一轉眼,我們就到了高三,高三——對我們來說有以下幾層意義:

    首先,到了高三,我們就是學校的老大了,兩年前我們剛進來的時候還不懂事,傻乎乎的一個,常被那些高三年的欺負,而如今,我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去欺負那些低年級的同學了,比如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們可以厚著臉皮不排隊,在人們的白眼和小聲謾罵聲中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到窗口,然後對師傅說:“給我來勺肉,瘦的不要,專來肥的,爽!”

    其次,到了高三,我們就基本上到了18歲的年齡,這就意味著我們以後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了,比如你不能某天心血來潮腦子進水把學校的教學大樓炸了然後拍著胸脯直著腰聲稱是自己幹的,那樣公安局不把你抓去審問法院不把你判個十年八載的才怪;另一方麵也意味著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成人電影了,這是吳德貴說的,他說他以前小的時候看那些電影總是偷偷摸摸的,正當他看的入迷的時候突然聽到街上警車的警鳴聲他以為是警察叔叔要來抓他了,他會嚇得鑽進被窩裏瑟瑟發抖。

    再次,到了高三,我們要麵臨高考的壓力,要為實現自己的大學夢想而要在這一年的時間裏過非人的生活,比如不能在拚命打籃球踢足球了,而要拚命啃書了,要晚上一兩點才睡早上五六點就得起床了。

    最後,到了高三,我們也就快畢業了,這意味著我們就可以很快逃離班主任的魔掌擺脫學校的控製不用再任他們的擺布不再是他們手中的木偶了,那些整天為班主任馬首是瞻拍學校領導馬屁有事沒事總愛告狀的的小人看他們還能得意到哪裏去,我也不用再遭受他們的陷害了——這是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高三第一學期剛開學的頭天我就發現我們班裏少了兩張麵孔,一個是個女的,叫什麽名字我居然忘記了,主要是因為我平時基本上沒和她說什麽話,對她沒什麽印象,所以至今想不起她的大名,聽同學說她家窮,沒錢供她讀書,退學了,唉,偏偏這個時候退學,那高中不是白讀了。還有一個就是阿財,人間蒸發似的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一直沒見他蹤影,這小子,平時要去哪裏他都會把他的行程告訴我的,我就納悶了,我想這小子會不會被歹徒綁架了,誰叫他家的銀子多的如牛毛,難免會引人注意,這年頭,啥壞蛋沒有啊?

    周六我迴了家,在吃午飯的時候我們家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父親去接了電話。是找我的。

    我走過去,問父親說:“誰啊?”

    父親說:“我怎麽知道,一個男的。”他把電話給我後便繼續去吃飯。我接過電話,說:“我是高飛,你是?”

    電話那頭說:“是我,阿財。”

    原來是這小子。

    我罵他:“臭小子,跑哪去了?”

    阿財說:“我現在在鹿崎啊。”

    我大吃一驚,說道:“好家夥,混的不錯嘛!什麽時候跑到日本去了?哇,還給我打長途電話,而且還是國際的!真讓我受寵若驚啊!”

    阿財說:“拜托!鹿崎是中國西部的一個縣啊?你看你的電話上顯示的來電號碼不就知道了?”

    我說:“啊?還真是哦,不好意思,那我搞錯了!但你跑到西部去幹嘛?你不要告訴我你是響應黨中央國務院的號召而去那裏支持西部大開發的政策了。”

    阿財說:“我的道德情操可沒那麽高尚!我轉學到這裏來了。”

    我說:“我沒聽錯吧?烏龍一中不要你了嗎?你又沒犯什麽大錯,學校不至於把你秘密開除了吧?”

    阿財說:“那倒不是,你沒聽說過‘高考移民’嗎?”

    高考移民?沒聽說過!我問他說:“這就新鮮了,什麽叫‘高考移民’?我隻聽說過有戰爭移民、生態移民,‘高考移民’倒是第一次聽說。”

    阿財想了想,說:“這麽跟你解釋吧,我們都知道,由於受到中央的照顧,西部能享受到不少優惠的政策,包括高考,所以在西部的大學錄取分數線要比東部很多個省包括我們那裏的要低,我爸媽商量了一陣後,就決定把我的戶口轉到這邊來了,本來我在烏龍一中高考是沒半點希望的,現在我把戶口轉到這邊來之後,我爸說我的高考至少還有點底。”

    我問他:“這樣也可以啊?那教育部不會來查嗎?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會怎麽樣呢?”

    阿財說:“應該沒什麽問題,我爸找了一些關係,花了不少銀子,該塞住的嘴都塞住了,放心好了!”

    我笑著說:“那你得感謝你有個做生意的老爸了,就是有頭腦,精明!”

    阿財在電話裏歎了口氣,說道:“唉,雖然到這裏我可以享受到不少高考的優惠條件,但我就是住不慣這裏啊,你看在我們福建,到處都是綠油油的一片,可到了這裏,山禿的禿,草黃的黃,一點生機都沒有,讓我就感覺到視覺疲勞啊!”

    我說:“你是個大公子,習慣了富裕的生活,叫你吃點苦,你就大喊大叫的,你也隻不過在那邊住上一年而已,一年後萬一你碰上好運氣,讓你考的好,你可以報考南方的大學啊,這樣你不就又可以迴來了嗎?”

    阿財又歎了口氣,說:“是啊,可我人雖在異鄉,心卻在烏龍啊,說實話,兄弟我挺想念你們的!”

    我說:“還算你會多愁善感有良心,你如果敢不想念我們,那我們就枉和你同室兩年了。”

    阿財問:“地瓜老羊他們現在還好嗎?”

    我迴答:“壞不了,你放心,他們那群家夥還是那麽健康向上,活潑可愛!”

    阿財說:“想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多麽熱鬧開心啊,現在我在我們這個班級,我和那些同學就是有距離啊,語言障礙就不說了,你也知道我們那裏講的都是閩南話,一來這邊,他們說我講的普通話他們聽不懂,而我呢,也聽不懂他們講的啥,溝通多困難啊,還有這裏我吃不慣啊,我還是懷念我們那裏的東西,要吃啥啥沒有啊。別說了,我現在都嘴饞了,哈哈!”

    我勸阿財說:“以後就會好的!”

    阿財說:“希望如此吧!”

    我問道:“你就這樣走了,那莉麗怎麽辦?”

    一說到莉麗,阿財就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我,我在電話裏聽到阿財喘了一口長氣。

    阿財說:“來西部讀書並非出於我的本意,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也跟莉麗講了,唉,看她傷心的,我都不忍丟下她一個人自己跑到西部來啊,現在不能和她在一起逛街了,不能再和她一起打籃球了,不能再和她一起出去吃飯了,總之有很多事情不能和她再一起做了,我也是很痛苦很傷心啊!”

    我安慰他說:“這我能理解。”

    阿財說:“不說這個話題了。我在這裏呆一年,明年暑假我就要馬上迴南方去見你們。”

    我說:“等你迴來,記得迴來時帶些好吃的,要不然我們這些貪吃鬼定不會放過你,知道了嗎?”

    阿財笑道:“那沒問題!we two who and who !是吧?”

    我沒聽懂,問他:“你說的那英語是什麽意思啊?”

    阿財說:“哦,翻譯成漢語就是‘咱倆誰跟誰’啊!”

    我差點暈倒,捂著肚子哈哈大笑道:“你學的什麽英語啊?那麽差勁!”

    阿財說:“我這也是最近才跟那些西部的同學學的。”

    我說:“連英語都跟他們學的那麽‘地道’,還說不能和他們溝通呢,哈哈,好了,就先聊到這,不然我爸又要說我了。”

    阿財說:“好的!有空的話我會再打給你的。”

    放下電話,我繼續去吃午飯,父親看我聊了那麽久,問我打給我的那個人是誰,唉,父親到了更年期,心就是多疑。

    我說:“那是我一個好同學好朋友。”

    父親說:“話說的不清不楚的,到底是好同學還是好朋友?”

    我的父親真愛雞蛋裏挑骨頭,我無奈地說道:“既是好同學也是好朋友。”

    母親把一塊紅燒肉夾進我的飯碗裏,然後問我:“剛才我聽你們在說什麽西部,是怎麽迴事啊?”

    我咬了一口母親夾過來的肉,說:“今天這肉有點鹹,鹽放太多了,下次要注意點啊。”

    父親說:“你這孩子,你媽問你呢?你怎麽扯到肉上來了。”

    我喝了一口湯,說:“哦,我那同學去西部讀書了,算是為祖國的西部大開發做貢獻吧。”

    母親問:“什麽貢獻啊?”

    我說道:“教育貢獻啊。”

    父親說:“在我們這裏不就挺好的嗎,怎麽就跑到那裏去了?”

    還沒等我開口,母親就補充了一句,“況且快到高考了,去那邊讀書不會影響他的學習嗎?”

    我說:“怎麽會呢?人家就是為了高考才去那裏的,還辦了移民呢。”

    父親問道:“移民?怎麽迴事啊?”

    我邊咀嚼著米飯邊解釋說:“主要是因為那裏的教育水平不高,所以呢在那裏讀書參加高考大學的錄取分數也就低了,我同學聰明,就跑到那裏去了。”

    母親以疑惑道:“還有這樣的事?”

    我說:“我也覺的奇怪啊,但很明顯這是對西部地區的照顧。”

    父親說:“這同時也是教育製度不平等的體現。上次你那個在縣教育局工作的叔叔來我們家喝茶,他就給我講了一則現實中的笑話,說一個在北京打工的福建籍民工一天在工地上遇到了一個北京籍的工程師,兩人在聊天中得知他們都曾參加過1990年的高考,當年福建籍民工考出來的分數比那個北京籍工程師要高出很多分,但最後福建籍民工還是落榜了,而北京籍工程師卻順利地考上了北京的一首名牌大學。”

    聽了父親講的這個故事,我感慨萬千,說道:“教育的機會如此不均,難怪我同學的爸爸要將他轉到西部去參加高考。”

    母親好像受到什麽啟發,她對父親說:“我說老高,我們是不是也考慮一下把飛兒轉學到別的地方啊,聽說海南的高考分數也是挺低的。”

    一說是海南,我立刻提出抗議:“我才不去呢,那裏熱的要死,去那裏我肯定被曬成魚幹。”

    父親說:“你激動什麽,我又沒說要讓你去,什麽‘魚幹’‘豬肝’,乖乖在這裏呆著,什麽地方地方都不要去,考不好就考不好,大不了去複讀,做人要有誌氣,不要老想走什麽歪路子。”

    母親有點不理解,她說:“這又不算什麽歪路子,我們去那裏讀又沒影響到什麽人?”

    父親說:“這你就不懂了,就拿飛兒他同學來說吧,他去西部參加高考,正是鑽了教育的空子,你想想看,他在那裏參加高考,這就同時給那些西部的孩子增加了一份壓力,無形中他們就減少了一個上大學的機會,這樣對他們來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我們有必要那樣做嗎?”

    母親無語。

    我說:“你說的對,總之我不會像我同學那樣為高考而移民就對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一個問題,就是中國的教育製度問題,但這個問題太重太深了,使我無法安心睡眠,一直翻來覆去的搞得我身體好酸好痛。

    這幾天有很多隔壁宿舍的同學來問阿財的去向,我們宿舍經過一陣商量,決定一致對外宣稱阿財是去開發祖國的西部地區了。那些同學聽了之後,紛紛表揚阿財是個時代的好青年,值得學習。而我們,隻能無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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