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菱還記得上輩子這狀元爺的下場。

    今年他不過二十七歲,如此年輕,前程似錦,不論是杜家還是洛家都對他抱有極大的期望。然而也唯有洛青菱知道,這位狀元爺在今後會陷入一個如何尷尬的境地。

    人活於世,不是隻有讀書的。

    而杜世林自幼讀書,除了學問便再無其他,為人耿直的有些過分。瞧不起權臣便罷了,與清流結交的時候,亦是瞧不起那些畏縮著不敢上書的言臣們。

    隻是在洛青菱心中,那些所謂的清流不過是另一種類別的權臣。

    要麵子要名聲,更為虛偽的一種。

    杜世林則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哪裏不順眼了就要指出來,不會委婉不會送禮,當麵拍下人家的麵子。不屑站在任何一個黨派之下,不結黨營私,卻偏偏連聖上都看他不順眼。直至被人陷害而死的時候,他都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在獄中之時,用血在牆壁上寫下“昏君奸臣,國之不國!”幾個大字。

    這句話可算是害死了杜家,連累了洛家,幸而聖上明白他這二愣子的本質,並未過於降罪。然而有如此子嗣,杜家也算是冤孽,從此一蹶不振,難以再興了。

    而如今坐在她眼前的這個杜世林,依然滿麵紅光,眼中盡是對未來的期待。在旁人的眼中,他依然是個年輕有前程的大好狀元公。

    那邊的女先兒換了一個人說書,想來是二人一個擅長曲子一個擅長說書。這個女先兒的聲音豐富多變,一會兒低沉一會兒高亢,極其吸引人。便是一開始神遊海外的杜世林,聽了一會兒也不由得聚精會神了起來。

    “話說那孫大將軍可是英武無雙,身長八尺,拿著一雙大刀衝鋒在敵軍之中。豪氣衝天,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那敵軍八十萬大軍圍了十萬孫家軍在榆林,整整八十萬大軍!孫家軍才十萬,如何抵擋得住?城內無水無糧,最多隻能堅持半月。”

    說到了這兒,杜世林忍不住插嘴,“那韃靼的人真有這麽多?”

    那女先兒頓了一頓,方才說道:“具體多少咱們如何得知?不過那韃靼的人馬比孫家軍多是顯而易見的。既然人家能說出八十萬這個數字來,那就必然差不離了。”

    杜世林沉默了,對著屏風後頭的女先兒拱手,“對不住,我這插嘴乃是大忌,你繼續說罷。”

    “整個城內全民皆兵,同心協力。那韃靼的人馬在城外叫囂,誓要拿下孫將軍。蓋因孫將軍武力強橫

    ,又極善帶軍,對韃靼威脅極大。……那孫將軍派出一個家丁出去報信,請求援軍。整城之人堅守了一個月才等到了援軍,雙方死傷無數。待援軍來時,榆林中的人口剩下不過一萬人了。”

    緩緩說完之後,那女先兒歎了一口氣,“雖是勝了,卻是慘勝啊!”

    整間房內的人都沉默無聲,那窗外傳來的靡靡絲竹聲如今聽來卻隻覺刺耳。洛青菱皺起了眉頭,這一場戰她是記得的,之後孫將軍領了軍追擊,相互幾場戰役之後,韃靼上書請降。

    隱忍五年,韃靼的大軍便又歸來了。

    那時大韻國內普遍認為韃靼不敢再攻打了,放鬆了警惕。孫將軍從戰場迴來之後,舊傷惡化死在府中。在他去後,韃靼忽然攻擊之時,朝中竟無一人可領兵抗敵。

    在韃靼攻擊不過一月之後,南疆雲南王起兵攻打六盤水,南北兩戰線同時拉開帷幕。

    那時正是洛青菱被陷害被關的日子,她當時所在的京城富貴人家卻依然豪奢安逸,在那之後她死了,便不知道後來大韻究竟如何了。

    如今這女先兒說書她才恍然記起,是了,亂世就要到了!

    整整七年的抗戰,加上五年安寧的日子,也不過十二年而已。若她如今能活下來的話,如今已經過了一年,到她十六歲的時候,那戰爭便要開始了。

    洛青菱垂下眼,心中暗自思索著。

    若是屆時朝廷能抵抗住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呢?

    亂世之中,人命如草薺,更別說她不過是個弱女子罷了。哪怕是洛家破敗了,她也是要帶著月娘和寧歸的。那時的寧歸最多也不過十八,一個少年是做不了什麽的。如今想來,她還需好好思量一番了。

    如今倒是不太記得上輩子較為安全的地方是哪兒,那大戰她並未經曆,也全然不知。若是要帶上月娘和寧歸好好活下去的話,還得找出一處安全的地方隱居起來才是。

    房門忽然被敲響,一溜兒的夥計端了飯菜上來,打破了屋子中的沉默。

    一個夥計站在旁邊,垂手報菜名。

    “鬆仁栗子羹,火肉白菜湯,金絲銀線湯……”隨著他的聲音,一道道精致無比的菜肴被端上了桌。屋子裏的幾個丫鬟都動了起來,接過那夥計手中的熱水,將碗筷都燙了一遍。

    這些碗筷都是特製的,給洛家主子用的都是玉製的碗筷,乃是這百安居裏給貴人們特地分得最好的待遇。

    玉碗邊上雕了芙蓉花,那花瓣上的絲絲脈絡清晰可見。盛菜的盤子是景德鎮來的瓷器,用的是最負盛名的薄如紙瑩如玉吹之欲飛的永樂薄胎甜白瓷。上頭繪了彩蝶戲花的圖樣,用筆細膩工整,乃是上品。

    好不容易有一個與狀元公拉上關係的機會,洛雲水自是不會放過。在洛府中,洛家三老爺雖是庶出,卻是自幼跟在老夫人身邊的,極得老夫人疼愛。這會兒又結了一個好親家,在府中的地位水漲船高。

    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杜家出了一個如此年輕的狀元公。

    洛雲水笑著替杜世林一一解釋,“這一道金絲銀線湯便是百安居裏的招牌菜了,乃是用蛋花與切絲銀魚一起入鍋,炒至香味出來再下水煮,端的是嫩滑無比。”

    瞧杜世林有些不自在的樣子,她掩唇而笑,“舅舅莫不是覺得,同我們這些小丫頭一起吃飯不對胃口罷?”

    杜世林將筷子放下,慌忙擺手,“哪裏,我是心中有事,難以入食罷了。”

    “哦?不知舅舅心憂何事?”她的眼睛看了看洛珠兒,心中略微有些明了,大抵是洛珠兒點的那本惹的禍吧?

    他沉吟了一會,歎了一口氣。“今年的詩會,聽說長公主會來。這個消息也不知是誰傳出來的,如今金陵全城震動,眾多才子們都盼著能在這次的詩會上出頭。”

    洛珠兒眨了眨眼,不由插嘴,“舅舅,長公主出來不好麽?才子們想出頭不也正常麽?”

    杜世林搖了搖頭,“若隻是如此也不算什麽,隻是不知是誰漏了本次的題目,居心叵測啊!”

    幾個人想了想也便明白了,所謂詩會,最講究的便是臨場發揮。若是早就知道了題目,便會有許多請人來替他寫的。這個詩會原意便是要提拔那些貧苦人家的秀才們,若是這次的題目是真的,隻怕會有許多人進不去場子了。

    以杜世林的性子,不去憂心反倒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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