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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令月讓殿中監程福生挑出十名工巧奴,安置在西內苑的一間道觀內,供裴英娘驅使。


    道觀是幾年前武皇後命人修建的, 李令月早在八歲時便以為外祖母楊氏祈福為名出家為女道士。雖然她從未正式修道,但安平觀仍舊是她的私產。


    裴英娘上午和李令月一道上學, 午時陪李治用膳,午後去道觀指點工巧奴們的工作, 下午迴東閣練字,每天的生活過得非常有規律。


    李令月就比裴英娘逍遙多了。


    開春之後天氣轉暖, 長安的貴族少男、少女們相約外出遊玩宴飲, 幾乎天天都有宴會。


    李令月是眾人追捧的對象,自然少不了應酬,有時候甚至一天能收到十七八封請帖。


    她愛熱鬧,逢宴必至, 每天早出晚歸,往來於各大世家的宅邸別墅,儼然是蓬萊宮中最忙的人。


    邀請李令月赴宴的人,通常也會給裴英娘送帖子。


    李令月攛掇裴英娘陪她一塊出去玩。


    裴英娘去過兩次, 本來以為可以吃到新鮮的美食,欣賞美妙的歌舞,結果隻被迫旁觀了幾場爭風吃醋。


    她懶得再去看貴族少女們的明爭暗鬥,漸漸對各種賞春宴會失去興趣。


    這天李治身體大好,把兒女們全部召集至含涼殿偏殿,笑著問太子李弘:“今年的圍獵籌備得如何了?”


    李弘放下筷子, 恭謹道:“日子選在二月下旬,內侍們已經提前圈出一片林子,諸位王公大臣們蓄勢待發,盼著那日能拔得頭籌。”


    李治頷首,吩咐宦者:“把朕的那套金馬鞍預備好。”


    宦者應喏。


    李弘吃了一驚,連忙跪在坐席上磕首:“阿父病愈不久,怎麽受得了圍獵辛苦?”


    李治臉上掛著笑,“無妨,整日待在殿中,實在煩悶。如今春光明媚,不能白白辜負大好風光。”


    李弘還想再勸,武皇後插言道:“說起來也巧,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從侄剛好從嶺南歸來,碰上這次圍獵,正好讓陛下檢驗一下他們的身手。”


    李治咦了一聲,麵帶疑惑,“從侄?”


    武皇後眉眼彎彎,笑意盈盈,“陛下忘了?我那兩個同父兄弟因罪流放,已經好些年頭了。可憐承嗣、三思小小年紀,也得跟著顛沛流離,吃了不少苦頭。我前不久夢見阿父哀歎膝下沒有子嗣,心中感傷,已經命人前去嶺南,把承嗣和三思召迴長安,承繼武家煙火。”


    武士彠是大唐開國功臣,但他的兒子沒有一個人繼承到他的睿智精明。在他去世後,武皇後和楊氏孤兒寡母,受到異母兄弟以及堂族兄弟的欺辱。可以說,武皇後之所以進宮,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孤注一擲。


    武皇後掌握實權後,開始報複昔日曾羞辱過她的異母兄弟和堂兄弟。如今她的兩個異母兄弟早已經化為黃土,兩個堂兄弟倒是還活得好好的。


    前不久裴拾遺彈劾的,就是武皇後的堂兄弟武惟良和武懷運。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武皇後的親侄子,從小隨父流放嶺南。


    李治皺眉迴想片刻,想不起武承嗣和武三思今年多大年紀,“既是你的從侄,理當好好撫育,他們成親了沒有?”


    “還沒呢。”武皇後執起鎏金舞馬紋銀壺,親自為李治斟酒,“我已經挑中兩個小娘子了,想求陛下做個媒人。”


    李治眉眼舒展,笑容溫和,“誰家小娘子?能叫你惦記上?”


    武皇後淡淡掃一眼李令月和裴英娘,“陛下到時候就曉得了。”


    帝後二人閑話家常,下首的太子李弘默默聽著,一言不發,臉色有點不好看。


    六王李賢、七王李顯和八王李旦坐在另一邊的坐席上,因太子李弘在場,隻要李弘不開口,他們也不說話。


    共坐一席的李令月和裴英娘沒有王子們的忌諱,安心吃吃喝喝,時不時插幾句嘴。


    聽到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李令月筷子一停:“我的兩位武氏表兄要迴來了?”


    武皇後笑著點頭。


    李令月麵露喜色,扯一扯裴英娘垂在肩頭的赭色絲絛,悄聲說:“表兄們迴來,賀蘭表姐肯定很高興!”


    裴英娘喉頭一哽,勉強笑了一下。


    傻姑娘,武皇後已經對死賴在長安不走的武惟良和武懷運失去耐心,準備誅殺兩個堂兄弟,所以才急著把侄兒召迴身邊,壯大娘家勢力。


    武承嗣和武三思迴來的日子,隻怕就是賀蘭氏的死期啊!


    從含涼殿出來,李令月迫不及待吩咐昭善:“預備出宮行障,我要去魏國夫人府。”


    迴頭看裴英娘,“小十七,和我一道出宮去吧,聽說義寧坊這幾天有賽襖會呢!那些胡人會表演各種稀奇古怪的法術,還能把一個大活人變沒了,可好玩啦!”


    裴英娘搖搖頭。


    賀蘭氏天天打著探望李令月的名頭進宮陪伴李治,言行大膽,行事放縱,當著武皇後的麵也敢向李治眉眼傳情。


    宮中諸人和常常往來宮廷的公主、命婦們,要麽畏懼武皇後,不敢提醒賀蘭氏;要麽憎惡武皇後,等著看武家人的笑話;要麽搖擺不定,決定先冷眼旁觀。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權當看不見賀蘭氏的種種勾引舉動。


    武皇後似乎對姐姐的女兒格外寬容,不僅不生氣,還笑對旁人說,賀蘭氏嬌弱可憐,是她的“寶貝小心肝”。


    賀蘭氏以為武皇後年老色衰,不是自己的對手,膽子越來越大。上個月她竟然借口喝多了酒,直接睡在李治的床榻上。


    蓬萊宮的宦者、女官們嚇得麵如土色,聽到魏國夫人的笑聲就頭疼。


    裴英娘不想惹禍上身,一直下意識和賀蘭氏保持距離。多次婉拒李令月帶她出宮遊玩的邀請,也是為了避開賀蘭氏。


    李令月笑著揪揪裴英娘的臉頰,“你真是越來越懶了。”


    裴英娘笑了笑,也不反駁。


    李治單獨留下太子李弘說話,李賢、李顯和李旦送武皇後迴寢殿。


    武皇後本身就不是溫柔和順的性子,臨朝聽政後,性情愈加剛硬威嚴,兒子們對她敬畏多於孺慕,母子幾人一路沉默,唯有衣裙拂過欄杆的簌簌聲響。


    李顯仗著自己年紀小,大著膽子道:“阿娘是想把裴十七許配給武家表兄嗎?”


    李旦愣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握拳。


    武皇後淺笑一聲,“小十七還小呢。”


    說完這句,轉身走進內殿。


    像是否認,又像是沒有否認。


    李顯急得抓耳撓腮,“阿娘什麽意思?”


    李賢鳳眼斜挑,瞥一眼李顯,“現在是武家兄弟娶婦,又不是你娶親,你著急上火做什麽?”


    李顯小聲嘀咕:“我覺得肯定是裴十七,不然阿娘為什麽要對她那麽好?你說是吧,阿弟?”


    他轉頭找李旦尋求支持,結果隻看到一道匆匆離去的背影。


    李顯一臉茫然:“走得那麽快幹什麽……”


    裴英娘迴到東閣,取下發間的簪環首飾,綿密的長發攏成一個圓髻,簪一根靈芝碧玉簪子,換上一身半新不舊的葡萄錦圓領胡服,腳蹬一雙鹿皮長靴,興衝衝踏出正堂。


    半夏和忍冬跟在她身後,兩人也都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


    剛走了沒幾步,迎麵隻見李旦從廊簷那頭匆匆走來,眉頭輕皺,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


    語氣淡淡的,並不嚴厲,但足夠威懾。


    李顯臉上的胖肉皺成一朵千瓣牡丹花,委委屈屈走下牛車:“我是兄長,不和你一般計較。”


    李旦盯著李顯爬上馬,留下戶奴楊知恩監督:“看著七王,他敢下馬,立刻喚我。”


    楊知恩應喏,老老實實綴在李顯身後,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顯臃腫的背影。


    李顯環顧一圈,發現身邊沒人敢替自己說話,不由悲從中來:都怪那個神神道道的婆羅門醫者!


    他乃堂堂英王,身上的每一塊肉全是佳肴珍饈、瓊漿玉液嬌養出來的,不是什麽肥胖症!


    他是天潢貴胄,他的肥肉也是高貴的肉,用不著減!


    李旦聽不見李顯的腹誹,夾緊馬腹,驅馬走到隊伍後麵。


    路過李令月和賀蘭氏的車駕前時,他輕勒韁繩,停在二輪車旁。


    李令月仰頭看著他笑,細長的雙眼微微彎起:“王兄,我上迴和你說的波斯水晶杯,你幫我尋到了麽?”


    李旦搖搖頭:“沒有。”


    也不多做解釋。


    李令月知道他素來寡言,喔一聲,揮揮手,漫不經心道:“王兄,我讓七兄幫我去尋好了,正好讓他多去西市走動走動。”


    賀蘭氏把圍在肩頭的印花帔巾揚起,故意往李令月臉上甩,嘴角帶著淺笑,親昵道:“又使喚你兄弟幫你跑腿?”


    李令月拂開帔巾,哈哈大笑:“七兄要選妃了,我不趕緊使喚他,以後阿嫂嫁進來,就沒機會了!”


    兩人笑著打趣一陣,壓低聲音,討論李顯的王妃最有可能出自哪個世家大族。


    李旦輕夾馬腹,勒馬轉向,慢慢馳到裴英娘的二輪車旁邊。


    護衛、宦者、宮女們沉默著前行,旗幟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旌旗在風中舒卷的聲音。


    裴英娘十指翻飛,胖乎乎的手指頭把絲線擰成一條條麻花形狀,來迴穿插,很快勾勒出一隻蝴蝶形狀的結子。


    耳畔忽然響起一陣細碎清脆的珠玉輕擊聲。


    裴英娘抬起頭,眼前閃過一道炫目的金光,晃得她眼花繚亂。


    李旦貴為親王,座下的駿馬裝飾華麗,馬鞍上鑲嵌了數百顆綠豆大小的寶石,係帶上懸著一片片麒麟金杏葉,金葉隨風飄動,發出窣窣細響。


    寶光閃爍,璀璨奪目。


    裴英娘忍不住偷偷咽口水:一看就知道很值錢!


    李旦居高臨下,俯視著眼睛閃閃發亮的裴英娘,疑惑又詫異。


    他以為這個差點死在親生父親劍下的小娃娃,此刻應該躲在車廂裏抹眼淚才對。


    特意繞過來看她,就是怕她有什麽好歹。


    沒想到她竟然沒事人一般,靠在車窗上做針線活兒。


    那個淚如雨下,抱著他不放,無助而絕望的小娘子,仿佛隻是他的錯覺。


    除了他,大概沒人相信,一個時辰前,裴家小娘子還蜷縮在床榻上瑟瑟發抖。


    不愧是母親挑中的人。


    李旦自嘲一笑,策馬離去。


    裴英娘盯著馬鞍上的寶石看了好半晌,忽然發現李旦腰上空落落的,沒有佩戴她早上看到的那塊雙鹿紋山玄玉佩。


    應該是絲繩絞斷了,沒來得及換新的。


    她低頭看看手上剛編好的蝴蝶絡子,粉白兩色,和李旦完全不搭調。在簍子裏翻了翻,找到一條棕黑色的,扭了金線,編成燕子形狀,好看又大方。


    連忙捧在手心裏,想問李旦喜不喜歡,抬起頭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隻留下一個端正筆直的背影。


    裴英娘目光癡迷,嘖嘖道:“連馬尾上都掛了金葉子呀……”


    她好想要那匹駿馬!


    抵達蓬萊宮後,忍冬讓宮女去抬熱湯,預備服侍裴英娘洗漱。


    今天舟車勞頓,李治和武皇後肯定不耐煩見人,用不著去蓬萊殿請安。


    果然,夜幕低垂時,羊仙姿往各宮傳話,言聖人已經就寢,讓他們各自安歇。


    藥童把熬好的湯藥送到裴英娘殿前,“八王吩咐,貴主莫要忘了服藥。”


    裴英娘白天純粹是嚇病的,現在一覺睡醒,又從太極宮搬遷到蓬萊宮,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蠻可以不用吃藥。


    藥童麵色不改,把鎏金寶相花紋銀碗往前一遞:“請貴主服藥。”


    作者有話要說:  開耀和曆史上的開耀沒有聯係……


    ······


    話說什麽時候咱跑步的速度最快,答案是手機沒電提示幾十秒關機,瘋狂找充電器充電線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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