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文瀚負手立於窗邊,神色是漠然的冰冷。

    他的身後,跪著一名捂著胸口臉色慘白的黑衣人。

    他沒說話,黑衣人也不敢開口。便是痛極,也小心的控製著他自己的唿吸。

    “就是說。你們又一次失手了。”半晌,百裏文瀚麵色忽沉,眼裏墨色凝成霜。

    “殿下恕罪,”黑衣人忙用力磕頭道:“雖然並沒有當場取了湘王的命,但湘王也受了重傷。再要動手,得手的機會就會大得多。”

    “受了重傷?”百裏文瀚轉過頭,慢慢重複著黑衣人的話。“不是說連靠近他都做不到,又是怎麽傷到他的?”

    “當時有個兄弟試著偷襲馬車裏的湘王妃。湘王趕去營救,原本是傷不了他的,但他全然不顧自己,將背後空門暴露了出來,那名兄弟因此才得了手。不過實在可惜,那傷並不足以致命……”

    “混賬!”百裏文瀚眼利如鷹,“誰叫你們傷她的?”

    “殿下?”那人愣住。

    “我要的是楚千嵐的命,你們倘若再敢自作主張傷了她,我饒不了你們。”百裏文瀚厲聲警告道。

    那人頓了頓,“可是殿下,湘王為了湘王妃連自己的命都不顧……咱們留在大楚的時間不多了,若是不能趁機除了他……此次成妃派人潛入大楚尋湘王,未必不是國君的意思。若湘王當真去了琉國,您的處境隻怕更不妙了。殿下,您三思啊。”

    百裏文瀚闔眼,片刻。淡淡道,“不論如何,不許傷了她!”

    黑衣人麵上一喜,“是,殿下放心,屬下自有分寸。”

    ……

    若棠自楚千嵐受傷後,就被迫的與他同住一室了。

    沒辦法。人家救命恩人挾恩要她立刻就報,不報就要將她就地正法的威脅是用的越來越嫻熟了。

    “怎麽又是這個湯?”等的不耐煩的楚千嵐見若棠端過來的又是中午才給他吃過的花生紅棗桂圓湯,那眉頭立刻皺的能夾死一隻蒼蠅,“膩死了,本王才不喝。”

    “老太醫說了,您要多吃補血的,這花生、紅棗、桂圓都有補血寧神的功效,您應該多喝點的。”若棠柔聲勸他道,“王爺您把這湯喝了,一會兒就有好吃的糕點端上來。”

    “本王不喝。”楚千嵐嫌棄的瞪著那碗湯,加重語氣道:“現在就把糕點端上來。”

    若棠笑眯眯的問他,“王爺是自己喝還是我喂

    你喝?”

    楚千嵐蒼白卻依然不損半分美貌的臉立刻浮上了遲疑與掙紮,片刻哼了一聲。瞪著若棠道:“沒見本王受傷了?”

    去,你老人家受傷的又不是手,礙著你什麽了?不就是想要她喂嗎,直說能死人啊?

    若棠腹誹著,麵上依然帶著笑,“王爺手又沒傷著,小心些應是沒有妨礙的。”

    “誰說沒有妨礙,本王一動,後背的傷口就要裂開,裂開了你負責啊?你負責得起嗎?”楚千嵐怒了,臭女人明知道他的意思,還敢拿喬!

    “是是是,我負責不起。”若棠見湯晾的差不多了,舀了一勺遞到楚千嵐嘴邊,“王爺請用吧。”來見雙亡。

    “哼。”算你識相!

    楚千嵐一臉忍耐的喝完了湯,問若棠索要糕點,“怎麽還沒送過來?”

    “就要好了,您再稍微等一下。”若棠將搭在他腿上的絨毯整理了下,“王爺,今日那些刺客到底是衝著您來的還是衝著我來的?”

    若說是衝著楚千嵐去的吧,楚千嵐人都出去了,刺客卻還鑽進馬車裏要取她的性命,這讓若棠不由得懷疑起那些刺客根本就是衝著她來的。

    難道是國安公主?可是晉王不是已經勸過她,否則她也不會做出一副與她相安無事的表麵功夫來。可倘若不是國安公主,還有誰會恨她恨得要取她項上人頭的?

    沈夫人?沈若蘭?她們有這樣的本事嗎?

    “你一天到晚到處惹禍,不是衝著你來的,難道還是衝著本王來的?”楚千嵐想也不想的將刺客推到了她頭上,“這又不是頭一迴有刺客要殺你。”

    若棠:“……”

    好吧,就算刺客都是衝著她來的好了。

    難道今日這些人,跟上迴跑去清秋院殺她的那個刺客是同一夥的?

    可是為什麽那個刺客要挑晚上行事,今天這些人卻半點也沒講究,青天白日的就來了?而且上次隻有一個人,這次卻是一群人?這到底是什麽深仇大恨,非要她的命不可啊!

    若棠冥思苦想了起來,可她的沉默看在楚千嵐眼裏,讓他又不爽了起來。

    “說話!”楚千嵐開口命令若棠道。

    這人受傷後,脾氣真是愈發的大了。若棠忍住不滿,淡淡問道:“王爺想聽我說什麽?”

    這句話立刻又點燃了楚千嵐的怒氣,“你跟百裏文瀚就有說不完的話,怎麽,到了本

    王跟前,你就無話可說了?”

    “我說話,王爺會認真聽嗎?”若棠蹙眉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臉,平靜的問道,“王爺除了對我大小聲,真的認真的與我說過話嗎?是,我很享受與百裏皇子聊天,因為他會認真聽我說話,他不會動不動就朝我大唿小叫,他讓我覺得與他說話是一種愉悅的體驗。王爺你,什麽時候令我真正愉悅過?”

    楚千嵐似有些怔愣,皺眉凝目看著若棠。難道不該是她來讓他愉悅?

    若棠的音量並不大,卻清清楚楚。她的表情很認真,認真的甚至有些凝重。

    但很快,楚千嵐那迷茫的眼神便化作了利刃狠狠地朝著若棠殺過來。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臉都漲紅了。

    若棠不避不讓,平靜的與他對視。半晌,還是她先軟化下去,輕歎一聲垂下了眼眸,“是我逾矩了,王爺覺得不舒服的話,就把我說的那些話全忘掉吧。”

    唉,那誰誰早就說過的,女人永遠不要妄想去改變男人。可笑她竟還想試一試,看吧,踢到鐵板了吧。

    楚千嵐半躺在床上,臉色與枕頭一樣雪白,但是兇狠的目光清楚看見她臉上的沮喪時,慢慢變得清澈安穩起來。就那麽定定的看著她唇邊自嘲一樣的笑意,看著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孤寂而荒涼,仿佛被冰凍住了所有的生氣一般。

    “是不是,本王肯認真聽你說話,不再對你大唿小叫,你就會像在百裏文瀚麵前一樣,也對本王無所不言?”

    午後純淨的光線裏微揚著飛塵,幹燥而柔軟。

    就如此刻若棠的心情,她聽著楚千嵐那略微有些生硬的話語,訝然的抬起眼睛看向他。

    他說了那一席話,似乎特別不好意思的將臉轉到了另一邊去。但即便轉了過去,若棠盯在他臉上的視線仍然令他十分不自在。他忍不住又要吼她,想到自己才說過的話,他就默默地將到嘴邊的咆哮咽了迴去。

    若棠緩緩笑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泛著波光,興奮又歡喜的點頭道:“你以後不再兇我,也不再動不動就要弄死我,我自然就敢在你麵前說話了。”

    楚千嵐聽出她語氣裏的歡快,忍不住轉過頭來,冷不防對上一雙烏濃的笑眼,那樣歡樂無限,那樣歡喜無度。

    他想罵她傻樣兒,然而卻沒能張開嘴,他也微笑起來,眉目難得的寧定,臉上亦有不自知的歡喜。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本王,那晚你到底跟百裏文瀚都說了些什麽?”隔

    得太遠,他一句都沒聽到。就看到她在他麵前笑得那樣無憂無慮又肆無忌憚的模樣,氣得他毀了身邊好些花花草草。

    若棠一臉黑線,他到底是有多介意那晚上她跟百裏文瀚看星星看月亮兼喝酒聊天的事情啊?

    不過既然他想知道若棠眼珠兒一轉,笑盈盈的道,“其實也沒有說什麽,不過聊到三妻四妾這件事情。百裏皇子覺得有時候齊人之福並不是什麽福氣,我深以為然。”

    若棠在心裏對百裏文瀚說了句抱歉,不好意思借用你的名頭說謊了。

    楚千嵐皺眉,不屑的道:“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享著齊人之福的?難道他百裏文瀚身邊就一個女人都沒有?”

    百裏文瀚比楚千嵐還大一些,這個歲數的男人自然是成了親的。隻是百裏文瀚有點倒黴,他的皇妃在給他生孩子時沒有挺過來,一屍兩命,老婆兒子一夕之間都沒了。都說百裏文瀚重情重義,自他皇妃去了後,他親自對外界道,他將為他的妻子守孝三年,因此到現在,百裏文瀚還沒有續娶皇妃。

    “自然是有的,”若棠撇嘴道,那家夥不但坦然承認他有侍妾,還有紅粉知己呢,“就是因為有,他才會生出那樣的感慨。他說,他其實也渴求一份真摯的感情,也希望能遇到讓他有白首不相離的那個人,不過他運氣不好,遇不到罷了。”

    楚千嵐冷笑連連,“這話你都信?本王還從沒有見過那個男人會一心一意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不說他的身份如何,便是升鬥小民,但凡手頭寬裕點兒的,哪個不想著納妾逛花樓的?”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的聽到楚千嵐將這話說出來,若棠還是覺得有些難過的。大概的確是她太苛求了,想要在這樣一個崇尚三妻四妾的世界要求一心人,果然是中奢求與妄想。

    她忍不住又自嘲的笑了笑。

    算了吧,連原本認定了會跟晉王一生一世人的晉王妃都被坑了,她還有什麽想頭?

    她自嘲的苦笑落在楚千嵐眼裏,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頭,“你不讚成?不許敷衍本王,你方才說過的,要對本王無所不言!”

    若棠籲一口氣,抬頭一笑,“我隻是不明白,人的心不過拳頭一樣大,這麽小的地方,到底能裝的進去多少人呢?”

    她輕輕一側首,微微皺起小鼻子的模樣十分俏皮,“不知道王爺心裏已經住了多少人進去?儷貴妃算不算一個?”

    楚千嵐正因為她那俏皮的模樣而失神,心裏正狂

    歎著賺到了賺到了,果然他態度稍微一改變,她在他麵前就跟在百裏文瀚麵前一樣了時,毫無防備的聽到她提起了儷貴妃。

    “怎麽突然提起她?”

    “因為我看得出來,儷貴妃心裏住著的人就是王爺你啊。”若棠爽快一笑,“咱們成親後進宮謝恩,不是湊巧碰到了儷貴妃?其實我更願意相信,那根本不是湊巧,儷貴妃聽聞你進宮,找了個湊巧的時機想與你偶遇一番罷了。她還諷刺挑釁我,覺得我配不上你,更別提她看你的眼神,那叫一個含情脈脈……”

    “行了。”楚千嵐打斷她,“你還真是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她如今是皇帝的嬪妃,我是你的夫君,若與她有什麽牽扯,你就等著守活寡吧。”

    說到“守活寡”這三個字時,楚千嵐的臉色頓時不好了。很明顯,他想起了某段不那麽愉快的記憶。

    若棠自然也想了起來,看楚千嵐那憋氣的模樣,以為少不了又要被他吼一頓,沒想到這人當真生忍下了,隻臉色難看的別過頭不看她。

    哎呀,這話說開了,效果竟是意想不到的好啊!若棠都想感激百裏文瀚了,若不是他激的這變態醋意大發,非要跟百裏文瀚比,依他的脾性,哪裏聽的進去她說的話。

    她搖一搖楚千嵐的衣袖,抿嘴一笑,仿佛撒嬌,“我又不是傻瓜,這話還能當著別人的麵說不成?還不是因為王爺你,我才敢說出來的啊。”

    楚千嵐聽得簡直全身都舒泰了起來,他眉目舒展的看著她,她的神情柔媚而溫婉,不帶一點敷衍與應付,低眉淺笑間,仿佛是全然的交付與信賴。

    他忍不住就對她說道:“若沒有意外,儷貴妃原該是本王的王妃。那年她剛及笄,去廟裏上香,被一群流氓纏上,本王那時剛好有些無聊,就順手管了迴閑事。誰知她會從馬車裏出來,當麵與我道謝。見她長得還不錯,本王就求了皇帝賜婚。誰知道賜婚旨意還沒下來,封她為妃的聖旨就昭告天下了。就這樣,進宮短短幾年時間,她從儷妃一躍成了儷貴妃。”

    若棠聽得嘴都合不上了。

    搞什麽?皇帝竟然跟自己的兒子搶女人?這老不要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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