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皇帝的臉有一半在陰暗裏,陰暗不定。令身邊服侍的宮人皆小心翼翼,連唿吸都不敢太大聲,生怕因此而惹了皇帝的眼。

    “順子。這件事你怎麽看?”皇帝不緊不慢的開口,將視線對準方才宣楚千嵐進去的順公公身上。

    順公公躬身上前一步,嗓音平穩的迴道:“皇上,奴才不敢妄言。”

    “朕叫你說,你隻管說。”皇帝朝他投去沉沉的一瞥。

    順公公佝僂的腰身更彎了些,“今次前去的所有夫人們都作證。的確是國安公主先對湘王妃無禮,琉國便是要怪,也怪不得大楚,怪不得湘王爺與湘王妃。”

    “朕何嚐不知道,但人確然是在我大楚出了事,若朕處置不當,大楚與琉國隻怕就要因此交惡。”皇帝歎息一聲,眼神卻是極度的陰鷙:“朕不怕與琉國交惡,隻是一旦戰事起,苦的卻是無辜百姓。”

    “是,皇上仁慈,一心想的都是大楚與百姓。有您這樣的明君。真乃是大楚之福、百姓之福啊!”順公公將馬屁拍的十分真誠與感動。

    皇帝顯然也被拍的十分舒服,眼裏的陰鷙總算退散了些,“把太子叫過來,朕有話同他說。”

    不一會,太子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他本就體弱。這一路這麽著急的過來,臉色便顯得愈發蒼白,額頭與鼻尖上都鋪著薄薄一層汗。不待喘勻了氣,忙就對皇帝磕頭請安。

    皇帝親自將他扶了起來,“身體不好,慢慢走來便是了,趕這麽著急做什麽。”

    太子與皇帝相似的臉上便浮起孺慕的神色來。恭敬的迴答道:“父皇若沒什麽事不會召兒臣過來,兒臣憂心有什麽大事,心裏著急……父皇不必擔心兒臣的身體,兒臣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身上鬆快了不少。”

    “那就好。”皇帝打量他幾眼,慈祥的眉目與方才對著楚千嵐時簡直判若兩人,讓太子入座後,又吩咐順公公給太子泡了他慣用的茶來,方才問他道:“今日鳳頭山的事,你有什麽想法?”

    太子脫口道:“今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七弟妹,太子妃當時也在場,倘若她仔細些,七弟妹也不會惹出這樣大的禍事來。”

    皇帝皺了皺眉,“太子妃這樣說的?”

    太子心中一驚,偷眼打量著皇帝的神色,難道這迴他們猜錯了,皇帝沒打算讓老七夫妻兩個來背這黑鍋?“父皇,有什麽不對嗎?”

    皇帝看著太子小心翼翼的神色,心頭忍不住暗

    暗歎息一聲,臉上便帶出幾分失望來,“此事朕也聽同去的各家夫人們說過了,老七媳婦並沒有帶兇獸上山,且事發之時,也是國安公主先出手鞭打老七媳婦在前。”

    太子雖腦袋不是十分靈光,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一見皇帝對他露出失望來,心理立刻警惕了起來。

    “父皇說的是,那麽此事……”

    “國安公主原就想要嫁給老二,如今失了腿,朕打算盡快將這聖旨頒下去。”這是皇帝的安撫手段之一,表示即便國安公主成了個殘廢,他也不會嫌棄並願意接納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皇帝看著太子突變的臉色,心裏忍不住又搖了搖頭。

    他一直拖著沒有頒發賜婚的旨意下去,何嚐不是為了太子。太子小動作頻頻,哪裏又能瞞得過他的眼睛,當然,皇帝也是希望太子能夠成事的隻要國安公主成了太子的人,他就能做主立刻讓國安公主嫁給他,如此,太子身後也算多了琉國這樣的助力。

    畢竟比起底下的幾個兒子來,太子的優勢真的……就隻是他出生時跑得快這一項了,唉!

    皇帝為著太子如此的殫精竭慮,可惜太子心裏卻並不領情,甚至,還頗為怨怪。既然讓他做了太子,又為什麽要任由底下的弟弟們做大成為他的威脅?既然早已經封了他們王,為何不早早將他們趕到封地,令他們終其一生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來?

    他哪裏知道,皇帝為了防止底下幾個兒子勢大,擔心他們到了自己的封地後勢力更加壯大,到時候憑太子的才智,如何能壓製他們?這才全部留待京城,一個都沒有放到藩地去。

    隻可惜皇帝的苦心,太子根本不領情。

    他對於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晉王,非常有意見了。

    但他再有意見,也不敢當著皇帝的麵表達出來,隻得道:“父皇英明。”

    皇帝一看他委屈的嘴臉,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歎息道:“你可是覺得父皇偏心老二了?”

    太子到底與皇帝情分不同,想了想還是直言道:“二弟身後本就有平國公府與沈丞相了,可說朝中的文武力量他都有了,再加上琉國這個強有力的外援,隻怕用不了多久,兒臣這個太子之位就要拱手相讓了。”

    “胡說。”皇帝連斥責聽起來都溫柔的不像話,“看來你心裏還在怨朕將沈家二女嫁給老二的事。”

    太子忙惶恐的要跪下來,“兒臣不敢,兒臣隻是不明白……”

    皇帝

    擺手令他坐下,方才肅了臉說道:“你底下幾個弟弟,老二的野心你自己也知道。他身後的確有平國公府沒錯,但朕為何會將沈家女兒賜給他?你可曾想明白過?”

    “兒臣想過的。”太子忙道:“平國公府一向視晉王妃為眼珠子,晉王妃又是剛烈的性子,若二弟與她生了罅隙,隻怕與平國公府也要生出罅隙來。而沈家女便如那根刺,時時刻刻讓二弟與晉王妃以及平國公府心裏不舒服。如此,二弟就算得了沈丞相的助力,卻難免會讓平國公府不滿。”

    所以上次皇帝賜婚晉王與沈若蘭,他不但沒有阻攔反還助了一把力。

    但琉國這個堅硬的後盾,如今也要歸了老二,太子心裏怎麽能甘心?就算以後他坐上了皇位,一想到老二手裏握著琉國這樣給的底牌,他隻怕也要日夜難安。

    皇帝總算滿意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讓老二因沈家而漸漸失了平國公府這個助力,這是父皇當初賜婚給他的原因。但如今,朕成全的不是老二,而是國安公主,你可明白這其中的區別?如果國安公主因此事迴了琉國,大楚與琉國必定就此交惡。而如果,老二能將國安公主留下來,安撫住她,大楚與琉國依舊是友好的邦交,不必因此事而掀起戰事,令天下百姓受苦。明白了嗎?”

    “可如此一來……”太子還想再說。

    皇帝搖頭道:“國安公主性情如何?倘若她去了晉王府,隻怕老二不但會失了平國公府的助力,就連沈丞相那裏說不定也要因此反目。他若失去平國公府與沈丞相這兩大助力,就算背後有琉國又能如何,你要知道,遠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

    皇帝可說是掰開了揉碎了的與太子細細說著,終於令太子眉目舒展了開來。

    “父皇,兒臣明白了。”

    ……

    這廂皇帝正在敦敦教誨著兒子,那廂失了腿的國安公主正狂怒的大發著脾氣。

    為了更好的照顧她,皇帝將她安排在太後永壽宮的偏殿中。此刻整個偏殿便如遭遇了災難的現場一般,能砸的,能撕毀的,全都被她不顧一切的拖著斷腿打砸了個幹淨。就連屋裏伺候的宮人,也被她砸的頭破血流,個個爭先往外跑。

    得到消息的百裏文瀚心急的踏進屋子,迎麵便飛來一塊尖銳的帶著血跡的碎瓷片。

    “沈若棠,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國安公主癲狂的拖著斷腿騎在一名宮女身上,血紅的眼睛恨恨的瞪著尖叫掙紮不休的宮女,方才握在手裏

    的瓷片飛了出去,她又在地上隨手摸索到一塊,繼續發狠的往身下的宮女身上狠狠地紮下去。

    “皇妹!”百裏文瀚瞳仁一縮,連忙奔過去,將她手中的兇器奪了過來,一把將她困在懷裏,柔聲而疼惜的安撫她:“好了皇妹,沒事了沒事了,三哥迴來了,你別害怕,三哥迴來了。”

    國安公主渾身一顫,眼中的瘋狂似這才褪去了些,哇的一聲痛哭起來,死死抱著百裏文瀚的腰哭叫道:“你去哪兒了?我都要被人欺負死了……沈若棠那該死的賤人,我要殺了她……皇兄,皇兄,你幫我殺了她,殺了她!我的腿……嗚嗚,我的腿沒有了,皇兄,我再也不能騎馬,再也不能跑跳了……”

    “我知道,皇兄都知道。”百裏文瀚抱著她迴到床上,“你放心,會沒事的,皇兄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他語氣溫柔猶如最能安定人心的定心丸,然而微微垂下的眼簾,那國安公主看不見的眼神裏,卻是一片冷清與殘酷。

    ……

    宮裏發生的事,身為當事人的若棠自然半點也不知情。

    她焦灼難安的等了半天,吃了晚飯又因為不停的踱步而有些餓,忍不住跑到小廚房跟畫眉兩個做了綠豆涼糕來吃。不知是不是壓力越大,她的食欲就越好,總之,當她跟畫眉兩個都吃的個肚兒圓時,楚千嵐總算迴來了。

    楚千嵐原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吃不下睡不著的坐立不安的湘王妃,結果他看到了一個捧著肚子唉唉直叫“撐死了撐死了”的湘王妃。莊見尤血。

    他覺得自己的嘴角狠狠的抽了抽,他覺得自己的臉也讓那唉唉直叫的女人狠狠地抽了抽!

    這是個什麽女人啊,惹了這麽大的禍,一點不擔心不說,他可是冒著皮肉受苦的風險進宮去的,跪了那麽大半天,結果這女人一點也沒擔心過他的安危!

    “沈、若、棠!”楚千嵐黑著俊臉,磨著尖牙惡狠狠地提醒猶未發覺他的到來的可惡女人。

    他該怎麽炮製她?不教訓的狠一點,她是不知道厲害的!

    這麽喜歡吃,那就去廚房做個燒火丫鬟算了!

    “呀,王爺您迴來了?”若棠這才發現楚千嵐黑著臉站在自己身後,立時睜大了眼睛,“王爺您的臉傷著了?您快坐下,我幫您瞧瞧!”

    說罷忍著被脹的抽搐的胃從撥步床上下來,卻忍不住哎喲一聲彎下腰來。

    “怎麽了?”楚千嵐粗聲粗氣的不耐煩的

    問道。

    若棠捂著肚子,尷尬的笑了笑:“王爺您去了許久也沒迴來,我心裏緊張,一緊張就忍不住想吃東西,結果不小心就吃多了。”

    她邊說邊看楚千嵐的臉色,果然這男人聽了這話,雖然還是一臉從頭到腳都嫌棄她的表情,但那黑著的臉色卻緩了不少。

    這小氣男人,果然是覺得她該吃不下喝不下的憂心著急才是應該,哪想到一迴來卻見她吃撐的起不了身的樣子,便篤定她是個沒心沒肺的小人,這才黑了臉吧。

    “有你這麽蠢的人,本王也算是長了見識了。”楚千嵐嫌棄的哼了哼,一屁股在椅子裏坐了下來,“還不快去給本王取藥來,是要本王這張臉毀了你才開心?”

    若棠哪裏還敢怠慢,忙叫畫眉去拿藥,又讓婉如打了水來。

    婉如一出去,便將如意拉到一邊,“怎麽迴事,你迴來的路上也沒替王爺上藥?”

    如意目不斜視,冷冷道:“王爺不肯上藥。”

    倘若如意知道草泥馬這種生物的話,此時他的心情就是上千匹的草泥馬唿嘯而過。他怎麽沒勸王爺上藥了,可王爺是怎麽說的,“小傷,不用”,結果一迴來,聽見王妃大唿小叫的吼了一嗓子,就滿院的人都為了王爺那點“小傷”忙亂了起來。青年皺著眉想了一宿也沒想明白,王爺那傷到底是小啊還是小啊?

    婉如打好了水,畫眉送來了藥。

    若棠睜大眼看著她們。

    怎麽迴事,你們倒是動啊。你們沒瞧見你們主子那張臉又黑了?還不動,是要大家集體挨罵的節奏嗎?都看著我幹嘛,看著我也沒用,我自己還經常被罵的狗血淋頭呢。變態若是惱了你們,別妄想我能幫你們求情啊!

    她們也睜著眼睛看著若棠。

    王妃您還愣著幹什麽?沒見王爺正瞪著您要您給他上藥啊?您倒是別發愣了,王爺的臉更黑了,您別連累我們跟您一道受罰啊!

    屋裏的氣氛仿佛一下子靜止了一般,若棠被三雙視線盯得毛骨悚然,尤其來自楚千嵐那雙充滿怒氣並怨氣的目光,更是令她腳下生寒。但是,這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你們不動,她也不敢動啊!

    眼見著楚千嵐已處於暴怒的邊緣,婉如當機立斷拉了畫眉退下去,“娘娘您快為王爺上藥吧,奴婢們先退下了。”

    說罷,頭也不迴的跑掉了。

    “哎”沒義氣!你們倒是跑了,留她一個人承受這變態的怒

    氣!

    你們倒是迴來啊,她一個人真的承受不住啊!

    “王、妃!”楚千嵐又開始磨牙了,陰惻惻的瞪著那個半傾著身體明顯想要跟著跑出去的可惡女人!

    若棠在心裏惋惜的歎口氣,早知道她就該先跑的。“王爺,您有什麽吩咐?”

    “本王為什麽會受傷?”楚千嵐繼續磨牙,那森森陰風幾乎都要吹到了若棠耳畔。

    若棠哆嗦了一下,“因、因為我?”

    “王妃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若棠看看他,又看看他臉上那道略有些猙獰卻也算不得深的血痕,突然悟了。這人頂著個傷口迴來,是要她的感激啊。於是立刻口若懸河的說道:“王爺的救命之恩,妾身真是沒齒難忘,王爺對妾身的恩情,妾身無以為報,隻盼望能做牛做馬的服侍您。往後王爺叫妾身往東,妾身絕不往西,您叫妾身往左,妾身絕不往右。您叫妾身吃麵,妾身絕不吃米飯,您叫妾身喝湯,妾身絕不吃肉……”

    “你還想吃肉!”楚千嵐聽得腦門一圈一圈的發蒙,這女人肯定是故意的,不就是要她給他上個藥,她哪就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偏偏他還被她的信誓旦旦繞了進去,“你以後隻許喝水,不許吃肉!”

    氣死他了!讓她上個藥就那麽難?她到底是有多笨,他就差明明白白把“給本王上藥”這話說出來了,偏這死女人還是不懂?

    若棠真的不懂?楚千嵐氣的唿唿直喘,卻依舊沒有動手拍扁她,若棠垂下的長長眼睫下掩映著一閃而逝的狡黠地光芒。

    她又不是真的傻。偷運阿白出府還放走了它,又害的他進宮被皇帝又罵又打的,還忍著怒氣聽她東拉西扯,他都沒有動手削她,這說明什麽?

    說明這變態看上她了啊哇哈哈哈!

    哼,以為他看上了她她就該感恩戴德自動獻身嗎?拜托,也不想想他從前都是怎麽對她的。

    “一塊肉也不給嗎?”若棠眨眨眼,眼裏便可憐兮兮的泛上了淚花花,“可是不吃肉,會沒有力氣,沒有力氣,就不能好好服侍王爺,不能好好服侍王爺,怎麽報答王爺您的救命恩情……”

    “給本王閉嘴!”楚千嵐覺得自己都快要冒煙了,這女人真是笨的無可救藥了!“還不快滾過來給本王上藥!”

    看,這不就說出來了?若棠在心裏撇嘴,不過一句話而已,別別扭扭死也不說就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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