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安靜了片刻, 公治念不敢答應, 隻能局促地看向王妃。


    王妃笑著點頭:“也好,兩個人有伴, 桑姑娘是長霄的客人, 自然會在一炷香後平安帶著念念迴來。”她彎著眼眸凝視桑枝,“是吧, 桑姑娘。”


    桑枝抿唇微笑:“自然, 請王妃放心。”


    公治念雙手緊握, 看向薑時鏡微張了張嘴,良久垂下頭打開門, 門口的太監立馬諂媚道:“小郡主需要什麽盡管吩咐奴才。”


    薑時鏡拉住欲走的桑枝,低聲囑咐道:“宮內到處都藏著暗衛和死士,無論發生什麽都別動手。”


    桑枝點頭:“我知道, 江南來的暴發戶不會武功。”


    側廳的門再次被關起來, 西邊的雲層被夕陽染成橘紅,如藤蔓般爬上半個天際, 偶爾有雀鳥從高聳的宮牆之上飛過,留下撲簌的翅膀煽動聲響。


    太監盡職盡守地跟在兩人身邊, 嘴巴一刻不停地介紹著周圍的景物。


    公治念似乎想說什麽,但又礙著太監在不敢開口,來來迴迴地瞧了桑枝好幾次, 握在手裏的帕子都快攪碎了。


    陽沁宮正殿的側後方有小型的花園, 正值春季, 花草盛放,五彩斑斕的蝴蝶穿花而過,時不時停在花瓣上棲息,蝶翅微微顫動。


    桑枝彎腰撥弄了一下藏在花朵葉子裏的含羞草,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忽道:“這裏的花開得姹紫嫣紅,真是好看,就是太曬了。”


    太監聞言立馬道:“夫人稍等,奴才立刻讓人去取傘和團扇來。”


    說著他轉身朝隨行的宮女走去,彎著的脊背在這一刻直了不少。


    桑枝假裝打哈欠的模樣,遮掩著口鼻,悄聲道:“想個辦法支開他們,不然我們真的要在陽沁宮無所事事地逛一整圈了。”


    用晚膳時,林長霄情願自己伸手夾夠不到的菜,也要將伺候的宮女全部遣下,就說明宮女包括太監裏有不少探子藏著。


    她們隻要表現出任何一點親密不似第一次見的舉動,半盞茶就能傳到其他人的耳朵裏。


    公治念靠在她身側:“來前陽沁宮,我聽王妃說正殿的左邊有一座不小的天然湖景,湖麵上還有船隻,問我想不想去遊湖。”


    她看了一眼走迴來的太監,聲音更輕了:“或許可以去那邊。”


    “行。”桑枝放下手,笑意盈盈地看向太監,“勞煩公公費心了。”


    太監再次彎下脊背,雙手遞上團扇:“夫人客氣,這都是奴才應當的。”


    等桑枝拿走團扇後,他又從另一個宮女端的盤內取過另一柄團扇以同樣的姿勢遞給公治念:“小郡主請。”


    公治念拿過團扇後,故意疑惑道:“我聽堂哥說陽沁宮能遊湖,怎的一路上都沒瞧見。”


    太監愣了下,堆上笑容道:“小郡主說的雲海湖吧,在主殿左邊,約一盞茶便能在,奴才給主子們領路。”


    公治念緩慢地扇著團扇,輕點了下頭。


    兩個宮女撐開傘各自擋在兩人頭頂,桑枝偏頭瞧了一眼身後時刻保持距離的六個隨行宮女,其中兩個是先前守在側廳內伺候被遣退的宮女。


    皇宮是最講究規矩的地方,不管主子還是奴隸遵循各司其職,宮女亂竄崗位會被管事嬤嬤重罰。


    一路上桑枝和公治念一直保持著禮貌又陌生的寒暄。


    雲海湖是整個皇城內最大的天然湖,因而即使在林長霄居住的陽沁宮範圍內,也會有其他宮的娘娘和皇子皇女前來遊湖,觀賞周圍景色。


    正值晚膳期間,湖麵上隻剩下一艘船搖搖晃晃地漂泊。


    太監拉著繩子穩固船身讓宮女扶著兩人上船,邊還解釋道:“十五殿下與九殿下一母同胞,平日裏也住在陽沁宮,最是喜愛躺在船內休眠。”


    “十五殿下有起床氣,兩位主子一會兒遊湖切記離那艘船遠些。”


    桑枝遙望著湖中心的船隻,篷擋著看不到裏麵的人,隻能瞧見船外趴著一隻胖乎乎的狸花貓,悠閑的甩著尾巴,偶爾會舔一下前腿梳理毛發。


    “多謝公公提醒。”她從袖子裏拿出先前摘下的首飾,取出一支簪子塞到太監手裏,“我們也想安安靜靜地觀賞景色,勞煩公公與諸位姑娘在岸上小歇。”


    太監視線掃過公治念,猶豫著沒立即應聲,桑枝又遞了一錠銀子,他才鬆口:“夫人客氣。”


    他收下銀錠將金發簪又推了迴去,“奴才受不起如此貴重的獎賞。”


    “夫人和小郡主玩夠了,想迴岸邊,朝奴才打個手勢便好。”


    桑枝點了點頭,由宮女扶著坐到船艙內,宮女將提前準備好的茶點擺放在矮桌上,隨後跪坐在矮桌邊烹茶,直到茶好,倒了兩盞才起身告退。


    船尾被推了一把,搖搖晃晃順著水流往湖內而去。


    離岸上有一段距離後,公治念一直繃著的肩膀才放鬆下來,問出憋了一路的疑惑:“桑桑姐姐,你們怎麽會在皇城裏。”


    桑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來處理點事情。”


    她看了一眼岸邊整齊的站成兩排的宮女,緩慢道:“我聽薑時鏡說你被家裏送給瑞王當側妃了。”


    公治念點頭道:“迴家沒多久,爹爹就說為我尋了一門好親事,二話不說將我塞進馬車內就送來京州了,不過……”


    她解釋道:“瑞王不願意納妾,我原本要被遣送迴家,是王妃瞧著喜歡才留下我。”


    桑枝放下茶杯,耳邊是太監喚了一路的小郡主,猜測道:“瑞王和王妃收你為義女了?”


    “嗯,王妃說她瞧見我的第一麵就覺得一見如故,不在意我的江湖身份,為了打消顧慮,甚至第二日便張貼了告示,這段日子也一直帶著我見各種人認臉改口。”


    公治念輕歎了一口氣,巴掌大的臉上隱隱透著愁容:“有人說是因為我同王妃夭折的女兒長得非常相像,鎖骨上都有一塊圓形胎記,且女兒去世後的第五天,又是我的生辰。”


    “所以她認定我一定是她過世的女兒迴來找她了,說什麽都要留下我。”


    船搖搖晃晃地往湖中飄,岸上的人隨著距離拉遠逐漸變小。


    桑枝道:“若他們真心將你當女兒對待,留在京州也無妨,迴風清門你父母怕是會繼續尋親事,屆時不會再遇到瑞王妃這樣的人。”


    公治念垂下頭,輕聲道:“可我不是他們早夭的女兒,我姓公治,是公治家的人。”


    桑枝拿起一塊梅花形狀的糕點遞給她:“你以為瑞王和王妃會不清楚嗎,他們隻是在你身上找尋已失去的迴憶當做慰藉,他們比誰都清楚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替身,不會允許留著原本的姓氏和名。”


    公治念微怔,她緩慢地伸手接過糕點,眼裏的困惑更盛了:“那我還能迴家嗎?”


    桑枝沉默了一會兒,沒迴答她的問題,轉而問道:“在你之前出嫁的姐姐們有迴去過嗎?”


    公治念搖了搖頭,一瞬明白了她話裏的含義,澀聲道:“我明白了。”


    桑枝看著麵前的小姑娘,堪堪十四歲年紀,稚嫩還未從臉上褪下,卻被至親之人以嫁人的理由送到別人家,變成穩固家族利益的棋子。


    可小姑娘……仍對家懷有憧憬和期望。


    “我不建議你把聽到的消息傳迴風清門,京州大亂,對所有人都沒有好處。”


    公治念盯著手裏的糕點:“雲大哥同我說過了,他說每個月寄迴去的信件,隻講不重要的瑣事,爹爹和祖父不會起疑。”


    雲大哥?


    桑枝驀然想起薑時鏡先前說過為了以防萬一,讓雲母跟在公治念身邊,如此看來不用她再多囑咐。


    公治念盯著手裏的梅花糕點,漸漸失焦:“桑桑姐姐,你同祖父說的完全不一樣……”


    “祖父說鹹魚教是魔教殘害中原,不將人命放在眼裏,殘暴嗜血,可從我在刀宗見到姐姐起,我就覺得祖父錯了。”


    “祖父從未接觸過姐姐,也沒了解過鹹魚教,像隨波逐流的葉子附和其他人的言語,再轉化為尖利的武器,擲向別人。”


    “我從刀宗迴去後想了很久,爹爹總說他們當長輩是不會騙小孩的,可這些扭曲的言論難道不是欺騙,娘親說姐姐們嫁人後在京州過得很好,富裕且不愁吃喝。”


    “但我前幾日見到三姐了,她抱著一個兩歲大的男孩,臉上是用脂粉都無法掩蓋的憔悴,她以前明明很明朗的,會在罰跪時偷偷給我塞藏好的糕點,會翻牆出去帶有趣的小玩意……”


    公治念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捏著糕點的手逐漸用力,碎屑紛紛揚揚地散落在裙擺上。


    嗓音漸漸帶上一抹哽咽:“原來那些話都是哄騙,是假的……”


    桑枝輕歎了一口氣,將手帕遞給她道:“沒有什麽是事事順利的,人總要受些浪潮,才知道高聳的牆外是別的天地。”


    “無論你想做什麽,沒有人能阻止你,別被固有思想束縛在原地。”


    公治念沒有像第一次般拒絕那塊遞到眼前的手帕,一手攥著糕點,一手接過帕子,哭噎著道謝。


    船已然漂到正中,與十五皇子的船隻相隔一丈,岸上的太監正激動地揮手,奈何距離太遠兩人都沒發現。


    直到與瑞王妃約好的一炷香時辰快到了,兩人才起身想讓太監派船接她們迴去時,發現湖麵上又多了一艘船。


    “這艘船好像在朝我們靠過來,是公公派來接我們迴去的?”公治念鑽出船艙疑惑道。


    桑枝擰著眉頭看向站在岸邊揮手的太監,他似乎在說什麽,但隔著距離聽不清。


    夕陽已落下帷幕,深藍覆蓋天際將昏暗的光亮一同暈染,隱隱有烏鴉鳴叫在枝頭響起。


    湖麵上的三艘船維持著詭異的三角,誰也不再前進或後退。


    桑枝偏頭望向十五皇子的船,他似乎躺在船艙裏睡覺,隻露出一雙交疊的靴子和半截小腿,先前趴在船頭的狸花貓跳到篷頂,碧綠的豎瞳俯視著眼前的一切。


    “先迴船艙,等公公的船過來後,我們再出來。”


    話落,她拉著小姑娘往裏走,哪知一道帶著中氣的聲音突然響起,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壓:“這不是瑞王妃新得的小女兒,能在雲海湖遇見當真是緣分。”


    公治念身體一僵:“好像躲不掉了。”


    她訕訕地轉過身,看清來人之後,行禮道,“念念見過太子妃娘娘。”


    桑枝跟著她一道,“民女見過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桑枝富貴的裝扮,視線挪向公治念,嘴角掛著一抹笑意:“前日你義母不是剛帶你認過麵,今日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公治念局促的揪著袖子,重新喚道:“堂嫂。”


    太子妃迎風站在船頭,月光在泛著漪紋的湖水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隨絮絮吹來的風晃動拉扯。


    “說起來上次見麵,我手邊沒有合適的東西給你當見麵禮,今日有緣碰見,不如一道去東宮喝盞茶水,我讓人將備好的禮物給你。”


    公治念並不想答應,但又被勸告過不能得罪東宮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紛爭,咬著下唇一時不知該怎麽委婉地迴絕。


    桑枝及時出口:“娘娘好意,小郡主心領了,隻不過民女答應了瑞王妃需在酉時一刻前帶小郡主迴去。”


    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她餘光瞥見那雙在船艙外的腳微微動了下,然後伸進了裏麵。


    太子妃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衣領上沾染的灰塵:“念念,決定權在你,無論你想不想去,本宮都不會怪你。”


    公治念禮貌道:“如姐姐所說,義母特意囑咐隻能在外遊玩一炷香的時間,請堂嫂見諒,念念下次定親自上門賠罪。”


    太子妃依舊不說話,身側的嬤嬤倒是開口道:“小棲公主自上一迴見過郡主後便格外喜愛,日日念叨著何時能再見,郡主若不然去見見小棲公主,老奴將娘娘準備好的禮物取來給郡主,耽誤不了多久。”


    “東宮就在雲海湖的右邊,從那邊上岸,很快就到了。”


    老嬤嬤說著用手指了指左邊的宮牆方向,那邊也守著一堆宮女和太監。


    公治念謹記著瑞王妃的話,絕不跟陌生人走,張了張嘴想在拒絕的直接一點,哪知身側的桑枝忽然拉了她一下:“答應她。”


    “啊?”公治念愣了下,好半晌,看向太子妃小幅度地點頭,“那邊叨擾堂嫂了。”


    太子妃這才露出笑容:“無妨。”


    她看向從始至終垂著頭的桑枝:“姑娘也一道吧,不然我這新得的小堂妹還以為去一趟東宮就迴不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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