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安靜了一會兒,這裏的隔音不是很好,他們能隱隱聽見後院裏的嘈雜聲。


    “趴下,我幫你瞧瞧後腰的骨頭斷了沒有。”


    桑枝乖巧地趴在床上。


    薑時鏡伸手在她後腰處一點點按壓過去,一邊問:“這裏痛嗎?”


    桑枝搖頭,隨著指尖挪動,直到觸碰到偏下的位置,她痛得瑟縮了下,將身體往旁邊挪躲開了他的觸碰:“疼,你別按。”


    隔著衣服,他沒法看到那塊皮膚的具體情況,是否紅腫皮下出血等都無法確定。


    “骨頭應該沒斷,這裏沒有女大夫,你若是疼得厲害,我現在帶你去省城。”


    第33章 晉江


    ◎白日失蹤33(加更)◎


    桑枝微怔, 她疑惑著偏頭看了一眼薑時鏡,是本人沒錯。


    狐疑道:“你不是想把我丟省城跑路吧。”


    薑時鏡:“…………”


    隱隱透著些無語。


    桑枝抿了抿唇,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隻要不碰到它, 就不疼, 等這邊事情處理好再說吧。”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 你不是神農穀的……人嗎,醫術不精?”


    薑時鏡提醒她:“男女有別。”


    桑枝凝思了下, 認真道:“醫者眼裏應當無性別之分, 況且你方才明明都上手摸了。”


    薑時鏡:“…………”


    他沉默了許久,故意道:“那你把衣服脫了, 我給你瞧。”


    這下輪到桑枝沉默:“……我也沒有那麽痛。”


    薑時鏡沒跟她計較, 轉口道:“我們進去時, 裏麵的人已經跑了一半,留下的那些都是被哄騙了的村民以及府衙的人。”


    桑枝:“應該是有人及時通知了他們, 這個地窖裏不止一條通往外麵的通道。”


    他點了下頭,透過窗戶看向外麵的紅色火光:“周圍的路口全部有官兵看守,跑不了, 除非他們武藝過人。”


    桑枝想起鞭子男的話, 他們將來會迴蜀地,她在中原拿捏不了他們, 等她解開蠱毒迴到蜀地非把他們揍一頓不可。


    “對了,藏在櫃子裏的人呢?他也吃了長生丸, 得快些救他才行。”桑枝突然想起蘇一,她強行用蠱吊著他的性命,可蠱不是什麽起死迴生的東西, 若是一直拖著, 蘇一很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薑時鏡瞥了她一眼:“你很在意他。”


    桑枝愣了下:“我費力就救了這麽一個人, 當然在意了。”


    薑時鏡心裏升起了一股很淡的煩躁,轉瞬即逝:“我讓雲母把人運到省城,會有接應的大夫診治他,那個屋子隻有六根柱子,不能有七個被割了手腕放血的人。”


    桑枝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才會把人藏起來,她隻是擔心蘇一身上的蠱。


    薑時鏡:“你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少女沉默著搖頭:“我隻知道他叫蘇一,但名字應該是假的,他知道省城的具體布局還能提前留下提示,想來也不是普通人。”


    薑時鏡淡淡的跟她解釋:“顏詞有個同窗好友名喚蘇淮之,科舉結束後按名次被劃分到了省城的縣令,在位兩個月後因病臥床,概不見人。”


    “之後縣令之位被其下的縣丞奪走。”


    桑枝屈起膝蓋將腦袋靠在上麵,先前在地窖裏長久緊繃的精神在此刻一點點的鬆懈下來,疲倦侵襲著她的大腦。


    她緩緩接口道:“蘇一就是蘇淮之吧,他故意被抓起來,想調查消失的村民,結果反而自己被困住了。”


    說到這兒,她猛的反應過來:“府衙……地窖裏也有府衙的人,他給我的紙條上寫的是別去府衙,是他下麵的縣丞為了縣令之位暗箱操作故意的?”


    這幾日的迴憶曆曆在目,上次吃饅頭時,單獨給蘇一的那碗藥裏被下了劇毒。


    村莊消失了整整三年的人,本以為是府衙視若無睹,原來他們是同夥幫兇。


    她眼裏的光暗了下去:“為了自身利益,將整個村莊的人命視為草芥,他想要的究竟是長生丸還是縣令之位。”


    薑時鏡沒有迴她的話,他能感覺到少女很疲憊,整個人不似以前那便總是散著些藏著的明媚。


    “若是累了就休息,天亮後我們去襄州。”


    他站起身俯身去拿疊在裏麵的被子,想讓她睡一覺。


    桑枝搖了搖頭,強撐起精神:“我要去省城,我得知道蘇一……蘇淮之如何了,他得活著。”


    她在這個世上第一次那麽努力地想要救一個人,甚至不惜用了蠱,所以他必須得活著,她不喜歡這種遺憾落空後變成執念的感覺。


    如同原主幼時那段暈繞在她腦海中的記憶一樣。


    薑時鏡微怔,他垂下眼眸看著桑枝,她眼裏似乎又升起了些明亮,但淺,淺到隨時能消失。


    他沉默了一會兒:“走得動嗎?”


    桑枝點頭:“嗯。”


    薑時鏡輕歎了口氣:“從這裏到省城騎馬需要半個時辰,走吧。”


    桑枝從床上下來,剛要落地,門卻在同一瞬間被推開:“薑公子,人都抓到了,你要不要出來看一眼。”


    薑時鏡反應極快地把少女推迴了床上:“不用,你們自己處理。”


    他的力氣很大,桑枝摔了個跟頭整個人都蒙圈了,仰麵躺在床上眼冒星光。


    縣令尷尬地搓了搓手:“還是去瞧瞧吧,他們說還少了個人沒抓到,來前顏大人特意傳了書信,讓下官一切聽從公子行事,這……”他猶豫著,“下官也不敢擅自定奪。”


    “知道了。”薑時鏡偏頭瞧了一眼桑枝,見她裝暈裝得還挺像的,徑直出了門。


    縣令暗暗地往屋子瞧了一眼,有些黑他看不清,諂諛道:“令妹還沒醒,真的不用讓大夫進去瞧瞧?”


    薑時鏡直截了當地把門關上,冷聲道:“她睡著了。”


    縣令摸了摸鼻子:“哦哦,睡著好,睡著就能好好休息。”


    後院裏燃著數根火把,幾乎把要天照亮,靠牆角的位置裏捆著大堆的人,有村民亦有府衙的人,粗略看來有四十多人。


    周圍還有認識的村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怒罵。


    薑時鏡還看到了個眼熟的身影,站在裏麵朝著被捆得嚴實的男人抽噎,看起來應該是她的父親。


    寧戚消失了三年的爹。


    被救出來的人都在另一個角落裏,同樣也有村民抱著他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些從土裏挖出來被拉到此處的屍體反倒不知何時全部堆積在一起。


    有的甚至連蓋在身上的草席都不見了。


    整個後院烏泱地混在一起,成了地獄的入口。


    縣令指著被綁起來穿著蜀地服飾的中年男人道:“這就是他們的頭目,還有個拿鞭子的跑了,沒抓住,正在擴大範圍抓捕。”


    薑時鏡掃視著頭兒,他的服飾並不算精致,瞧上去應當不是蜀地出名的幾大魔教裏的人。


    村莊的整個事情他大致都已全部知曉,唯一令他覺得奇怪的也就隻有鬼火這一東西。


    他半蹲下來,直視著頭兒:“你是如何控製鬼火跟著人飄動的?”


    頭兒隻字未言,他撇開腦袋拒絕說話。


    薑時鏡繼續道:“一種物體燃燒後形成的青綠色火焰,是嗎。”


    頭兒震驚:“你怎麽會知道?”


    桑枝被抓走後,留下的衣服上有一些偏硬類似琉璃的東西,帶著劇毒。


    他研究過那東西,發現是物體燃燒過後形成的殘留物,若是不慎入口雖不會立即死亡,但隨著時間推移那毒會蔓延全身,連救的機會都沒有。


    從那一刻起,他就不信什麽鬼作祟的謠言。


    這種能夠人為製造出來的東西,根本不足為懼。


    薑時鏡凝視著他:“能弄出這種東西的人,不會信長生,你們背後還有其他人?”


    頭兒看了他半晌,視線挪到他背後那把被白色布條層層纏繞的重劍上:“你不是官府的人,中原的江湖人竟與官府勾結在一起,可笑。”


    薑時鏡淡然地勾起唇:“你們蜀地來的,不也同府衙勾結在一起做出泯滅人性的事情。”


    提起這個,頭兒突然想起了個人,與麵前的少年都有絕色的容顏,在村民闖入前一刻躲進了隔間裏。


    沒在這裏,說明已經跑掉了。


    他嘲笑道:“泯滅人性?你以為單憑我一個人能煽動得了這麽多人跟隨?他們是人,不是我能操控的皮影。”


    “我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窖裏待了整整三年,為的是我們所有人的長生丸,可不單我一人。”


    薑時鏡掃了一眼被繩子捆在一起的其他幫兇,像是害怕被分下來僅有的一顆長生丸被搶走,幾乎所有人都不再畏懼藥丸的不穩定性,在被抓起來的前一刻將藥吞了下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大多數人臉上都泛著白,可他們卻絲毫沒有意識到,還在為自己吃到了長生丸而沾沾自喜。


    “你好像還不知道蜀地來的人,一旦被抓住是什麽下場。”他緩緩站起身,俯視著頭兒,“帶著你的長生丸一起覆滅在火焰裏,連肉身都無法留下,這就是你想要的長生。”


    頭兒身體一僵,他仰視著少年,臉上突然露出了些瘋狂:“我已經服用了長生丸,我的靈魂會永生不息。”


    “誰都無法泯滅我的靈魂,這才是長生丸真正的作用。”


    薑時鏡扯了下唇角,隻覺得離譜,他朝著縣令說:“將地窖內所有東西全部搜出來銷毀,一樣都不許留下,把人處理完後,地窖砸了填平。”


    這種謠言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傳出去,這個村莊依舊會變成地獄裏的牢籠,世上追求長生的人千千萬,誰都可以用一句最簡單的話,把人變成皮影。


    縣令內心也對長生有隱隱的向往和渴望,但他不敢表露出來,應道:“下官知曉,公子放心。”


    薑時鏡瞥了他一眼,目色沉沉。


    下一瞬,帶著哭腔的聲音突然響起,吸引了多數人的目光。


    “爹,你瘋了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看看那些屍體,看看一起生活的叔叔伯伯們,你對得起他們嗎……”


    薑時鏡看過去,寧戚跪在地上正朝著寧老爹哭訴,她麵前的男人被綁得嚴嚴實實,垂著的腦袋藏在陰影裏看不清麵容。


    她哭得幾乎泣不成聲,嗓音沙啞:“你抬頭看看我,爹,你看看我啊。”她跪著雙膝挪到他麵前,手拽著他的衣服,“我找了你三年,整整三年啊,你就在何伯的地窖裏,你為什麽不迴來。”


    她淚如雨下,話也逐漸講不清晰:“為什麽要跟著他們做這種事情,你是有苦衷的,對不對,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一定信你。”


    寧老爹沉默了很久,他抬起臉,麵上被沉甸甸的苦澀占據,眼睛甚至不敢對上女兒的視線:“是爹錯了,爹最開始隻是想多掙點錢,多給你攢點嫁妝,想著讓你過得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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