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閉關鎖國,幕府上下平日裏都隻注意日本國內幾個島上的事情,對外界的變化十分遲鈍盲目,哪怕對近在咫尺的中國也不甚了解。柳生宗齋認為,幕府內部對中國的觀感還停留在幾十年前在高麗和大明交戰的時候——雖然那種描述已經很不好惹了,但是柳生宗齋覺得這還是太小看了如今的大漢朝廷。


    如果說秀吉的大軍在朝鮮對壘的萬曆朝大明是一頭猛虎的話,如今的大漢朝廷更是要厲害幾倍,已經騰離了地麵,變成了一條惡龍。這頭惡龍因為重視軍隊而實力強橫,因為重視工商而繁榮富強,它的陸軍已經一路開拓打到了萬裏之外的絕域,打得有赫赫威名的蒙古人都隻能抱頭鼠竄;它的海軍則縱橫七海,讓原本統治大洋的西班牙人和荷蘭人都望而卻步。


    這樣的一條惡龍,怎麽能夠輕易就得罪呢?


    他一直在心裏腹誹幕府的決定。


    然而,就算再怎麽有意見,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他隻能想盡辦法去彌補。因此一收到消息之後他就和駐天津的海稅司衙門求見,然後進行了交涉,但是交涉了一陣子之後天津海稅衙門說茲事體大,他們無法解決,隻能上報給京城的商業部衙門,而柳生元齋也隨即請求去京城商業部衙門去跟大漢朝廷陳情。


    然而,因為年節放假的關係,他的請求一下子被壓住了,一直沒能夠成行,等到了年節過完之後他才得到了入京城的機會。


    心急如焚的他沒有浪費時間,一得到消息就從天津趕往了京城,從馬車下車之後,一路上準備前去商業部衙門拜見,所以也沒有心情去欣賞京城周邊的繁華。


    當然,雖然從小就精通劍術,但是他來到大漢之後,從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帶刀,也不敢表現出任何倨傲強橫的態度來,所以縱使心裏焦急,也沒有辦法發泄。


    好在經過了長時間的跋涉之後,他終於來到了大漢商業部的衙署。


    因為機構龐大,所以商業部的衙門並沒有和許多內閣部署一樣放在京城的皇宮裏麵,而是另外搞了一個專門的衙門。因為商業部是主管全國商貿事業和官辦企業的,所以十分之財大氣粗,衙門修得是十分氣派,占地很廣,而且是石質的三層建築,赫赫生威。


    將自己的證明文件交給了門口的衛兵之後,他經過了片刻的等待終於被招入到了衙署當中,然後有個衙門的小吏帶著他一路走到了一個侯見室裏麵,接著又是漫長的等待。


    直到等得差不多有些不耐煩之後,侯見室的門才被大概,又一個小吏把他帶到了一間房間裏麵,而那裏已經有一個花白頭發、身材比較富態的中年官員坐在那裏等著他了。


    如今負責商業部的閣臣是上黨侯周學智,這樣等級的大臣當然不是他想見就能見的,他今天約見的是商業部外貿司的一位副司長賀景堃。


    “外邦使節,見過何大人!”一進門,他就深深地跟著這位何大人深深一揖,顯得畢恭畢敬。


    “免禮免禮,請坐。”這位何大人倒是十分和善,並沒有擺架子,招了招手就讓他坐下。“剛才我們衙門有個會議,所以讓貴使久等了,抱歉。”


    “大人辛勞國事,在下敬仰都來不及,怎麽會有怨言。”柳生元齋連忙說。


    作為直管外貌的商業部重要官員,柳生元齋當然調查過他的背景。這位賀景堃賀大人並不是讀書人應舉出身的專業官員,在大漢建立之前他是在雲山行內經商,專門跑的就是海貿,在新朝建立之後,雲山行被劃歸到朝廷商業部的直屬,而他也就順理成章地進入到了商業部當中,成為了新朝的一位官員,而且本著人盡其才的原則正好放進了外貿司裏麵。


    經過了幾年的宦海沉浮之後,他成為了外貿司的副司長,手握重權,還被朝廷因為有功而授予了男爵的爵位,正兒八經地成為了朝廷的新貴。


    不過,縱使成了大官和勳貴,舊時經商的習慣也還是在他身上有不少殘留,他對人態度十分好,從不端架子,富態的臉上頗有一副“和氣生財”的氣色。


    賀大人先一直沒有說話,而是等著他的秘書上好了茶,等到秘書走了出去之後,他才慢慢悠悠地用端起了茶,輕輕地吹了幾口。


    “貴使是為了銅出口的事情來跟我交涉的吧?”


    “是的,大人。”柳生元齋連忙點了點頭,“弊國的情況,之前在下已經寫過陳情書了,還請大人體諒一下弊國的苦衷……”


    “哎,貴國最近可是給我們找了個大麻煩啊……”賀景堃苦笑了起來,“你們這前不通知後不解釋地,突然就停掉了對我國的銅出口,結果上上下下都在問我們到底出了什麽事,不光是我們自己衙門的人在問,就連外麵的部門都在問啊……貴使也知道,銅是個重要物資,到處都要用,牽涉到了好幾個大衙門,他們個個都是眼高於頂的,結果還得我們一個個賠著笑臉伺候,哎……我們真是難啊……”


    雖然賀大人的語氣十分和緩,隻是抱怨了一下而已,但是柳生元齋卻聽得有些心驚膽戰,後背都有些發涼了。


    因為突然停止銅出口的問題,現在幕府已經在大漢朝廷的好幾個部門裏麵都引發了怨氣,那恐怕用不了多久,整個朝廷對幕府的觀感恐怕就要變壞許多了,這可是件大壞事。


    “弊國之事,讓大人受累了,真是抱歉!”他站起來,再度朝賀景堃深深一揖,“隻是我國友邦現在戰事實在告急,所以不得已之下隻能出此下策,還請貴國海涵。”


    “貴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賀景堃還是滿麵笑容,擺了擺手示意柳生元齋重新坐下。“我們這邊也是管海貿的,所以我們也大概知道一點緣由,最近荷蘭確實在和西班牙人開戰,而且戰事吃緊,現在還從我們這裏購買大炮呢。所以貴國幕府的理由,我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事前不置一詞,而且搞得這麽決絕,真的讓大家都很為難啊!”


    因為負責外貿事宜,所以賀景堃也確實知道些外國的情況,甚至比柳生知道得還多。荷蘭本來就是反叛西班牙人而獲得獨立的,自從獨立之後,它為了舊日的仇恨和商業的利益,仍舊經常和西班牙發生衝突。此時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正深陷於德意誌的內亂當中不可自拔,而荷蘭人趁此機會也加入到了西班牙的敵人行列當中,進行了持續多年的戰爭。


    而亞洲的戰場,則主要在以馬尼拉為核心的西班牙殖民地和以巴達維亞為核心的荷蘭殖民地當中展開,而雙方在多年的海陸上交鋒之後,最近無論是歐洲還是亞洲,荷蘭人都逐漸落在下風,所以軍事方麵的問題就變得極為緊迫,為了填補戰爭當中的損失,荷蘭人準備再集中國家的財力物力擴充軍備和艦隊,而大炮就成了重中之重。


    他們不僅僅從日本大量進口了銅,而且還通過中間商向大漢大量訂購了大炮,準備在歐洲和艦隊上使用。


    大漢從起家之前就十分注重軍備,大炮的製造雖然曾經引進過西洋技術,但是經過近十年不惜工本的改進,大炮的製造技術已經有了飛躍性的進步,和西洋最好的大炮也能夠分庭抗禮。於是大漢從大明時代的大炮進口國,一躍成為了大炮的出口國,不過在之前出口的地方都是轉運比較方便的越南、暹羅、緬甸等地,西洋國家大量訂購還是第一次,當時就連商相本人都驚動了——不過,本身技術保密的原則,大漢最好、最精良的大炮是不會出口的,隻會出口那些勉強能夠滿足要求的大炮。


    所以,消息靈通的賀景堃也知道那邊的苦衷是有原因的。不過,有原因歸有原因,他可不能因此就諒解日本不經說明就擅自停止對中國出口銅的惡劣行徑。


    “大人的為難之處,在下也能夠體會。”柳生元齋的語氣還是十分恭敬,“我已經迴信給幕府了,讓在下的上司跟將軍陳情,嚴懲此事的經辦人,並且擴大銅的產量,爭取早日滿足貴國的缺口。”


    “你說擴大,那就算是擴大了也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怎麽辦,遠水可不能救近火啊?”賀景堃搖了搖頭,顯然還是不能接受日方的解釋,“貴使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再看看能不能撥出一筆銅來,至少把我們之前的訂單給滿足了吧?”


    “慚愧……慚愧……”柳生元齋還是一臉的為難和尷尬,“在下已經修書迴國詢問了,但是他們說真的已經把全部庫存的銅都轉給了荷蘭人,現在隻能緊急從礦山當中征調了……不過大人請放心,我們幕府一定會按照協議的數字賠償貴國商人的損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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