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國要權衡,有的時候還要做出違心的決定,甚至還要傷害到一些人。作為舅舅,他想要把這個道理說給外甥聽,他相信以太子的聰慧,是能夠明白這個道理的。


    “那……那就一直這樣下去嗎?一直不準工人迴鄉?”許久之後,太子抬起頭來問。


    “那倒不至於,就算我也做不出這種事啊。”工相搖了搖頭,“這事得從兩個辦法解決,第一是不停改進機器和工藝,讓工傷事故一路降低,讓工人們舍棄掉畏懼之心,並且一步步提高工人的工資,讓他們舍不得走。至於另一個嗎……過得幾年,天下的田地又大多數有主了,就算想要買地也不是那麽容易,那時候開放禁令,也不會對國朝有什麽損害,所以……現在就能拖得幾年就用幾年禁令吧。”


    “原來如此……”太子長出了口氣,總算輕鬆了一些。


    這兩個解決辦法,大概是重臣們一起商議的結果吧,父皇也一定首肯了。新朝並不抑製土地兼並,原來除了扶持一支與勳貴製衡的力量之外,還有這樣的考慮在。


    需要自己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啊,也不知道能在什麽事情學完。


    “如果太子心裏還是過意不去的話……那臣這邊可以做點變通。”眼見太子還在猶豫,工相做出了一些讓步,“禁令的口子不能開,不能讓他和他兒子直接歸鄉務農,不過可以把他們調到河間府裏麵做工,這倒也說得過去……”


    “不,不用了,謝謝舅舅!”太子沉默了許久之後,突然自己也歎了口氣,“國事紛繁,總不能隻讓外甥做好人。”


    “太子如此想那就最好。”工相似乎也如釋重負。


    冬天的晴空,照得大地透亮但又無法帶來多少溫度,在廣闊的原野上,枯黃的衰草猶如地毯一樣鋪陳在地上,直到延伸到遠處的山峰上為止。


    在猶帶寒氣的微風當中,一隻灰色的香獐在草地之間任意穿行,尋找足以果腹的食物。


    冬天還沒有過去,它必須減少活動,抓緊時間。


    就在這時,它感覺到了某種異常,然後抬起頭來,看見遠方怪模怪樣的一群生物,有些是兩條腿有些是四條腿,正靜靜地觀察著它。而那些兩條腿的生物,正手持著一根奇形怪狀的鐵管對準了它。


    它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麽,但是本能讓它感受到了危險,它馬上決定跑開。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那些奇形怪狀的鐵管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煙霧。


    ????“砰!”“砰!”伴隨著幾乎同時響起的轟鳴聲,巨大的衝擊力將這隻香獐整個擊飛,最後淒慘地落到了地上,它躊躇了幾下之後,慢慢地停下了唿吸。


    它的痛苦沒有人在意,它的死亡反倒給了這群小獵人難以言喻的興奮感。


    好幾個穿著裘衣的少年人同時騎著馬向這隻香獐倒斃的方向衝了過去。


    在古代,大家打獵用的是弓箭,而隨著新朝建立之後,火槍大量流入民間,於是獵人們慢慢地都使用火槍來進行打獵了。不過這群少年人並不是真正的職業獵人,他們隻是趁著機會跑出來以打獵取樂而已——不過正因為如此,他們的興奮感比專業的獵手還要強得多。


    幾匹馬衝到了香獐倒斃的屍體旁邊,然後翻身下馬。


    一個個頭最高的少年身手十分靈快,率先搶到了香獐的屍體,然後興奮地舉了起來,是我打的,是我打的!


    其他少年這時候也跑了過來,然後同樣搶著看獐子,有些人也說是自己打的。


    他們一邊爭執不下,一邊拿著這隻獐子重新騎著馬向剛才的地方衝了過去。這些少年平日裏都要呆在家宅當中,所以倒是把這當成了一種遊戲,樂此不疲。


    在遠處的太子看著他的這群侍從,心裏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一群人拿著槍欺負一隻獐子還搞得那麽興高采烈做什麽。


    為了不讓皇子單單隻會讀書、搞得身體孱弱,皇上一直鼓勵皇子們用各種方式強身健體,所以不光是齊王趙虎,就連太子本人也練出了一手槍法。而因為大漢以武力起家的緣故,跟隨在他身邊的少年侍從們,也個個自小就熟悉槍法。


    這次他出來巡視,本來就帶有放假散心的意思,所以他身邊的侍從們也都給跟來了。


    這些侍從都是從勳貴家庭當中挑選出來的,隨侍在太子的身邊,一是可以讓太子熟悉未來的臣下們,而來也可以增加下一代皇家和勳貴的感情。


    經過了多次擴充之後,在太子周圍已經聚集了一大批新舊勳貴的子弟作為侍從,他們跟著太子一起讀書學習,以至於太子讀書的地方已經有了個書院的模樣。


    而且按照他父皇的規劃,那裏以後確實要真的變成一座學校,供未來的大漢皇家和勳貴一起讀書,學習文化知識,同時接受大漢的新政治和新體製理念,將工商興國的觀念滲透到精英群體的每個人頭腦中,讓大漢自行走到近代化和工業化的道路上。


    在巡視完棱堡的建築工地之後,因為假期還有一段時間,於是太子如同父親所吩咐的那樣,帶著身邊的侍從們出來打獵了,而工相因為需要到各處勘察合適建造離宮的地點所以不再跟隨在他的身邊。


    不過,他身為太子,即使沒人盯著,也不能和其他人一樣大唿小叫,所以他隻是開了機槍,就任由那些少年侍從們去撿拾戰利品,誇耀自己的槍法。


    想到這裏時,他的視線不由地往旁邊偏了偏。


    他旁邊的這個小侍從叫鄭森,今年虛歲才十歲,然而身高卻已經很高了,差不多已經到了太子的下巴。因為平素身體鍛煉得好,所以他手裏明明端著一支和他身長差不多長的槍,手卻不抖,開槍的時候槍口也壓得很穩。


    這個小侍從也和他一樣,淡漠地開了槍,卻從不去撿拾獵物,也不參與到侍從們的玩鬧當中,猶如已經被人置之不理、而且自己也接受了這種安排一樣。


    之所以被其他人所忽視,不僅僅是因為他性格高傲不合群,而且還是因為他的身份。


    雖然同樣是勳貴的兒子,但是太子身邊的勳貴少年們隱隱然是分作三個大派的,一派是徐淮出身、而且最早追隨趙家起家的那些勳貴的兒子,這群少年自認自家跟天家最親,而且於國功勞最大,是真正的功臣子弟。這群人數量最少但是卻相比其他人更為自命不凡,態度也比較傲慢,圈子也最為封閉。


    第二派是那些後來加入趙家集團的徐淮勳貴、以及山東北直南直等等在趙家起家之後追隨趙家的勳貴的孩子,他們人數眾多,而且相互之間玩得很好,並且隱隱然對第一派人有些羨慕和嫉妒,兩派人來往很少,但是衝突也不大。


    第三派是那些在新朝建立前後才投入到朝廷,並且得到封爵的勳貴子弟,他們的父輩投靠最晚,在其他人看來並沒有對新朝有大功,而且因為資曆淺所以在朝廷的實際地位也比較低,更加還隱隱然有還有一層“人質”的意思在,所以他們在侍從群體當中就不受歡迎了,甚至可以說是受到了另外兩派的集體排斥。這派人也不是太多,因為受到了多次的冷遇,所以平素隻在圈子裏麵來往。


    鄭森就是第三派的人,他是會稽侯鄭芝龍的兒子,鄭芝龍是閩南的海上巨商和巨盜,曾經擁有過偌大的部屬,在海上橫行了多年。等到了新朝建立之後,他審時度勢,看出了新朝的兵威無法可擋,再加上也厭倦了海上漂泊的生活,所以在大漢朝廷開始南伐江南之後就選擇了投降新朝,還獻出了一大筆的家資,由此被封為會稽侯。而鄭森作為他的長子也被征召入京。


    入京之後,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在太子侍從群當中的地位,並且遭遇到了其他相似背景孩子同樣的冷遇。不過,他雖然年紀很小,但是身體健壯而且性格剛烈,所以打過幾迴架之後,倒也沒人明著欺負他了。


    原本應該是天真無邪的孩子們,待在了一起之後,卻已經沾染上了一些世俗氣,連帶得就連交際的圈子都已經各自劃定好了,彼此之間經常置之不理。太子在平時已經發現了這個情況,他有心想要改變,但是卻一直沒辦法改變,隻好等到時間讓幾派勳貴慢慢地變得融洽。


    他最近出巡京外,不可能把所有的侍從都帶上,所以帶的都是那些叔叔們的兒子——也就是勳貴當中的第一派人,除此之外他唯獨隻帶了一個鄭森隨行,所以一路上鄭森一直受到冷遇、沒什麽人搭理也就十分正常了,也真虧得他能忍耐住。


    這個孩子也真是怪可憐的,才幾歲的年紀就被父親千裏迢迢地送到了京城來,還盡受了人欺負,也虧得性格剛強,才能當做沒事一樣忍下來吧。


    太子單獨將這個鄭森叫出來,當然是另有目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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