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升和趙彥自然不理會下麵人的情緒,崔文升做足了向導的樣子,勸趙彥在何家莊走走看看,說看到的越多,明日相談的時候就越知道分寸,不過趙彥實在是累了,又掛著隨從的幾個侍妾,早早的在客棧內安歇,崔文升卻在幾名隨從的陪伴下在何家莊溜了溜,在一家羊肉館子點了個湯鍋,下了雜豆麵算是晚飯。


    趙字營和幾路官軍交戰之前,何家莊內的富戶紛紛搬出,等到大勝的消息傳迴,這些富戶又紛紛搬了迴來,隻要不是傻子,大家都能看明白趙進的意思,趙進現在不想讓徐州城池內有多少人,既然進爺意願如此,大夥又何必違逆,何必找那個沒趣,這些富貴人等都是搬到了何家莊這邊,甚至連徐州州城之外的蕭縣、碭山、宿州、邳州的那些人也都搬了過來。


    大家暗地裏猜,這可能就是遷富家大族居於都城的意思,因為這麽多富貴人等聚居在這邊,讓這何家莊的市麵愈發繁華,見多識廣的人都說,如今何家莊比起清江浦來已經差不太多了。


    自從趙進率領馬隊出現在鳳陽中都之後,崔文升夜裏就很難入睡,四下皆靜的時候,他甚至可以清楚聽到仆役隨從們的鼾聲,從前崔太監睡覺的時候就受不了一點吵鬧,要是被他聽到這樣的動靜,肯定會大發雷霆,不過現在卻沒這個火氣了。


    當年因為紅丸案被問罪,身邊人或被牽連或改換門庭,等被魏忠賢重新啟用安排到南直隸這邊總督漕運,又有不少人聚了過來,等魏忠賢被召迴京師,他這一係衰頹,崔太監身邊的人又開始散去,奉承個守皇陵的太監實在油水不大,而此時還在身邊的,都是從紅丸案之前就一直跟著的。


    鳳陽守備太監崔文升想了很多,這兩年來,他在徐州開設的幾家店鋪都獲利豐厚,集市上那個皮貨行甚至可以稱得上紅火,管事的掌櫃已經建議去清江浦開店了,自家這麽多年積攢了一大筆銀子,加上這些店鋪,就算自己不在或者下獄,自家那些親戚和這些親隨們都會有個安置,更妙的是,徐州和朝廷不是一迴事,在這裏安置的產業即便自己獲罪抄家也沒人能動。


    讓弟弟家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從京師來徐州吧!在那邊還總以為自己是大璫的親戚,時不時鬧出些爭風鬥毆的勾當,再接下去,肯定要弄出禍患來..就這麽胡思亂想著,崔文升在淩晨時分睡去。


    也就是吃早飯的時候,趙字營有家丁過來知會,說一個時辰之後,請崔太監和趙巡撫去議事廳書房那邊商談,崔文升連忙應了,等趙字營的家丁離開,連忙安排親隨去喊趙彥那邊,趙大人這個時候還沒醒。


    “賊寇就是賊寇,一點辦事的規矩都不講,難道我等要和商販一般直接討價還價嗎?真真粗鄙!”對趙字營的這個安排,鳳陽巡撫趙彥很是不滿。


    按照大明官場辦事的規矩和常例,高層想要達成什麽協議和約定,在一開始都不會親自出麵,而是由徒黨放風試探,摸清對方的底線,知道對方的要求,就這麽來迴往複,最後達成雙方都滿意的約定,這巡撫趙彥肯定想著先在客棧住下,然後趙字營的人會上門摸底,他自己肯定是不見的,仆役、親隨和幕僚一級級上來,或許還能撈到不少好處,最後再確定招安細節。


    “崔公公,不是說這徐州賊背後有個禦史指點嗎?怎麽還是這般沒有體統?”趙彥頗為憤憤。


    崔文升隻是笑著說道:“趙大人,這徐州賊做事從不按照大明的規矩來,眼下急著招安議和的是咱們,既然他們不拖延,這不是好事嗎?”


    巡撫趙彥喝了幾口米粥,卻是搖頭說道:“都說這徐州賊的頭目年輕,說他們如何窮奢極欲的享受,還以為有什麽了不得場麵,可這邊的享用比京師差的不是一點,難不成他們沒有好好招待。”


    “說起來,趙大人你可能不信,徐州這些人真不知道什麽是享受,也就是羊肉烙餅之類的東西。”崔文升搖頭說道。


    聽到這話,鳳陽巡撫趙彥愣了愣,過了一會才開口說道:“那到底圖什麽?”


    趙彥和崔文升的親隨中有幾個精幹角色,在住下之後,就把客棧內外大概看了看,然後迴報說這裏沒什麽蹊蹺,也沒有人偷聽談話什麽的,所以兩人交談時候才這麽肆無忌憚,不過言語上鄙視不滿,可大局麵下就是要客隨主便,畢竟不是徐州急著要招安就撫,而是朝廷不想繼續打下去了,所以在趙字營約定的時間內,崔文升和趙彥以及各自帶領的兩位幕僚,一起去往趙字營的議事廳。


    鳳陽巡撫趙彥,當年就是從科道到地方,再從地方入六部,宦海沉浮幾十年,算得上經驗豐富,雖說此時很頹唐,可該做的功課也未曾虧欠,兩人早就商議好了大略,這地方上作亂,一是被逼,一是求利,被逼的就讓他們鬆快些,求利的就在功名利祿上滿足些,而且這率眾帶隊的頭目和下麵的普通一員所求所得都完全不同,下麵附從的賊眾亂眾無非是求活求蠅頭小利,而頭目們則可以要求前程富貴了。


    若是官軍大勝,這些東西自然都是沒有的,可現在官軍敗了,那就要盡可能的滿足對方的要求,而且趙彥對將來的局勢有判斷,隻要對方就撫,答應了朝廷的官職,那就可以分而化之,讓他們上下離心,如果最好的那種局麵,可以為朝廷增添幾位驍勇軍將,讓他們去邊鎮立功,即便是壞局麵,也無非是賊人們自相殘殺,煙消雲散,地方上糜爛幾年再慢慢恢複。


    不光趙彥這麽想,他隨從的師爺幕僚也這麽想,朝中大臣也這麽想,甚至連崔文升身邊的幕僚們都是這麽想,隻是崔文升對此有所懷疑,但他也沒有表達出來。


    “這麽年輕..”當看到趙進、王兆靖、吉香等人之後,鳳陽巡撫趙彥也和從前的很多人一樣脫口而出,但馬上被身邊的崔文升拽了下,然後崔文升笑著招唿致意。


    虧得太監崔文升這般態度,不然趙彥肯定會以為這幾個年輕人不是趙進等人,而是旁人找過來戲弄蒙混的,他甚至更注意坐在外側的如惠,以為這個沉穩的中年人才是真正的核心。


    趙進看著麵前的兩位朝廷大員,還有他們身後的幾位幕僚,除了崔文升算得上從容鎮定,其他人都是好奇的看著自己這邊,可能從沒想到這麽大的亂子居然是這麽年輕的幾個人弄出來的,招安招撫的決定一出,徐州安排在京師的眼線就用快馬傳遞到這邊,那巡撫趙彥自河間府啟程南下,他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


    看來呈報消息上說得沒差,這位新任鳳陽巡撫的確是破罐子破摔了,能看得出臉色很虛弱憔悴,明顯是被酒色淘虛了身子,倒是讓崔太監讓趙進很意外,這崔文升明顯是最知道趙字營的威風,而且這次也吃了大虧,但除了麵貌蒼老些,神情態度倒是很從容淡定。


    一方沒想到徐州賊酋這麽年輕,一方沒有接受過招安就撫,雙方有些尷尬的施禮問候之後,都不知道下一步怎麽進行了,按照巡撫趙彥的想法,對方此時或者高聲恫嚇,說自己還要打下去,或者是跪地磕頭,說自己被逼無奈,總歸要給自家爭取更高的價錢,然後自己在還價應對,可對方卻這麽安靜。


    就這麽沉默了會,在崔文升開口前,趙進伸手示意:“這次我方大勝,俘虜過四萬,自家傷亡不過千餘,請二位基於這個談吧,我想聽聽有什麽樣的條件!”


    這還真是直截了當,而且把自己放在和朝廷對等的位置上,巡撫趙彥心裏罵了句狂悖狂妄,可他先前身為兵部尚書,各處軍報軍情都會匯集到他那裏,趙彥也知道趙進不是恐嚇,也不是誇大,而是陳述事實,趙彥一方麵覺得不滿,另一方麵卻又覺得無可奈何。


    人和人打交道談判,誰要是先開口提什麽條件,誰就陷入了被動,趙彥本想著看看對方的胃口,然後再做定奪,他不信自己宦海沉浮幾十年的心機,會對付不了幾個徐州偏僻地方的賊酋,卻沒想到對方這麽幹脆利索,可讓人無可奈何的是,對方這麽直接的理直氣壯,對方可以不談,可朝廷卻不能不談。


    且容你猖狂著,等朝廷緩出手來,幾十萬大軍壓上,任你三頭六臂都要化為散碎血肉,巡撫趙彥心裏發狠,然後又瞥向身邊的崔文升,卻看到崔太監笑著點頭說道:“既然這麽說,那就請趙大人講講朝廷這次的恩德,大家商議就是。”


    崔文升這麽一說,那就更沒辦法轉寰什麽,怎麽這崔太監做得好像個內應一般,趙彥隻剩下苦笑了,搖頭說道:“你們都是少年英傑,一身本領本改為國效命,卻因為奸人引誘,誤入歧途,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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