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升笑了下,卻是說道:“趙大人,你或許不知道,海州鹽場現在徐州這邊已經占了三成,將來恐怕還要占去更多。”


    “什麽?”巡撫趙彥失聲驚唿,看著崔文升神色淡然,他急忙說道:“這鹽稅是國家財賦的根本,徐州賊居然連這個都要幹涉,那還要招安做什麽,要盡快發大軍來會剿啊!”


    看著崔文升神色冷淡,趙彥自以為是的緊張起來,連忙壓低聲音說道:“身在敵境,倒是本官不小心了,崔公公,要盡快把這個消息放出去,不然朝廷就麻煩了。”


    聽著趙彥緊張的話,崔文升先是一愣,隨即看到趙彥因為酒色過度而發烏的臉龐,崔文升禁不住啞然失笑,邊搖頭邊說道:“趙大人,咱家給你說個新鮮事,海州鹽政那邊把鹽場都交給別人辦了,隻要每年繳納的鹽貨不少於前年就好。”


    淮鹽關係天下,鹽政這些人居然敢把關乎根本的鹽場交出去?趙彥瞠目結舌,隨即反應過來,急忙問道:“莫非是被徐州賊強奪了?”


    “且聽咱家說完,自從這別人來曬鹽煮鹽之後,不過幾個月的工夫,鹽場產量居然翻了四倍,這才不到五個月,還不是在旺季,居然能翻了四倍,按照前年的產量報上去,其餘的大家分了,你看到的那些就是。”太監崔文升悠然說道。


    鳳陽巡撫趙彥宦海沉浮多年,也養出了城府氣度,可聽到這個話實在是按捺不住驚愕,不過能做到尚書這個位置的,消息也是靈通的很,淮鹽的鹽政和鹽運糜爛到什麽地步他大概知道,隻是沒想到居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話說到這裏,趙彥一時間無言以對,卻是轉頭又挑開了簾子,盡管外麵吹進來的風有些冷,但他還是不怎麽在意,呆呆的看著外麵的田地道路還有夾雜其間的大片房屋大棚。


    “徐州這邊怎麽架這麽高的大屋,難道是用來屯糧的?”


    “那是各種作坊,趙大人在京師和山東的時候應該喝過漢井名酒,這酒就是徐州的特產。”


    趙彥轉過頭來沉默了許久,馬車因為遇到什麽停下,趙彥悶聲問道:“崔公公,你既然這麽熟悉徐州,你覺得這次招安能成嗎?”


    “成不成的又有什麽關係?無非是這些年輕人不想折騰的太急,要徐徐圖之罷了,趙大人,不是徐州這些人急著就撫,是朝廷那邊急著招安,反正啊,大夥做事這麽多年都習慣了,管他怎麽,捂住眼睛裝看不見唄!”崔文升輕鬆說道。


    趙進這邊雖然沒有派人過來迎接,不過護送的隊伍沒有含糊,從對方進入兗州府之後,就有家丁團練跟隨護衛,在防區邊緣進行交接,從渡口到何家莊要走幾個時辰,半路上也要停下吃飯歇息,趙彥對徐州這邊的一切都很好奇,不過隨著崔文升的解說,心情也是愈發的沉重。


    “崔公公,本官從未想過徐州是這個摸樣,這麽..這麽..在崔公公你麵前也沒什麽遮掩的,魏公公的謀劃還真有他的道理,這等強豪就要不顧一切的打垮才好,不然的話,這..不對,這裏已經是大禍患了!”趙彥肅然說道。


    “魏公公想的是沒錯,隻是他知道徐州的時候,他已經打不垮了,徒勞無功還給自家招禍,倒是可惜他那一片心思,可恨那些酸子的詆毀!”崔文升說到這裏略有些激動。


    前任兵部尚書,現任鳳陽巡撫的趙彥打了個哈欠,擦著眼淚說道:“崔公公你倒是不急,可本官卻也不信這徐州能做大到怎樣的地步,我大明天下人口億萬,若是勵精圖治,若是能空出手來。”


    說到這裏趙彥搖搖頭不再說話,或許是疲憊和困意上湧,或者覺得自己所說的實在沒什麽可能,崔文升始終好整以暇的靠著車廂壁板,微笑著說道:“趙大人,你是做過大司馬的,那草原蒙古、建州女真打過來打敗咱們,你是不是覺得著急,那韃虜蠻夷入寇,是要段咱們的傳承和法統,可這徐州作亂,平時覺得是亂子,真等做大了是不是覺得也沒什麽所謂,無非是朝代更迭罷了。”


    徐州是江山一隅,徐州百姓是華夏子民,朝代更迭說起來是大事,可數千年沿襲傳承,也不是什麽開天辟地的新鮮可能,無非是正常的輪替而已,真要想到這一步,反倒不覺得如何了,當年金滅北宋,蒙元滅宋,這才是明代士民百姓真正恐懼的,在女真和蒙古治下,漢人沒有出頭之日,若依舊是漢人治世,無非是換個名目而已,大家還是要按照老路子走。


    趙彥下意識的鬆了口氣,隨即晃晃頭,哭笑不得的說道:“崔公公,這話未免太大逆不道了,現在還沒有人說要造反,朝廷也是一切如常,怎麽就說起改朝換代的事情了,可得噤聲,如今魏公公那邊廠衛縮迴去了,可東林那邊的眼線一樣兇,咱們這話若是傳到他們耳朵裏,那可就萬劫不複了。”


    崔文升笑了笑,滿臉不在乎的樣子,卻是不再說話,趙彥昨夜還喝酒縱情,午飯之後已經有點撐不住了,又不願意在崔文升麵前失禮,就那麽迷迷糊糊的撐著。


    在這半睡半醒之間,趙彥恍惚想到崔太監說得其實沒差,身在中樞的人都知道如今大明的境況,真是看著一天不如一天,遼鎮被建州女真打的落花流水,西南那邊糾纏著牽扯大軍耗費軍餉,現在又鬧出個徐州來,這幾處比較起來,這徐州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看沿途哪些整飭的建築,富足繁忙的百姓,還有那看著很堅固的黃河堤壩,再有傳言裏的虎狼兵馬,這還真是有些鼎革氣象,左右自己這官也當不長了,到時迴鄉且看就是。


    想到這裏,新任鳳陽巡撫趙彥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自己糊塗了,居然想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那邊崔文升笑著說道:“趙大人,咱們這個年紀可要講究養生節製,不能太放縱了啊!”


    趙彥幹笑了兩聲,卻不接話,繼續在那裏迷糊起來,鳳陽守備太監崔文升眯著眼睛打量對方,心裏莫名卻在哂笑,你們以為到新朝靠著聖人文章可以再有功名富貴嗎?那是做夢,這徐州的體製是要挖全天下讀書人的命根子,可笑的是,天下間的文人士子還不覺得如何,甚至還有不少人覺得即便朝代更迭,自家靠著讀書文章也能有功名富貴。


    那韃虜若能執掌天下,恐怕還要開科舉網羅天下英雄,這徐州趙字營若是鼎革天下,隻怕讀聖賢書的哭都來不及了,崔文升一邊想一邊搖頭,心想自己何必操這個心,魏忠賢迴京之後,天下間的很多細微處都有變動,比如說崔文升這總督漕運的官職被剝奪了,漕運和東林文臣牽扯極大,自然不會讓一個閹人盯著,如今崔文升身上隻有一個鳳陽守備太監這一個職務,估計也不會太長久。


    崔太監在宮裏的好友已經寫信過來,原本對魏忠賢俯首低頭的王體乾等人,現在都不怎麽安分,既然魏忠賢做不到獨霸內廷,這些大璫們自然沉不下心來,爭吧,也沒幾年好爭的了,崔文升心裏念叨,也有些倦意上頭。


    等馬車到達何家莊附近停下,在從馬車上迷迷糊糊的崔文升和趙彥兩位招安大臣才醒過來,兩人對視尷尬的笑了笑,一同下了馬車,太陽快要落山,餘暉晚霞燦爛輝煌,將天地間染成了一片金黃火紅的顏色,崔文升還沒有完全清醒,下車之後晃了晃,帽子掉在了地上,趙彥笑著彎腰拾起,遞給崔太監,手伸在半空卻停下,愕然問道:“崔公公,你頭發怎麽全白了?”


    崔文升和趙彥是舊識,這崔文升因為紅丸案被發配出京的時候,機緣巧合下,趙彥還見過崔文升一麵,那時候崔文升隻不過幾根白發,可這才幾年不見,崔文升已經滿頭銀發,看不到一絲黑色,在這個時候,趙彥才發現,崔太監已經蒼老的不像樣子。


    接過帽子,伸手彈了彈灰塵,崔文升無所謂的說道:“這兩年心事太多,頭發就這麽白了。”


    對於過來招安的使臣,何家莊這邊有客棧安排,不提崔文升和趙彥的唏噓感慨,跟隨趙彥來這邊的屬吏從人們則是頗為不滿,在他們想來,朝廷肯招安賊人已經是賊眾上輩子的福氣,自己跟著過來肯定也能跟著分潤不少好處,對方想要討好招安宣撫的大臣,難道不要討好身邊人嗎?


    可在濟南府東昌府境內還好,入兗州府之後,頤指氣使就沒有任何迴應,想要發作折騰,往往會被教訓的很慘,看著殺氣森森的賊兵,誰都不敢高聲大氣,來到這徐州之後,看到這裏這般繁華富庶,本以為有了發財的機會,本以為可以快活快活,沒想到被拿刀的兇人們盯得很緊,連行動自由都沒有,這那裏是來發財,分明跟著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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