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在東昌府短暫停留,然後跟著運輸商貨的車隊來到濟寧,再一路向西走,姚七不知道自己去往那裏,他甚至還想要這麽永遠不停的走下去,但終於停下了,姚七覺得已經向西走了很久。


    從遼東一路過來,同行的很多同伴不斷的半路離開,少部分是逃走了,更多的是留在沿路的各個田莊內,姚七被命令停下安置的時候,隊伍裏麵人已經很少了。


    姚七留下的這個田莊很簡陋,很多人住的都是臨時搭建的窩棚,姚七也要自己動手搭建,聽莊子裏其他人講,這莊子原來是南邊田大戶的莊子,剛買下不久換了主人,說是徐州那邊的什麽趙大老爺,姚七也終於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青州府莒州附近。


    這田莊位於山區和平原的交界地帶,和沂水相鄰,距離蒙水也不遠,姚七對農活很熟悉,他能看出來這塊地方似乎撂荒了很久,這讓他覺得納悶,這可是靠著河流的水澆地,收成肯定不會差的,怎麽還能撂荒,難道人都死絕了嗎?


    在這田莊內的長工佃戶也有附近州縣出身的,他們知道這邊的底細,姚七從他們口中得知,這田地上原來的主家和佃戶還真是死光了,那幾年鬧災,先是種田的農戶們流亡逃散,田主本來趁機吃了不少田地,可沒等到發財那天,就被遼餉逼的傾家蕩產,再後來更大一家拿下這些田地,結果還沒等招滿種地的佃戶,這邊就起了亂子,田主家被流民攻破了圍子,全家滅門。


    而且這邊田地還有一樁壞處,那就是不能從蒙水和沂水兩條附近的河流那邊引水,隻能靠天吃飯,這讓姚七驚訝的很,這是什麽事情,靠近河流的田地居然是旱田,還要靠天吃飯,那還講什麽收成,一有波折就要餓肚子,那些山東本地人說起這個也是一肚子氣,說山東不少地方都有這規矩,官府盯得很嚴,說這水要保著運河,不許大家引水灌溉,連打井都要偷偷進行,被發現了就要填埋堵死,還要抓人下獄。


    這等從未聽過的稀罕事讓姚七目瞪口呆,不過現在似乎沒這個在意了,他們這些被安置過來的遼民每日最主要的勞務就是挖掘溝渠引水,難道現在就不怕官府了?


    “..眼下這山東地麵,誰敢管趙大老爺趙天王的事情..”對他這個問題,本地人很不屑的迴答。


    隻要保證灌溉,山東這邊可以種兩季莊稼,農具種子什麽的都是齊備,而且每日裏吃雜糧飯能吃飽,醃菜也能管飽,這讓姚七勁頭很高,他大概算了算在船上畫押簽下的那個死契的條件,田地隻要有收成的話,肯定能過上好日子,來這邊真是來對了。


    在這沂水附近的田莊生活一段時間之後,姚七總有種莫名的感覺,這裏和遼鎮的屯堡村寨很像,可又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遼鎮每一處屯堡村寨其實都和千戶所百戶所對應,每一處都有專職的軍兵,這邊也是如此,他所在的田莊就有一百餘名團練。


    不過他在遼東時候所見的軍兵都是樣子貨,大部分平時就是種地養牲口的農戶,少部分懂點武技卻沒上過陣,就是幫著將主們收租子撐場麵,而這田莊裏的一百多團練則顯得殺氣森森,盡管也幹活忙碌,可卻更加幹練精悍。


    在遼東時候的那些親衛軍兵,練武演武時候都是好看的緊,刀光閃閃,翻滾跳躍,而這田莊內的團練們就是站隊步操,齊步走,整齊動作,也看不出什麽武技來,姚七也不知道這個到底有沒有用處,可看了就是讓人覺得放心不少。


    姚七剛到這邊的時候,田莊的第一季莊稼已經播種下去,但因為引水灌溉的溝渠還沒有挖好,水澆不夠,收成也指望不了太多,但第二茬莊稼播種下去時候,溝渠已經挖的差不多,莊稼水足夠了,收成就不會差,種這一茬莊稼姚七也參與了,他對來年的收獲滿懷期待,從記事時起到現在,姚七還是第一次這麽滿心希望,覺得日子會越來越好。


    除了日子過得安定,過得滿懷希望之外,還有別的原因讓姚七覺得自己選擇對了,在半路上逃走的那些同伴,居然有人被重新安置到田莊這邊,彼此當初逃離時候的誌氣滿滿,此刻的他們憔悴狼狽,神情中有抑製不住的惶恐和頹廢。


    這些人都不願提起逃亡後的經過,有人身上臉上帶著明顯的傷痕,有人最初在田莊的幾晚根本睡不著,好像驚弓之鳥,稍有動靜就從床鋪上跳起來,也有人神情陰鬱,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


    但偶爾的聊天中姚七還是知道了些信息,逃出去的人很多都死了,能來到這邊的人是因為他們找到了下一支路過的難民隊伍,答應了很苛刻的條件才被接納,他們寧可做牛做馬一輩子,也不願意在山東逃亡。


    “咱們遼東好歹地廣人稀,從韃子手裏逃出來,想被抓住也能熬幾天,可在這山東地方上,村寨防我們好像防賊,想要討口水喝,一露出這遼東口音,立刻被群起追殺,難道咱們遼民就不是大明百姓?”


    來到這田莊他們也知道了原因,登州府招募遼東逃兵補充山東官軍,為求方便指揮,能最快的形成戰力,單設了若幹全是遼鎮兵丁的營頭,不過在遼鎮時候這些人就沒什麽約束,兵敗來到山東,大多數是光棍一根,沒有牽掛,做事也就肆無忌憚了,居然喬裝打扮去洗掠四下村寨。


    山東官軍軍紀雖然一般,可在登州府萊州府還有幾分收斂,但遼鎮敗兵組成的營頭則是無所顧忌,偏生登萊兩府的百姓一開始沒什麽防備,這就吃了大虧,甚至有幾處全村雞犬不留的,僥幸活下來的人去城內告狀,官府說要嚴辦,但遼兵營頭卻聚眾鼓噪,大有如果抓人,那就立刻火並哄亂的意思,結果山東總兵和登萊道這邊合計之後,也隻能捏著鼻子忍了,來了個顧全大局。


    這麽一來,地方上頓時大嘩,遼兵營頭則是肆無忌憚,村寨開始嚴防死守,同時對遼東口音的人極為仇視,先前也有小股遼東敗兵假作求水投宿,混進村寨內裏應外合,所以這逃亡的遼東軍民隻會被當做探子,也不去扭送官府,直接動私刑處置,至於落單的遼鎮兵丁那就更慘,對於這個,官差同樣不敢管,本地士紳豪強同樣不好惹。


    在這樣的局麵下,那些自以為逃出來的皮島軍民又有什麽好下場,許多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死在登萊兩府的鄉野之中。


    看到他們這些人的慘狀和下場,姚七更加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這邊官府不敢管,豪強們又都是低頭,主家開出來的條件又是寬宏,天底下哪還有比這個還好的地方,姚七愈發用心勤力的伺候莊稼,對這一茬的收成極為期待,因為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麽多收成能屬於自己。


    可就要眼見著要進入十月,在田莊周圍有來曆不明的人物遊動,甚至還有騎馬人遠遠觀看,對這樣的人,姚七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斷,這是馬賊匪盜一流的人物,別看遼鎮是軍鎮,可到處流竄的馬賊,占山為王的土匪都是不少。


    姚七記得每次馬賊大隊出現,自己所在那個屯堡總是要關閉大門,嚴防死守,往往還要給對方一筆好處才能打發了,有年輕氣盛的人物想要出去硬碰硬,卻被千戶大罵了迴來,說這些馬賊可不是簡單人物,有遼鎮自己的逃兵,有北邊的蒙古人,也有邊牆外的女真流民,勇猛無比,咱們怎麽可能打得過,就連大帥的親衛都奈何不得他們。


    沒想到這山東太平地麵也有這樣的營生,姚七就不明白,官府和豪強都低頭了,怎麽這響馬盜匪還這麽不知死活的湊上來,這不應該啊,要知道,遼鎮的幾夥大馬賊綹子,隱約間有傳說,說他們實際上是幾位副將參將在背後撐著,誰在背後給山東的匪盜撐腰?官府豪強都低頭了,誰還敢策動起來。


    ?姚七很快就發現納悶的不僅是自己,管著田莊的新舊管事和團練連正也都是錯愕非常。


    “..我們家大爺二爺在的時候,三山五嶽的都要給個麵子,真要缺錢缺糧了隻要派人去沂州那邊打個招唿,多多少少也要給點,可誰要是動手強搶,大爺、二爺那邊肯定要和他們不死不休,官麵和江湖上都豁出銀子和麵子去,現在各處杆子綹子的應該沒什麽變動,這規矩他們應該懂,再說了,進爺的名頭可比我們大爺二爺威風太多,眼下山東地麵誰有這麽大的膽子..”這是田家莊頭的言語,在沂州和青州府交界區域,田家派出了很多經驗豐富的家人協助趙字營的動作。


    “誰還敢這麽大膽子?”趙字營派來的管事和團練連正隻有這麽一個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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