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舉人家裏全是糧食,卻從拿出來給大夥吃,彌勒佛祖已經降下法旨,讓本教誅殺這等妖魔..”


    有人倡議,有人應和,人在其中,糊裏糊塗的就跟著答應,一想自己餓的頭昏肚痛,一想自己家人因為饑餓一個個病死累死,而那管舉人家裏卻全是糧食,聽說隔三差五還能吃肉,想到這個,葛田豐就覺得憤恨若狂。


    大家鬧哄哄的去,走在半路上,這葛田豐就有些慌了,那管舉人家裏養著幾十條漢子,還有什麽門派出身的槍棒教頭,刀槍手裏都是齊備,大夥手裏拿著個木棍農具,能打得過嗎?


    等到了那管舉人的宅子那邊,裏麵的護院之類的都是上牆,看著要廝殺一場的樣子,不少人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退堂鼓。


    沒曾想那傳經燒香的香頭卻很懂行,早就讓人拆了門板草棚什麽的,就那麽頂在頭上向前衝,等到了跟前,直接斜靠在牆上,讓人踩著向上。


    一個舉人的莊子,那裏能想到會有這等攻打,本以為過不來牆,誰曾想擋不住,再加上下麵一個個群情激奮,那些護院鄉勇都是膽寒了,槍棒教師本想著殺幾個震震場麵,沒曾想饑民裏有一人衝上來,手持樸刀幾下子就把他砍翻,其餘的立刻鳥獸散,這莊子就這麽被直接打破。


    盡管那管舉人苦苦哀求,可全家老小一個都沒有活下來,存糧和窖藏直接就被大家打破分掉,還有人恨的發狂,居然就那麽放起火來,將糧食燒了不少。


    葛田豐終於吃了一頓飽飯,吃得他眼淚直流,隻覺得這是人生最快意的勾當,能再吃飽一頓,死都值了。


    戴家壩這邊也就隻有管舉人這一家大戶,聚起來亂民災民太多,打破之後很多人還沒能吃飽,隻能說是勉強填肚子,他們的心思也和葛田豐一樣。


    “打下縣城,就能吃飽飯!”


    傳經燒香的香頭這麽說道,沒有打破管舉人家之前,不少人都是唯唯諾諾的良善小民,可見血吃飽之後,大家的膽子就大了起來,都已經餓的太久了,能吃飽比什麽都好,而且那種肆無忌憚的痛快什麽時候享受過!


    和圍攻管舉人家一樣,葛田豐也有顧慮,縣城城牆那麽高,縣裏麵又有那麽多兇神惡煞的公人,比管舉人家防備可要森嚴多了,怎麽能衝上去。


    當看到成千上萬黑壓壓的流民百姓之後,看到那已經垮塌半邊的城牆之後,葛田豐心裏的火又是燒了起來,這個還真是有可能。


    沒人把自己的命當迴事,大家直接拿草莖抽長短,抽中的就去前麵衝..


    盡管城牆高了許多,拿著兵器值守的人多了許多,上麵還有弓箭和滾木礌石,可大夥還是頂著門板草棚衝過去。


    同樣不出所料,聽到了慘叫,看到了頭破血流,第二輪抽長短的時候,被抽中的人開始怕了,有人丟掉草莖不管不顧的就要走,隻是這走的被一刀砍掉了腦袋,很多人在這個時候才注意到,隊伍裏多了拿著兵器,兇神惡煞的角色。


    在這樣的兇徒麵前,他們還是一團散沙,還是蟲蟻之類的角色,誰也不敢不聽,就那麽前後威逼的衝了上去。


    葛田豐開始心驚膽戰了,盡管他運氣好,兩次都沒有抽中,可天知道會不會輪到自己,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這第二輪衝過去的時候,城頭的守衛就那麽驚散了,而且城頭守軍自己亂了起來。


    看到同伴踩踏著因地震崩壞的廢墟攀上城頭,整個城外的流民百姓都跟著瘋狂了,在這個時候,可沒什麽畏懼恐怕,唿號著向城內湧去。


    縣城裏的積儲也是有限的很,雖說比管家莊稍多,可圍攻縣城的人比圍攻管家的人多更多,洗掠了官庫和大戶人家的庫藏之後,那些艱難維持的平民百姓也沒有放過。


    這次葛田豐很不滿足的吃了幾頓半飽,縣城內的糧食已經被吃的差不多了,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有了點私底的存貨。


    “..大夥去濟寧,那邊糧食更多,那邊存著全天下幾分之一的糧食,到了那邊,咱們可以年年吃飽..”


    開始時候還有人講什麽神佛,到現在隻說是吃飽,這種不需要辛苦勞作就可以肆意妄為,還能吃到糧食的感覺,對饑餓幾年,瀕死絕望的流民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了,不少人都被這個煽動起來。


    “..誰手上沒沾到血,這縣衙門的人都被咱們殺了,這城池都被咱們破了,難道還有後悔的機會嗎?誰要不幹了,官府找上門來,那就是死路一條..”


    快活的時候是快活,想想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想想要麵對王法,些許遲疑也在這心驚膽戰中煙消雲散了,到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迴頭路可走了。


    至於那些手上沒沾血,到這個當口又想要走的,還有更赤裸裸的手段。


    “..誰要想走,問問俺這口刀答應不答應!”


    “他一定是官府的奸細,是妖魔,是混在咱們大夥裏麵吃肉喝血的,把他燒死了!”


    斬殺幾個人,幾個人被架起火堆活活燒死之後,人人戰栗,誰也不敢說什麽走了,唯一的選擇就是跟著乖乖走下去。


    從汶上縣到濟寧州,盡管沿路有不少靠近運河的富庶村寨,可對於越來越龐大的饑民流民隊伍來說,這些物資隻是杯水車薪,每個人撈到的那些私貨很快就消耗幹淨,大家沒有吃飽幾天,又重新嚐到了饑餓的滋味。


    有個讀過幾天私塾的流民腦子聰明,很多事看得明白,打破村寨後,葛田豐曾聽他說,村寨裏糧食不少,可分到大夥手裏的卻不多,差的那一塊不知道去哪了。


    葛田豐沒多琢磨,說這話的那流民第二天就死在半路上,也沒什麽人理會,天天都死人,死的還不少,誰死也不稀罕。


    這一路南下,葛田豐別的不知道,隻知道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偶爾一次被叫去幫忙,人站在高處,隻看著黑壓壓的到處都是人,甚至望不到邊際。


    隊伍裏男女老弱都有,老人很快就撐不住了,毫不意外的死在半路上,而女人和孩子則是另外一種境況。


    葛田豐發現,隨著隊伍的人數變多,隊伍裏並不僅僅是流民饑民了,盡管有些人看著破衣爛衫,卻是健壯的很,這等人往往拿著兵器,而且每當大隊停下,就有那衣著光鮮的角色來到,他們挑選合適的孩童和女人帶走,稍微見識過的人都知道這是人販子,可沒人覺得不對,能被買走賣走,哪怕是進火坑裏,也比餓死的強,何況在這幾萬十幾萬的流民大隊裏,混亂異常,大家也是無法無天,經常有女人被糟蹋,連俊俏些的少年也經常遭殃,還是去火坑更好。


    大夥都覺得能被帶走是享福,葛田豐也能想通這個道理,不過他偶爾發現,那些過來挑人的人販子是給錢的,銀子什麽的都是給那些香頭還有更上麵的人物,難道有人把大夥當成貨物來賣?這到底是什麽心思?不過葛田豐知趣的沒有去說,少說幾句,多活幾天,他清楚記得自己父親的話。


    越靠近濟寧,大夥就覺得不同,都在山東地麵上,處處凋敝,處處民不聊生,可這濟寧各處怎麽就顯出這等繁華整飭的模樣。


    一個個村寨集鎮被打破,裏麵的物資被搜刮一空,裏麵幸存下來的百姓被裹挾到流民之中,隊伍愈發壯大,來買人挑人的人販子也越來越多,隊伍裏不一樣的人也開始越來越多。


    除了那些看著健壯拿著兵器的,還有騎馬的人出現,很多人也不掩飾自己的身份,穿著體麵衣服,拿著各色兵器,甚至還有車馬轎子出現。


    和從前不一樣,從前隻不過是傳經香頭自己講述,可現在聲勢極大,有敲鑼打鼓的響器板子,有旗幡彩帶,還有香燭供桌,還有專門的大車拉著神像,每日裏都在祭拜,每日裏都在講經,時常有神跡顯現。


    然後香主香頭們對待信眾流民的態度也是變樣了,葛田豐清楚記得本地的傳經香頭對他很和氣,還曾經給過他幾塊加鹽的糠菜餅子,那是做夢都會想起的美味,可越向南,態度越惡劣,開始是罵,後來是打,越來越高高在上,葛田豐甚至看到,這香頭硬搶了某信眾的老婆..


    不過大夥也不敢說什麽,這個香頭還算好的,在其他各處已經有直接動刀殺人的了。


    “開了濟寧城,人人吃飽,人人吃肉,還有美貌的婆娘睡!”天天都在高喊這個,還有人每日裏到處送符水撒香灰,說是百病不侵,還在吆喝著“大劫將至,地上仙國降世,誰出力做事,誰舍生忘死,就能入極樂家鄉,就能被神佛庇佑!”


    相比於後麵的神佛,這前麵的吃飽喝足睡婆娘更讓人心動,可葛田豐也注意到一件事,那些真正虔信的,身強力壯的,似乎都有好去處,那些懂得點武技的,總是能多分些吃食,很多人就這麽不跟著大隊行動了,過些日子才發現,他已經到了那抬旗打幡的隊伍裏,要不然就是手裏的木頭石頭換成了鐵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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