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破城是最恐怖的一樁事,吃光拿光搶光,然後這城池內的百姓也被變成了流民,不管情願不情願,他們隻能跟著大隊行動,不然就是死路一條。


    這幾處城池若是次第被打破,官府還有準備的時間,會集合官軍阻截,會加強流民行進路線上的城池戒備,甚至會調集糧草來賑濟,可這幾處城池被打破的時間相差不過兩天,流民們的在行進中就做到了這一點。


    幾路齊進,在差不多的時候攻城,然後取得了差不多的戰果,即便是官軍都不那麽容易做到。


    等這邊的消息傳到府城和省城之後,知府、道臣和巡撫等人突然發現兗州府已經有五六個州縣失陷,當真是震駭異常。


    這六處被打破的州縣都在運河附近,流民們的去處就是濟寧州、兗州府府城滋陽、鄒縣這三處之間的三角地帶,稍有常識的官吏都能判斷出流民要幹什麽,濟寧州是漕運樞紐,富甲山東,囤積著大批糧草和財貨,兗州府府城滋陽是魯王王府所在,也是富庶大城,至於那鄒縣因為有亞聖後裔孟家在,一直沒有被稅賦荼毒,百姓也沒有流亡,如今在山東的這等地方也是繁華所在了,更不要說,距離兗州府府城四十裏不到,就是衍聖公府孔府所在的曲阜縣,那裏也有不次於府城滋陽的富庶,更不要說那裏還有聖人後裔孔家一族。


    濟寧、滋陽、鄒縣、曲阜,都在這三角地帶周圍,不管失陷了那一處,相關的官員都要惹上天大的麻煩,濟寧出事那就是運河再次截斷,這次可沒有徐州趙進那麽有節製的低調動作,必然從天子到魏公公都是震怒,定然會去官獲罪,如果府城滋陽失陷,魯王一係有什麽閃失,或者衍聖公孔府那邊出了事情,不要說去官獲罪,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兩說。


    兗州府的快馬急信一到濟南,山東官場立刻以罕見的高效運轉起來,準備調集兵馬南下平亂,然後急奏朝廷,請求朝廷派兵支援。


    遼鎮幾次潰敗,大批遼兵渡海來到山東,在山東的官軍數目已經有了近三萬,可山東巡撫立刻能調動機動的官軍不過數千而已。


    巡撫趙彥下令,總兵楊國棟不敢怠慢,立刻是調動兵馬,可山東防務的重點在登州府,大部分兵馬都在登萊兩府駐紮,一時間沒辦法趕到兗州府濟寧州那邊,隻能燒香拜佛,希望兗州府那邊的官軍能撐久一點了。


    偌大山東,在兵部底冊上的官兵數目不過九千餘,算上空額之類的陋規常例,隻有六千出頭的兵馬,去年和趙進交戰的時候,折損了幾百,還沒怎麽補充完全,加上大部都在登州府北部沿海一帶,在兗州的不過一千五百餘人,騎兵才二百多,由一名參將統轄,可流民那邊的數目,即便沒有清點,可十幾萬的數目怎麽說也是有的,甚至都是低估了。


    一千五百對十幾萬甚至更多,沒人覺得這是如何懸殊的比較,大都以為這一千五百左右的官兵未必能掃蕩流民,但守備還是能做得到。


    流民十幾萬值得什麽,不過是土雞瓦狗,甚至算不得雞和狗,無非是蟲蟻一等,能打破那幾個城池,無非是趁虛而入,裏應外合,那幾座城池也有個共同點,那就是沒什麽官軍守備。


    且讓這些不知死活的亂民賊子猖狂,等大軍聚齊到達,就會徹底將他們掃平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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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田豐今年十六歲,是汶上縣戴村壩的一名農家子弟,他十歲那年山東大災,疫病流行,葛田豐的娘親在那年也沒撐住,直接去了。


    那一年的葛家還算是幸運,沒有跟著鄉親們去流浪,聽說去的很多人都死在南直隸,其餘的也都被抓去做苦工,這輩子不要想迴來了。


    旱災之後,山東年景還算過得去,可葛田豐也沒覺得怎麽好了,這五年來,吃飽的次數兩隻手就能數過來,牢牢記在腦中,饑餓才是常態,倒是可惜了這個名字,葛田豐這名字還是請村裏一位讀書人起的,說是田地豐收的意思,可不管田地遭災還是豐收,葛田豐就沒記得自己吃飽過。


    吃不飽肚子,身子自然也不會太好,得點小病就很容易變成大病,然後撐不過去,葛田豐的哥哥和兩個妹妹就是這麽沒的,隻剩下他和他爹兩個人相依為命。


    對親人的離去,葛田豐已經麻木了,偶爾還覺得少幾個人和自己搶飯吃,自己還能多吃些,不過遼餉的出現讓葛田豐這點小小的陰暗願望也沒辦法實現,辛苦一年打下的糧食,被差役收過之後什麽也剩不下,地裏明明長出麥子了,可麩皮都算是好東西,還不能經常吃上。


    第一年遼餉過後,葛家就撐不下去了,用極低的價錢把土地典賣給了汶上縣的一個秀才家。


    這秀才家隻能算是富戶,能生發起來靠的是刻薄算計,盤剝佃戶,隻不過這次卻沒判斷好大勢,這家在縣內算不得豪強,吏目差役也給不了幾分麵子,趁遼餉搜羅了不少田地,卻成了壓在自己頭上的包袱,第二年遼餉,家底一下子空掉了,轉手又被縣內的舉人收去,葛田豐和父親又成了別家的長工。


    汶上縣種田最麻煩的就是灌溉,雖說是戴家壩這邊就是臨近河道水壩,奈何這河水是補充運河的,不許挖渠取水灌溉,官吏盯得極嚴,稍有觸犯就是重判,周邊還不許挖渠打井,唯恐減了戴家壩這幾條河的水量。


    這盯得緊抓得嚴並不是因為忠心朝廷,而是要借此撈取好處,在汶上縣用水是有公價的,想要灌溉就得和管事的談好價錢,這才可以用上。


    那舉人家大業大,卻也是節省積攢起來的,不到真正大旱的時候絕對不會去買水,而是在隱秘處打了幾口井,讓自家的長工佃戶擔水灌溉。


    吃著勉強不會被餓死的飯食,做牛做馬的辛苦,人也是很難撐住,葛田豐他爹終於撐不住了,累出了毛病。


    富人家得病可以請郎中抓藥,這等窮戶得病就隻能硬撐,或者求神拜佛,隻是那寺廟道觀都是為了大戶人家預備的,沒有香火連門檻都邁不過,能拜能信的也就是聞香教了,身邊窮兄弟們信的多,也能彼此幫扶下。


    葛田豐和父親一起信教之後,好歹吃了幾頓粗糧糊糊,吃飽糧食,身體多少就好受點,也算是佛祖保佑了。


    每日裏辛苦做活,忙完農事還要替主家打柴割草,還要替他們伺候牲口,甚至要在械鬥的時候拿著棍棒站在前麵,當真是苦不堪言,越是活得辛苦,就越覺得聞香教所說的吸引人,真要有了西天神國,有了極樂家鄉,就不用遭這麽多罪了,葛田豐和父親成了最虔誠一等教眾。


    在地震來臨的時候,葛田豐和父親沒有受傷,住在窩棚裏,就算塌了也不過是木棍和幹草壓下來,根本沒事,可地震之後,主家說是今年田地裏的收成會減少,一邊讓大家加緊幹活,一邊卻扣減口糧,做得更辛苦,可日子卻更難熬了。


    然後那傳經人開始講什麽末法時代,講什麽大劫將至,讓葛田豐聽得心驚膽戰,每日裏吃的太少,做得太多,那點口糧根本不夠吃的,可主家也不在乎,在這個時節,想要招募勞力太簡單了,一條人命值不過一鬥米,死就死了,誰理會。


    葛田豐的父親讓出了自己的部分口糧,還幫著自己兒子多做點活,這等辛苦,少吃多做怎麽可能撐得下去,就在第二次地震發生的前一天,父子兩個睡下來,還和一起住的苦力們閑聊幾句,說這麽幹沒個出路,要是一直向南走,能給更大的富戶當長工,沒準還能吃好點,也沒說太多,累的要命,不睡第二天更撐不住。


    等第二天早起的時候,葛田豐發現自己的爹沒有起,過去喊了兩聲,推了一把,才發現自己的爹身子已經僵了,半夜不知道什麽時候死的。


    這麽一個長工死掉,除了葛田豐哭得昏天黑地,沒什麽人理會,主家的管事更是罵罵咧咧覺得麻煩,甚至連草席都不願意給,隻說自己挖個坑埋掉,還要埋深點別髒了莊稼。


    等到這第二次地震發生的時候,葛田豐沒什麽害怕,隻是坐在窩棚裏發呆,心想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好。


    這第二次地震發生之後,各處都亂了,葛田豐也不去做活了,隻去那邊燒香聽講,這麽連續的天崩地裂,讓這葛田豐覺得的確要末法了,的確要有什麽大劫降世,活都沒有幾天可活,還理會活計做什麽,再說了,燒香聽講,多少能發一碗糊糊來喝。


    在那邊聽講的時候,葛田豐懵懵懂懂的覺得,講經的那個人似乎也很糊塗心慌,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可到了地震發生之後的第四天,一切就不同了,講經那個人有了精神,一同燒香的人裏也多了幾個身材壯實,氣色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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