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生開始,衛王見得最多的除去母親淑妃之外,便是丁長。


    那時皇帝還隻是個普通的皇孫,整日在外麵。衛王和淑妃的日子在其他女人的排擠之下有些艱難。


    淑妃的身邊就丁長這個可以依靠的人,可皇孫的後院大打出手是不成的,丁長空有一身修為卻隻能徒唿奈何。


    但,至少能護住淑妃母子不被人下黑手。


    這也是淑妃母子能平安度過那段歲月的原因。


    父親這個詞,對於那時的衛王而言有些陌生。李泌偶爾會在他們母子眼前晃蕩一下,然後就走了。


    那段時間李泌很忙,後來衛王才知曉,他在忙著如何把祖父李元推進東宮。


    等他成功後,淑妃母子的處境並未改善,反而越發的艱難了。


    李元成為太子,李泌便是天然的接班人,沒人敢和他爭。


    未來帝王的嬪妃,首要是什麽?


    有兒子!


    可彼時李泌就三個兒子,老二便是衛王。


    一時間各種手段令淑妃焦頭爛額。


    衛王就是在那個時候站在了母親身前。


    第一次動手,是丁長頂的罪。那一次,丁長被打了個半死,氣息奄奄。


    第二次,瞞不過去了,衛王被責罰。


    衛王被關在了偏殿內,是丁長悄然送來食物,是丁長趕走了那些想弄死衛王的人。


    衛王漸漸長大,丁長反而越發的不起眼了。


    直至衛王出宮,淑妃令丁長跟著去。


    到了潛州後,衛王不管府中事,丁長負責外院,和王妃一外一裏。


    衛王迴身,“你也跟著去。”


    這一次,他不準備把這個老家夥帶著。


    可丁長卻搖頭,“老夫在宮中多年,最早是跟著別的女人,那女人整日眼巴巴的等著男人來寵幸自己。


    男人不來,便不知從哪學來了那些狐媚的法子。男人果然來了,可也就是數次。女人不解,憤怒,就拿老夫等人出氣。後來,女人鬱鬱而終,老夫就被安排給了淑妃。”


    “那一年,老夫第一次見到淑妃,好一個靈秀的江南女子。那一年,淑妃對老夫說:以後就是一家人。”


    “貴人後院都不簡單,要用你時,你便是一家人。不用時,你便是奴婢,是狗。老夫心中存著這個想法,小心翼翼的伺候。可淑妃卻一直沒拿老夫當外人。”


    “老夫覺著這個女人是不是傻?”丁長笑道:“可仔細一琢磨,她不傻,且聰慧著呢!這是秉性。”


    “可老夫依舊心存戒心,想著,尋機去前院做事,好歹遠離了後院的風雨。”


    “那一年,大王出生了。”丁長眼中流露出了迴憶之色,“老夫仔細瞅瞅,好醜的娃娃!”


    衛王的眼皮子跳了一下。


    “陛下匆匆來了一次,看了一眼就走了。淑妃產後身子不好,晚上大王嚎哭,老夫擔心吵著淑妃,就抱著大王出去轉轉。”


    “說來也怪,隻要一出去,大王就止住了啼哭,可一進去,又開始……”


    丁長笑道:“那半年,老夫每夜都抱著大王出去。”


    “老夫是個閹人,說實話,這個世間對老夫而言,也就是個虛幻。宮外的熱鬧,老夫卻覺著冰冷。”


    丁長看著衛王,眼中多了一抹慈祥之意。


    “大王在哪,哪便是老夫的家。”


    ……


    “陛下,淑妃走失了。”


    盯著衛王的侍衛頂著後腦勺的一個包進宮請罪。


    “什麽?”


    皇帝雙眸驟然一冷,扔出了手中的水杯,“那個逆子,他這是想要做什麽?”


    韓石頭也為之一驚,旋即明白了衛王的意思。


    ……


    “阿耶準備讓衛王最後鬧一場,借此發難,對付國丈。鬧完之後,衛王也就徹底失去了利用價值。”


    越王和趙東平在書房裏相對坐著。


    趙東平撫須微笑,“衛王的性子有跋扈的一麵,陛下難道就不但心他魚死網破?”


    “不會。”越王說道:“衛王最在意的是妻兒,以及淑妃。他把妻兒送走,可淑妃卻沒法離開長安。淑妃在,他便在!”


    趙東平點頭,“如此,大王這幾日小心些就是了。”


    越王說道:“那年本王還小,羨慕衛王在宮中能橫行霸道。後來才知曉,阿耶就想尋個人來鬧騰,鬧騰阿娘。”


    把製衡玩到了自己的後宮之中……趙東平歎息。


    一個隨從出現在門外,“大王,宮中抄了淑妃的寢宮。”


    越王霍然起身,“動手了?”


    趙東平蹙眉,“太早了,不該啊!”


    越王說道:“看看衛王在何處。”


    隨從剛轉身,有人來稟告,“大王,宮中娘娘那裏傳來消息,淑妃,失蹤了。”


    越王眸子一縮,“找到他!”


    趙東平說道:“陛下定然震怒,大王,該動手了。”


    越王看了他一眼。


    趙東平說道:“陛下需要大王的把柄!”


    越王深吸一口氣,“對不住了,二兄!”


    ……


    秦正開著一家藥店,背後是潁川楊氏,故而生意火爆。


    藥店也是診所,醫者不是萬能的,有的病人死後,家眷便會來鬧騰。但秦正的藥店沒人敢來……當初有來鬧事的,前腳剛到,後腳就被金吾衛的軍士給帶走了,後來,就沒有了後來。


    從此,再無人來找茬,連同行都離的遠遠的。


    權勢的好處不言而喻,時日久了,秦正身上都帶著一股子人上人的氣息。


    他站在櫃台後麵,低頭看著賬簿。


    後麵,藥店的醫者正在給人診治。


    外麵的陽光不錯,賬簿纖毫畢現,清清楚楚。


    一個陰影遮住了賬簿。


    秦正不悅的抬頭。


    “大王!”


    “秦正?”


    衛王問道。


    秦正笑道:“正是老夫。大王這是來買藥?”


    “那一年,給本王王妃下的毒,出自於你這裏。”


    秦正心頭巨震。


    “那一年,給本王下的毒,同樣來自於你這裏。”


    衛王說道,“本王來,不是買藥,是買命!”


    呯!


    秦正跌跌撞撞的後退,撞倒了後麵裝著藥材的櫃子。


    櫃子轟然倒塌,砸在了他的身上。


    ……


    潁川楊氏傳承千年,在家主的繼承人挑選上有自己的一套準則。


    楊鬆成的長子楊新相穩重,一直被楊鬆成看好,作為接班人培養。


    次子楊新戊就成了管理家中俗務的人。


    楊家田地人口無數,生意無數,每日的事兒多不勝數。


    那些瑣事自然無需楊新戊去管,他隻是掌總罷了。


    除去家事之外,還有些隱秘事也是楊新戊在管著。


    “調派些好手去越王那裏。”


    楊新戊胡須濃密,國字臉,漫不經心的屈指叩擊著案幾上的賬本,“老夫這個外甥倒是有趣,什麽事都能尋過來,什麽鍋都能丟過來。”


    陪同的幕僚笑道:“畢竟那是以後的帝王呢!”


    楊新戊淡淡的道:“他那裏好手不少,卻要這邊出人。這是想把楊氏也拉進去。楊氏和皇帝之間爭鬥越激烈,他就越安全。小子,倒是學會了作漁翁。”


    幕僚說道:“越王也隻有楊氏能依靠。”


    楊新戊起身,“李泌當年看似也隻有楊氏能依靠,可坐穩了帝位之後,便把楊氏視為頭號大敵。”


    幕僚笑道:“越王卻不同,根基甚淺。”


    “去刑部尋鄭琦,問問阿耶上次交代他的事。”


    楊新戊帶著十餘護衛出去。


    迴頭看看還簇新的大門和圍牆,楊新戊說道:“楊玄若是僥幸未死,被帶到長安,記得提醒老夫,老夫親手弄死他。”


    一行人緩緩出去。


    從巷子裏出來,便是一條十字大道。


    楊新戊和幕僚說著衛王的事兒,“衛王一去,淑妃在宮中就孤立無援,皇後那裏隨手便能收拾她……”


    幕僚點頭,“衛王和國丈交手陛下卻置之不理,這便是要讓衛王和越王來一場。長安不少人都在打賭,賭衛王能否殺了越王。”


    “他殺不了,不過家中也得做個姿態,所以才要派些好手去越王府!”楊新戊冷笑道:“他傷了阿耶,妻兒哪怕是到了天涯海角,也難逃楊氏追殺。”


    一騎近前,“二郎君,宮中傳來消息,淑妃跟著衛王出宮,失蹤了。”


    幕僚麵色微變,“不好!二郎君,迴去!”


    “怕什麽?”楊新戊淡淡的道。


    “讓路!”


    前方的護衛喝道。


    弓弦響,護衛慘嚎落馬。


    “刺客!”


    “是衛王!”


    衛王就站在大道的前方,張弓搭箭,一支支箭矢飛了出去。


    護衛們嘶吼著,不斷有人中箭落馬。


    一壺箭射完,衛王拔刀衝了過去。


    “殺了他!”


    楊新戊喊道。


    說著,他策馬掉頭。


    身後不斷傳來慘叫聲。


    “擋住他!”


    “二郎君快走!”


    有護衛仰天長嘯。


    楊家側門打開,有人喊道:“是二郎君遇險!”


    護衛們蜂擁而出。


    對麵,站著一個老人。


    他緩緩拔出橫刀,用手指頭試試刀刃,說道:“大王打造的百煉鋼刀,果然鋒利。”


    “是丁長!”


    一個護衛獰笑道:“殺了他!”


    丁長橫刀斜指著身體右側,一步步走過去。他越走越快,突然躍起。


    “殺!”


    一個護衛迎上來,二人在半空中身形交錯。


    一篷鮮血濺落,護衛落地倒下。


    胸口一個大口子。


    “去救二郎君!”裏麵有人喊道。


    “那得先殺了老夫!”丁長目光炯炯。


    “殺了他!”


    護衛們一擁而上。


    ……


    衛王手持巨刀,身上多了幾道傷口,一刀殺了身前的護衛。


    最後一個護衛轉身,“二郎君速去。”


    楊新戊剛策馬掉頭。


    迴頭看了一眼。


    最後的護衛躍起,迎著風就是一刀。


    衛王舉刀格擋。


    呯的一聲,護衛倒退,目眥欲裂,“速去!”


    衛王身形急速衝上來,護衛張嘴噴出一口血,揮刀劈砍。


    鐺!


    衛王身體閃避了一下,可這個護衛乃是修為最高的一個,橫刀在他的胸前劃出一道口子。


    巨刀也從護衛的肩頭砍了進去。


    衛王拔刀,抬眸看了楊新戊一眼。


    “二郎君,速去!”


    幕僚喊道。


    衛王飛掠而來。


    幕僚勇敢的擋在前方,被一腳踹飛,落地吐血,就看到衛王飛臨楊新戊身後。


    巨刀舉起。


    楊新戊迴頭,肝膽欲裂,“你敢!”


    “幕後的那人,便是你!”


    衛王揮刀。


    人頭落地,咕溜溜的滾到了幕僚的腳邊,眼睛還眨動了一下。


    幕僚不敢置信的看著人頭,“天神!”


    衛王聽到了喊殺聲,上馬衝了過去。


    他衝到了楊玄的那條巷子中,正好幾個護衛騎馬往外。


    衛王持刀從幾個護衛中殺了出去。


    楊家大門外,十餘護衛圍著在砍殺。


    嘭!


    兩個護衛飛了起來,接著,一個渾身浴血的人衝出來。


    他站定,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衝著衛王笑了笑。


    身後,一把橫刀深深的砍進了他的脊背中。


    渾身浴血的丁長身體搖晃了一下,一把巨刀飛過來,把剛砍中丁長的護衛斬殺。


    衛王從馬背上飛掠而下,落在丁長身前。


    丁長身形搖晃,看著他,伸手,輕輕摸摸他的臉,“大王……”


    “嗯!”衛王點頭。


    丁長喘息了一下,“老夫去了,大王……二郎,要好好的!”


    衛王點頭,“嗯!”


    丁長看著他,“別……丟下……老夫!”


    那雙眸子緩緩閉上,雙手無力垂落。


    “嗯!”衛王點頭,“我,帶著你!”


    他單手架住丁長,右手從地上屍骸身上拔出自己的巨刀,衝了進去。


    刀光閃爍,不斷有人在慘叫。


    ……


    “阿郎,二郎君被衛王殺了。”


    楊鬆成接到消息,再深的城府也不禁為之失色。


    “殺了他!”反應過來的楊鬆成咆哮道。


    ……


    “陛下,衛王殺了國丈次子楊新戊!”


    鏡台的消息傳到了宮中。


    皇帝擺擺手,“時辰,到了。”


    ……


    金吾衛的人出動了。


    他們趕到楊家時,就見到那裏成了沙場。


    一個血人架著另一個血人在楊家大門外砍殺。


    護衛們不斷衝出來。


    “住手!”金吾衛帶隊的將領喊道。


    可前方依舊在廝殺。


    一騎飛也似的衝進了巷子中,卻是鏡台的樁子。


    “秦國公攻破寧興,北遼,滅了!”


    廝殺停滯了一瞬。


    “殺了他!”


    大門裏,有婦人喊道。


    樁子說道:“秦國公滅了北遼!楊氏殺衛王,是想給他起兵南下的借口嗎?”


    所有人這才從殺戮中清醒過來。


    “北遼,滅了?”


    北遼,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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