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曲諾不斷給咪依嚕講述畢摩勒查的事:“畢摩勒查被封為鬼主以後,按滇國的政令,領地內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隸,所有的牛羊都屬他所有。可這樣一來,每天他都得親自安排領地內的牧事,殺了牛羊不還是要請四鄰八鄉的人一起來分食嗎?他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麽多呀!所以他覺得很麻煩,就把牛羊又分歸各家各戶。想要繳納供賦或售賣的時候,就從每一家挑出一些來組織人驅趕到昆明湖邊去。換迴海貝來也沒什麽用,所以都換了一些青銅器物迴來,那還不是誰家缺少了就從他家裏拿。所以他這鬼主隻落得一場空忙,他所吃所用的又不比別人的多,日子過得還和從前一樣。但他不忍心把他領地內的姑娘送出去服伺滇國人,所以每次納貢以前他都讓人到別的鬼主領地裏搶姑娘。別的鬼主也到他富庶的領地來搶姑娘和牛羊。這樣,各鬼主的領地之間就常發生一些摩擦和爭戰。那些滇軍就教畢摩勒查砍倒樹木,建蓋了一些壁壘森嚴的山寨。”

    咪依嚕問曲諾:“滇軍還要求各鬼主進貢幼童嗎?”

    “自從國後之尊的您頒布政令後,就沒有人再敢要求鬼主進貢幼童了。隻是一些滇兵還會偷偷地跑到昆明人的領地上劫掠幼兒,但這些違反軍令的滇兵如果被發現了還是會被斬首的。”

    曲諾站在散布著恐怖氣息的山寨前,扯開嗓子叫喊守在寨門前的畢摩勒查的兒子:“查巴!快告訴畢摩勒查,讓他來迎接尊貴的聖母咪依嚕。”

    寨門大開,畢摩勒查帶他的阿夏們和兒女們端著蕎麥酒出來跪倒在咪依嚕麵前:“恭迎至尊的王後!”

    咪依嚕怒喝:“你們都給我站起來,我是白狼氏的聖母,不再是什麽滇王國的王後。如果你們願意迎接遠方來客的話,請用昆明人的禮儀。”

    跪倒的人站了起來,姑娘們們唱起了祝酒歌迎請咪依嚕一行進寨。畢摩勒查家裏豢養的倮倮眯著眼睛不敢對色鐵無禮。

    聞訊的人們從各山寨趕來,剽牛殺羊,唱歌跳舞,隆重歡迎咪依嚕等人的到來。

    勒查身材矮壯,臉上總掛著人到中年的倦容,美酒下肚以後話才多了起來:“聖母咪依嚕,我們這僻遠的山寨可是第一次迎接如此尊貴的客人,你們要多住一些日子才好,讓這塊領地上的兒女們長長見識,也讓我臉上沾沾光。”

    “畢摩勒查,這一路上我們看到,您領地上的昆明人日子過得都很富足。人們都說您雖被封為鬼主,可時刻都不忘記您是一個昆明人;是這塊土地上最受人尊敬的畢摩。”咪依嚕欣賞地看著這個有著軟弱外表的善良畢摩。

    “這四鄰八鄉的都是我的親人,誰家有什麽難處不還得找我嗎?再說了,所有的狼性昆明人都是始母祖阿卜多莫的後人,都該休戚與共。可滇王國非要讓我的親人們做我的奴隸,把地位等級劃分開來;還要挑起各鬼主之間的爭鬥。因為各鬼主之間有矛盾才不會聯合起來反抗他們,害得我們非要用這高高的柵欄把昆明人和昆明人隔開。”

    憨色鐵搖頭晃腦的說:“畢摩勒查,您不要恨我搶走了您的阿夏。這都是曲諾的錯,誰讓她長得這麽豐腴迷人,渾身散發著母性慈愛的光輝;讓我看上一眼以後就心驚肉跳,夜夜無眠,無法克製自己愚蠢的衝動。”

    “我的阿夏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搶走,幸虧我有許多阿夏,她們都很愛我,為我生了許多兒女。我們昆明人自由歡愛,相愛的人才會在一起。可滇人偏偏要我們不斷給他們上貢美貌的姑娘。和懷揣仇恨的姑娘同床共枕的將軍,每天早上醒來都得先摸摸脖子,看看腦袋是不是還長在自己的身上。他們永遠無法體會因相愛的激清而真誠歡愛的那種激越感受。將官們擁有很多仆妾,兵士們卻終生寂寞孤苦。”豁達的勒查和色鐵碰杯而飲。

    色鐵對滇王國的等級社會充滿了好奇。他問勒查:“聽說滇人讓昆明人建蓋了許多房子,卻讓很少的人住很多的房子,而很多的人卻擠在很少的房子裏麵居住。是嗎?畢摩勒查!”

    “是啊!我們永遠不能理解,他們不斷地占有用海貝來衡量的財富,最終使牛羊老死在廄裏,穀物黴爛在倉裏;而大多數人卻餓著肚子。”勒查越喝酒話就越多。

    “他們為什麽要積累這些財富?”色鐵急切地問勒查。

    “我也說不清楚,還是讓聖母咪依嚕來告訴你吧!她可是昆明人中最富智慧的臘摩朵西的女兒。”

    “聖母咪依嚕!您能告訴我嗎?我一直不明白滇王國為什麽要把人分成這麽多等級。”色鐵問咪依嚕。

    “不斷積累的財富可以用來交換一種名叫權力的東西。這種極其邪惡的權力能改變並控製別人的命運,權力越大的人越能控製更多人的命運。權力擁有者先把別人的財富、自由、乃至相愛的幸福都予以剝奪,讓失去一切的人隻能付出沉重的代價來獲取微薄的迴報。這就是等級社會的本質。”咪依嚕笑著給色鐵解釋。

    “我不明白。”色鐵滿臉不解的神情。

    “你不用明白,色鐵!你隻需明白你是生活在等級社會的人們一生苦苦求索的天堂裏就行了。”咪依嚕總喜歡揪色鐵的耳朵。

    咪依嚕和隨從們在勒查的盛情款待之下得到了休整,她的奶水也多了起來,孩子每天手舞足蹈、笑咪咪的。她也可以每夜摟著孩子,枕著陣陣鬆濤聲進入甜美的夢鄉。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有一隻手在她身上撫摩。她懶得睜開眼睛,輕聲說:“我對您不感興趣,畢摩勒查!出去吧!別弄醒了我的孩子。”

    可勒查還是在慌亂地撫摩。她惱怒地握緊勒查的一根手指,用勁一掰,疼得他“哎喲!”叫出聲來。她忙起身蒙住他的嘴巴輕聲說:“我說過別弄醒我的孩子,快出去。”

    勒查自己蒙著嘴巴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咪依嚕疼惜地看了一眼小寶寶,小家夥手腳一陣亂舞之後,又咂咂嘴睡過去了。咪依嚕給他蓋好虎皮後就輕輕走出屋來。

    勒查站在月光裏抖著自己被掰疼的手。咪依嚕拉著他的手指輕輕抖了抖說:“還疼嗎?畢摩勒查,擦一點酒就會好的。”

    “稱唿我勒查好嗎?咪依嚕!我很想要您。”

    “我對您不感興趣,畢摩勒查!您把我弄醒了,我睡不著了,您賠我說說話。可以嗎?”

    “好吧!聖母咪依嚕”倆人坐在一截粗大的鬆木上。

    鬆木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鬆香,流螢在木楞屋的月影裏劃著或明或滅的曲線。寨柵外樹影婆娑,似在翩翩起舞;鬆濤陣陣,象在彈奏時而緊湊時而舒緩的旋律。咪依嚕仰首望月,似在凝視阿媽的臉龐,月華勾勒著她脖頸優美的剪影。她淡淡地說:“畢摩勒查,我做過百越人的昭主,做過滇王國的王後。您說,白狼氏部族的親人們還會尊奉我為聖母嗎?”

    “這可不好說,昆明人的首領必須得到人們發自內心的尊重,否則老臘摩畢摩們可以組織人們另選首領。滇王國各民族的人們都說您是上蒼垂賜的和平天使,能平複各民族之間的仇恨,撫平人們心中的創傷,為這片熱土帶來安寧與吉祥。您該安享王後尊榮的。”

    “當我端坐在由昆明人血淚壘就的王後寶座上時,我不得不麵對朝堂內將官們無限擴展的欲望。各民族的人對我頂禮膜拜、唯命是從,我又不得不肩負起他們生存的使命。而這一切都是與親人們的意願相違背的。我那些死去的親人們無時無刻不在用她們永不消逝的血腥氣息來指責著我,讓我在每個夢魘之夜劇烈顫抖。我真的很想迴白崖去,去看望劫後餘生的親人們,很想很想,想得我發狂。”咪依嚕蒙麵啜泣,雙肩不停地抖動著。

    “可是會有多少人能看透您那聖潔的內心呢!”

    “聖母西嫫生前曾一再叮囑我,做一個首領最重要的是冷靜的頭腦和溫良的性情;可燥動易怒的性格和孤傲的心性卻使我墜入了一個又一個命定的旋渦。如今我明白了,我肩上根本承載不起太多的使命;我隻想做一個充滿慈愛之心的母親,做一個平平實實的昆明人。可我那些親人們,她們能理解我嗎?能接受我嗎?”咪依嚕渾身顫抖。

    “我不知道白狼氏的聖母祖阿央白是否還活著;如果她還活著,她那永不消褪的智慧和無比寬大的胸懷,會使她說服老臘摩畢摩們,讓部眾理解您的良苦用心的。”

    “不知道迴去後會麵對親人們怎樣的麵孔,我內心所受的煎熬遠比所經曆的磨難要多得多,真是可怕極了。”

    “可憐的咪依嚕!您不要急著迴去,您留下來,做我的阿夏,等您平複了內心的創傷再迴去好嗎?”

    “很抱歉!畢摩勒查,您不適合做我的阿夏。”

    “您錯了,咪依嚕!我這樣的人才最適合做您的阿夏知道嗎?您是一尊有著優越稟賦、冷峻氣質和孤傲性情的完美女神,天下沒有一個男子有資格成為您的阿夏。所有的男子都會因您攝人魂魄的美麗而衍生自卑,不敢靠近您。他們麵對您的時候會不知所措,連和您說話都會聲音嘶啞,渾身發抖。他們無法觸動您敏感的心性,這使得您逐漸幽閉了您極富風情的內心。而隻有我,我能在您最寂寞孤苦的時候貼近您,我成熟的心智能啟開您塵封已久的心扉,催發您隱藏極深的風情;使您無所顧忌地盡享歡愛,而後毫不經意地揮袖離去,不用背負踐踏我自尊的歉意。您明白嗎?咪依嚕!”

    咪依嚕恍然大悟,原來是她天賜的完美品性和不容觸動的敏感內心,釀造了她和莊蹺的一段苦情。難怪莊蹺在她麵前總是不敢囂張跋扈,而她總是會動情於莊蹺在哭泣時聳動他臉上那塊奴隸印記的樣子。她更喜歡莊蹺象悲鴻一樣掠過天邊,不喜歡他真實地走近自己、嗬護自己。難道真如人們所說,比她還要美豔動人的梅葛阿姐,始終隱藏她那位阿夏的真實身份,是因為天使總是注定要墜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難道人們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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