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麽景皚於立國大典前九天就已經沐浴素食,以“屍祭”之身進入寢廟主室,麵臨南窗諦視司祭,並由此窗接納窗外前堂之上與祭者的貢獻,稱“屍位素餐”;為滇王國的國運祈福。

    高台上四處遊走著母虎、母豹、巨蟒、鱷魚。兩根巨大銅柱上分別盤纏著大蛇和伏臥著母鹿。銅柱上綁縛著胡須濃密的昆明人。據說把胡須濃密的頭顱插在木杆上栽入田中,能讓田裏長出茂密的禾苗來。

    祭案上放置著血淋淋的牛、羊、馬等“犧牲”和“人牲”作為祭品。“人牲”是把兩根銅箸插在活著的孩子背上,將其串成嬰兒在母腹中的形狀;孩子往往到祭祀活動完成後還沒死去,還在不停地顫抖呻吟。

    銅鼎裏翻滾著活生生投到裏麵熬煮的昆明人。

    咪依嚕的發髻上插滿了鑲各種珠玉的金發針,一根別住長發的孔雀型玉簪上,垂下晶亮的珍珠簾飾到一側耳根;一枚閃爍迷幻光彩的貓眼石順額上的孔雀石珠鏈垂到眉間;她耳戴倆鑲綠鬆石的耳墜,腕戴翠玉手鐲,拇指上戴一琥珀色的扳指。她肩披錦緞霞帔,上身穿後襟拖地的無領對襟衫,下身著木棉布大褲腿的褲子。

    莊蹺身著中原王者的服飾端坐中央,雍容華貴的咪依嚕以國後的身份坐在他的身旁,舉國的盛裝人群都象狗一樣匍匐階前。

    咪依嚕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令人傾其所有追求的邪惡權力的存在。它不但披著炫彩的迷人外衣,套著神聖的光環;而且能使其擁有者成為主宰一切的神明。這更為複雜的內涵使其與阿媽給過她的描述相去甚遠,但它的邪惡與不堪的特性卻永遠貫穿著其始終。

    靡麽景皚的祭典儀式完成後,莊蹺宣布這個於毫無人性的血腥之上建立的滇王國成立。封項雉為大司馬,統領舉國兵馬;小卜為上柱國,管理戶籍和財政;景皚任典令,擔負與鬼神溝通和主持司儀的職責;國後咪依嚕兼令尹,擢選拓疆治國人才和分封各部鬼主。宣布完畢後他請國後咪依嚕向國民致問候。

    咪依嚕瞪著她高貴的雙目:“從今天起,不得再烹食人肉,違抗者,殺!”

    匍匐階下的所有人都驚訝無比。一些將官從地上跳起,紅著眼拔出佩劍相對。

    昆明人在麵臨威脅時,都會被激發起好鬥的狼性來。咪依嚕躥前幾步,從高台上儀仗的一武士手中奪過金鉞,並飛起一腳將那武士踹到台下,執長鉞與將官們相對。忽覺腹中一陣劇痛,可能是猛然運動驚動了腹中胎兒。她手捧肚腹,以金鉞拄地。劇烈的疼痛使她汗珠象水一樣往下流淌。

    “呃----”莊蹺按劍站起,喉嚨裏發出獅子王一樣的低嘯。

    眾將官懾於莊蹺王者的神威,紛紛收劍入鞘,匍匐在地。

    莊蹺把咪依嚕攙迴到座上,朗聲對台下說:“這是王後頒布的第一條政令,自今日起生效,須嚴格執行。如有違抗,定斬不赦。”

    遠處的民眾躍起歡唿,唿聲山搖地動;連從來不下跪的昆明人都給滇王國下跪了。人群中傳來一波一波高唿的聲浪:“王後咪依嚕!王後咪依嚕!王後咪依嚕!……”

    莊蹺又宣布了一些法令:

    “ ……

    每個民族可沿用自己的原有習慣,包括祭奠祖先的儀式和其他生活習慣。王國內的臣民可根據自己的喜好來選擇配偶和選擇組建家庭的方式。

    ……

    無論哪個民族的奴人,耕牧者繳納一定的糧食或牲畜,勞役者服完一定數量的義工,從軍者取得一定的戰功,都可脫籍為自由人。

    ……”

    在有聖母之尊的咪依嚕傳召下,那些被楚軍擊碎、瓦解了的龍且氏部、堂狼氏部殘餘力量,還有其餘的昆明人各小部落,都紛紛停止了對滇王國的複仇和擾掠;並在其屬地上臘摩畢摩們的率領下歸服滇王國。臘摩畢摩們被封為其領地上的鬼主。

    兼令尹的國後咪依嚕在小卜和景皚的輔助下分封了三十六位文官武將、七十二部鬼主。這七十二部鬼主中包含了百越的十二位昭主。

    由於滇王國收納了暴秦鐵蹄下逃亡南方的各民族,進入紅色高原(雲貴高原)後尊重原駐地各民族的習慣,結盟各族各部,極大程度地促進了民族融合;不但使其成為了這片靈性熱土上最強大的一股帶有中原色彩的政治勢力;而且還使其域內和周邊的化外之民,第一次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響和浸染,從而為後世中原王朝把整個西南地區納入大一統格局唱響了有力的前奏。其疆域東起朱提(雲南昭通)的石門關、西止威楚(鹿城)、北抵大江(金沙江)、南到俞元(雲南玉溪)以南的紅色河穀(紅河流域)。

    百越人是近水而居的民族,他們中許多人都還要往俞元(雲南玉溪)以南的江河湖灘遷徙(紅河、瀾滄江流域)。幾位老昭主來和國後揮淚告別。咪依嚕哭著拉住這些滄桑老人的手,關切地問他們:“你們到南方去會和當地的孟高棉人發生戰爭嗎?”

    一老人說:“在我們前麵南遷的部落,到達一些適合生存的河灘後就請孟高棉人吃飯,問他們是肉好吃還是草籽好吃,孟高棉人說當然是肉好吃。百越人就說那你們到山上打獵吃肉,我們在河邊種草吃草籽吧!孟高棉人就遷到山上去了,讓出河灘來給我們居住。”說得大家破涕為笑。

    咪依嚕笑著擦去眼淚說:“看來孟高棉人也和百越人一樣,是一個喜善不好鬥的民族,能理解別人為了生存所煞費的苦心。”

    老人們說:“他們和我們本來就同屬一個支脈,據說我們的遠祖都起源於這裏的元謀(意為‘騰飛的駿馬’),當初是我們的祖先豔羨富庶之地而逐漸北遷到大海邊(長江三角洲),被中原人稱為越人。如今越人中的一支,我們百越人又遷迴來了。”

    “你們去後如果不適應就仍然遷迴昆明湖畔來好嗎?盡量不要和原住人起摩擦,有什麽事盡快派人來告訴我。”

    當中有一位老酋長問她:“王後,據說您小的時候喜歡喝鹿乳,是嗎?”

    “是啊!還喜歡和鹿兒們一起嬉戲。所以我的親人就給我起名叫‘咪依嚕’,按你們的話說就是‘鹿銜草’的意思。”

    老人感慨地說:“誰說不是注定的緣分呢!夷且昭主的阿爸善於豢養麋鹿,自稱麋王,在同南越國(在今嶺南)的遙王大戰時被砍去頭顱。無頭的屍身騎馬迴到武裏(今浙江餘杭),遇到夷且以後才倒下。”

    咪依嚕接上話頭說:“後來夷且姑娘救活了莊蹺,而後求他給族人們找一條出路。是嗎?”

    老人們驚喜地問她:“昭主,您想起來了?想起您的前世來了?”

    “沒有,我是聽你們說的,你們都說過好多遍了。”她見這些即將遠行的老人們再度失望了,有些於心不忍。就問:“你們過了石門關以後,有沒有好多人一起哭過,把遊走四方的神明都淹泡在淚水裏?”

    老人們說:“我們出了石門關以後,聽說引領我們走出困境的大將軍莊蹺去探尋前往西方朝聖的路,長期不歸,生死未卜。以為再也見不著他了,就舉族痛哭,有的人啼血而死。”

    咪依嚕喃喃自語:“這就是了,是你們的淚血沁入了我的夢裏,才造就了我和那隻大白猴子在昆明湖畔的一段孽緣。”

    看著遷徙的隊伍遠去,咪依嚕無法控製自己不斷灑落的淚珠。這個善於在調笑戲謔中作出重大決定的民族,不知何時與她這位狼女休戚相關了;讓她隱隱約約感到自己或許就是夷且昭主的來生轉世。

    莊蹺在大理石鋪就的王宮裏召集眾位高官肅立兩旁,商議國事:“原楚國鎮守夜郎的嚐頞將軍派來信使,說他已準備降歸秦國。有兩件事:第一,他想在秦軍到來之前,開關放大批難民南遷,問我們是否願意照會這些難民入關;第二,我的阿媽帶年幼的侄兒逃難到了夜郎,但聽說我背判楚國僭越稱王,不願再往南來和我相見。嚐頞將軍要我自己拿主意。”

    小卜步入中央行禮後說:“稟滇王,難民們是聽說我們政令寬緩懷柔才舍命南奔的。雖然解決他們的吃住問題會給新生的王國帶來很大的壓力;但隻要通過他們的辛勤勞作,日後會使我們王國更加強盛啊!”

    “您說得是,隻要有人,就能產生奇跡;這是我們能在邊陲蠻地得以生存下來的根本所在。第二個問題呢?我的阿媽怎麽辦?”

    “臣也沒想清楚。”

    “老奸巨滑的小卜哪!”

    靡麽景皚拂衣袂而出:“滇王,如果割取您的頭顱,是不是可以讓嚐頞將軍在秦國更晉一級官階呢?”

    嚐頰忙上前跪伏在莊蹺麵前:“滇王!如果嚐頞將軍想要騙取您的頭顱,何必先告訴您他已準備降秦了呢?況且他也不能確定您是否會親自到夜郎去迎接老母親啊!嚐頞將軍在夜郎妥善安置老人家,等候您拿主意,一是出於他和滇王已往的交情,二是他想讓我這個叔父更盡心地為滇王效力啊!”

    “嚐頰將軍不用驚慌。我更了解我的阿媽。她老人家向來能以堅韌的意誌來麵對生活和撫養子孫;卻內心剛烈,寧死也不願承擔叛國之罪呀!即便我到夜郎,也未必能說服她隨我南來啊!她……她已經為他性情乖張的兒子背負了一世縱子為禍的罵名了。”莊蹺不顧王者之尊,在大殿上掩麵哭泣,越哭越兇,似乎要把一生的辛酸全哭出來。弄得一些原楚籍的將官跪在地上也跟著放聲嚎哭。

    咪依嚕禁不住又心軟下來,跟著落淚。她更喜歡莊蹺哭泣時聳動他臉上那塊奴隸的印記,讓她仍然感覺莊蹺還是初相識時那個可憐的逃兵。她寧願相信後來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隻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醒來後他仍然是那個有著憂鬱眼神的可憐逃兵。她拉著莊蹺的手說:“讓我到夜郎去說服您的阿媽吧!我去把她接過來。”

    莊蹺沒有迴答她,撲在她肩上放聲痛苦。就象當初,在昆明湖裏,他倆經過相互奉獻出真誠的激情之後,用眼淚洗刷自己的罪惡和悲哀那樣痛徹地哭泣。

    大廳裏一片哭聲,人們似乎都忘了起碼的禮儀和規範。

    咪依嚕終於停了下來:“您聽到沒有?我去夜郎接您的阿媽。”

    “您這不是在開玩笑嗎?”莊蹺沒有停止哭泣。

    “怎麽了?您是覺得您阿媽不會喜歡我的到來,還是覺得我說服不了她。”

    莊蹺終於停止了哭泣:“您有超常的心智和靈性,可等您生完孩子,我阿媽……禍福難測啊!”

    “我明天就出發。”

    “明天出發?那孩子怎麽辦?”

    “昆明人能在任何艱難的條件下生下孩子,並養活他們,您不信麽?”

    “我隻知道昆明人一些部落的成年禮異常殘酷,所以有著更堅韌的心誌和更頑強的生命力,可生孩子……”

    “您不必擔心,昆明人的母親能在任何條件下生下孩子,昆明人的孩子能在任何條件下長大。您聽明白了嗎?我們的祖先能夠從遙遠的北方大草原,翻越數不清的雪山遷到這裏,是因為我們驕傲地流淌著狼的血液,有著狼一樣旺盛的生命力。”

    眾將官整整齊齊地給咪依嚕跪下:“王後,您可不能拿滇王國的後嗣開玩笑啊!”

    “它是我的孩子,我會比你們更慎重。”

    有的官員說:“如果王後能不辭風塵勞苦,前往夜郎國為滇王了卻平生之願,那可是王國之福啊!”

    咪依嚕揩幹眼淚:“我可不管你們的王國能不能福澤久遠,這不關我的事。我隻知道莊蹺的阿媽每天都在想念著他,她的慈母之愛能夠喚醒你們這些人的良知。”

    眾人齊聲說:“我等都是對白狼氏部有罪的人,王後能不記前仇,申明大義;這種大恩大德,我等將銘記永生。”

    咪依嚕擺擺手說:“仇我是記著的,你們一個也逃不了。至於恩嘛?也談不上,莊蹺不殺我,又對我很關照,就算我還他個人情好了。什麽‘申明大義’我弄不明白,不過我想給你們兩個講故事,你們願意聽麽?”

    眾人忙俯首在地:“願意洗耳恭聽!”

    “我阿媽給我講過說:有一種小飛蛾,名叫青蛉;無論它的子女飛出有多麽遙遠,都會飛迴母親的身邊來。一些來自孔雀王國的商人們,就用母蛉的血塗在貯貝器上,而用子蛉的血塗在用來衡量物品價值的海貝上;然後用塗著子蛉血的海貝和我們昆明人購買桐華布(木棉布)以及產自巴蜀的錦緞。那些花出去的塗著子蛉血的貝幣,就會源源不斷地飛迴商人們塗著母蛉血的貯貝器中來;商人們也就能購得更多的物品馱迴孔雀王國去了。

    另一個故事是我那被人們稱為牧神的姨媽給我講過的,是一個自孔雀王國傳來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樹林裏生活著一群歡樂的馬鹿,強壯的頭鹿非常仁愛。羅刹國王常常出去捕獵鹿群,殺死了好多鹿。頭鹿常常看到自己的同胞死去,它就去找到羅刹國王,懇求他停止捕獵,並保證鹿群每天選一頭肥鹿供給國王食用。羅刹國王答應了頭鹿。一天,輪到一頭懷胎的母鹿應選去貢繳給國王,母鹿因為哀惜自己還沒出世的腹嬰就要慘遭殺戮,痛哭不已。頭鹿知道後,就自己代替母鹿去送給國王吃。國王的廚師認識頭鹿,就稟報了報國王。國王得知道緣由後,感慨反思,他釋放了頭鹿,並號令全國不許侵害鹿群。”

    “王後,今後如果再有人敢不尊號令,烹食人肉的,我第一個饒不了他。”百越將軍艾敢按劍而起。

    “我們都願尊王後號令,誰敢枉法,我們拚死也要將他斬殺!”包括大司馬項雉在內的所有軍將含淚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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