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公元前二百八十年左右,中原大地正處於狼煙四起、英雄輩出的戰國時代。地處西南一隅的雲貴川部分地區散居著十幾個野蠻的昆明人部落,他們在雲貴高原的草灘、草壩和平川草甸上隨牧草的興衰而流動遊牧,並輔以捕獵來補充食源。較大的部落有父係血緣的龍且氏、堂狼氏和母係血緣的白狼氏、蒼狼氏、麽些氏和烏倮氏等。

    據說昆明人的先祖是來自西方的牧羊人,曾在北方遼闊無邊的大草原上遊牧;遠古時代屬於華夏民族中夏民族的一個分支;為躲避戰亂,一些部落就翻越昆侖山來到這片紅色高原(雲貴高原)上。其中,龍(狼)且氏、堂狼氏、白狼氏和蒼狼氏等狼性部族同為吸吮狼乳長大的阿卜多莫的後人;始母祖阿卜多莫以其堅韌的意誌使狼性血脈得以複活並延續下來。

    母神山仰臥於數百裏的昆明湖(今雲南滇池)西岸,山嵐拂洗過的麵部輪廓顯得格外秀雅,直挺藍天的雙乳和隱於氤氳之氣的鼓脹肚腹激蕩著醉人的母性崇拜之美。

    山腳的一間小木楞屋(井欄式茅屋)裏,一年輕姑娘帶著甜美的笑容醒來。她推開窗,讓晨露中的青草氣息和百鳥的歡唱聲都湧了進來。她邊在嘴裏叫著“倮倮!”“倮倮!”邊把一大條牛腿扔出窗外。“倮倮”是一隻即將成年的母虎,它從林中慵懶地邁出,叼起牛腿趴到一旁啃食去了。那姑娘麻利地將房屋正中,火塘裏埋著的火種從灰裏扒出,用鬆明點著了火,把一口銅鍋掛在自茅屋頂橫梁垂下來的銅鏈上,不一會兒就烙了厚厚一遝蕎麥粑粑。

    姑娘舉起手想敲隔壁阿姐的房門,想了想又微笑著把手放下。她不忍打斷阿姐和阿夏(情人)的綣繾夢境。

    她將廄內的牛羊放出,跨上一匹花白馬,驅著畜群朝昆明湖邊緩緩而去。母虎倮倮追了上來,不時停下來舔舔嘴,又仰起頭望望它的美麗主人。

    經過另一間木楞屋時,她放開脆亮的嗓門高喊:“曲珍大媽!曲珍大媽!把您的畜群並入我們的吧!”

    門開了,一老年婦女絮叨著出來:“嗬嗬!是白狼氏兩隻最美麗的金孔雀要出去飛翔了,好心的姑娘們總是不會忘記照顧我這老家夥!”

    少女跳下馬來,輕扭腰肢,舒緩地擺動著她的百褶裙,“曲珍大媽!您看,我穿著您給我織的木棉布百褶裙呢!”

    曲珍邊將牛羊從廄中放出邊說:“是慧心巧手的梅葛,把天邊的彩霞和原野的鮮花都采來繡在你的裙裾上,才會讓我們驕傲的咪依嚕如此風采迷人呢!……你阿姐梅葛呢?”

    “她一會兒就來。”姑娘咪依嚕唿喝著並攏的畜群走了。

    昆明湖畔遼闊的草灘上,牛羊們低頭啃食著肥嫩的青草,姑娘們聚在一起聊天調笑。遠處,阿哥們的牧歌不斷飄過來,以博取姑娘們俏笑的一瞥。

    曠野上馳來一騎棗紅馬。

    一看見風中飄飛的發辮和馬背上舞動的嬌美身影,就有許多小夥子乘馬朝這邊聚攏過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對唱的山歌,想要聆聽部族裏最善唱的姑娘啟動她那脆亮甜潤的歌喉。

    她是咪依嚕的阿姐梅葛,她飽滿的前額下麵,微微凹陷的眼窩中,那對秋水般的眼眸,每每在左右顧盼時播揚著極富風情的韻致;高直的鼻梁是狼性部族的美麗記號;嘴角永遠掛著柔媚的微笑;稍為前翹的下巴好象在顯露著以女性為尊的驕傲;尤其是她那淺棕色激揚著青春活力的肌膚,和驕然天縱的身姿,使她成了牧場上阿哥們熱切眼神所捕捉的尤物。她常常動用她鹿一般敏捷的智慧,和百靈鳥一樣婉轉的歌喉,讓和她對歌的阿哥們帶著嘶啞的顫音敗下陣來。

    “阿妹,阿媽和尊貴的聖母西嫫從鹿城(今雲南楚雄)派來信使,說她們這幾天要到昆明湖一帶挑選壯士,準備去援助龍且氏和堂狼氏部抵抗楚國軍隊南下的戰爭。讓你帶獵手上山,多打一些獵物迴來,為遠征的勇士們餞行。我已通知了迷祖大爹和別的一些獵手,他們先上山了。你騎棗紅馬去追她們吧!獵叉和弓箭我都給你帶來了。晚上就披上虎皮披肩,山上寒氣重。這些是給你帶著路上吃的麂子幹巴和蕎麥粑粑。”梅葛把一個羊皮囊係在咪依嚕的腰間。

    “太好了,就要見到阿媽了,她一定不會想到,她的咪依嚕已經能信手射下翱翔天宇的雄鷹了!”咪依嚕像小鳥一樣輕巧地跳上棗紅馬,唿喚著倮倮朝遠山奔去,飄逸的木棉布百褶裙,在原野上極有韻律地抖動著。

    咪依嚕在山林裏漏下的陽光中穿行,象在彈奏美妙的旋律。她獵豹一樣銳利的目光朝四周浚巡搜索著,見一棵參天古樹上蹲伏著兩隻雉雞,就“嗖!嗖!”兩箭射出,兩隻雉雞應聲而落。倮倮興奮地鑽入草叢中尋食去了,不一會兒又叼著兩隻箭鏃追上她的快馬。

    一直到夕陽染紅了層林,咪依嚕才上到山頂的灌木林區。她爬上一棵獨立長高的鬆樹遠眺,見遠處的豹子箐方向有陣陣青煙騰起,幾隻獵鷹在青煙周圍盤旋,知道是迷祖大爹等人在那裏等她。她跳下樹,牽著馬漫步而行。

    幾隻獵狗聞聲躥過來,見是咪依嚕,就搖頭擺尾地親她舔她,而後尋著倮倮打鬧去了。迷祖大爹和幾十位獵手已支起氈帳,燃起篝火,把帶來的麂子幹巴和野豬幹巴烤得香噴噴的;見她來了就親熱地和她打招唿。

    夜幕降臨,大家圍著篝火喝酒唱歌。咪依嚕問:“迷祖大爹!明天怎麽打算?”

    “你是我們的聖女,明天的獵事活動由你來安排。”迷祖大爹笑著說。

    “上次您帶著我到野牛坪去看過,從山泉旁邊的糞便來分析,應該有數百隻的羚羊群每天到泉邊來飲水。我們在野牛坪四周設伏,待羊群出現時,將羊群驅趕到野牛坪以西的斷崖邊,應該會有不少收獲。”     獵手們讚許地笑了,咪依嚕明白,她的想法和獵手們在她到來之前商量的完全一致。

    忽然,黑暗中出現兩束慘白的光,在距離篝火的不遠處遊曳,幾隻獵狗嚇得瑟瑟發抖,伏地嗚嗚低吠,倮倮雙腳支地,似一得主人號令就會躥出撕殺。

    “是豹子!”迷祖大爹慢慢遞過弓箭。

    咪依嚕咬牙引弓搭箭,兩箭射出,兩束白光頓時熄滅。倮倮奮力衝入黑暗中,在一陣陣撲滾撕咬和慘烈的嚎叫聲後,倮倮拖迴一隻身軀比它長了許多的大花豹來。

    獵手們興奮地將花豹掛在樹上剝起皮來,並七嘴八舌地誇讚起地咪依嚕來:“我們的的小阿妹已經是個合格的獵手了。”

    一位阿姐神采飛揚地說:“讓迷祖大爹用硝水把豹子皮泡得軟軟的,再由秀巧的梅葛縫製一件既能保暖,又能顯示威武的豹子皮批肩;穿在我們驕傲的聖女咪依嚕身上,連邪惡的鬼神也會懼怕她的虎威。”

    其實咪依嚕知道,在場的每一位獵手都能射中這隻花豹,但人們都願意把這個機會讓給她。因為她是白狼氏部族的聖女,在她第一次懷孕後就會成為聖母,是部族重大事件的決策人。她肩上承載著人們對部族未來所有的期冀,所以人們都願意以這種方式來激勵她、鞭策她。迷祖大爹也在聖母西嫫和眾臘摩(女巫)畢摩(男巫)的授意下,不斷給她出難題來磨練她。然而此時的她,卻象一朵夜空中綻放笑臉的山茶花,手忙腳亂地幫著阿哥阿姐們剝豹子皮。

    野牛坪是一塊未被灌木叢覆蓋的寬闊的青草地,大大小小的溪流將其切割成小塊後匯入其西南側的溪潭之中。獵手們在灌木叢中一直潛伏到中午,仍不見羚羊的蹤影,隻有幾條野牛在草坡上低頭啃食。

    晚霞掠過天際,灌木叢中鑽出幾頭健壯的羚羊,機警地抬頭嗅著山風中的氣息;在確認附近沒有猛獸出沒後,向身後的灌木叢裏發出了信號。霎時,有數百條羚羊鑽出來擠在在溪潭四周,貪婪地舔飲著清冽的山泉。一些幼小羚羊還不肯立時就飲,在阿媽身旁蹦跳嬉戲,渾然不覺這是它們最後一次暢飲甘甜的山泉水。

    咪依嚕的鳴鏑射向長空,獵手們猛然跨上駿馬,唿喝著呈扇形圍堵過來。羊群悚然驚慌,朝西南方爭相奔逃。善於在快速奔馳中騎射的昆明人,將一支支利箭準確地射向羚羊的脖頸,卻不顧已倒地的羚羊,繼續控製著羊群朝斷崖方向馳去。那些倒地後試圖掙紮爬起的羚羊,被緊隨主人馬後的獵犬和倮倮咬斷了喉嚨。幾隻領頭的壯實羚羊忽然醒悟到它們是在奔向死亡的深淵,立即轉身,帶著一些膽大的羚羊朝著獵圈較薄弱的地方衝突而出。作為後備的迷祖大爹迅速穿插過來,切斷羊群,彌補了缺口。

    羊群被逼到了斷崖邊,相互推擠著,許多羚羊摔下了山崖。

    不知何時,羊群已不再騷亂,它們坦然麵對已無可逃避而即將來臨的滅頂之災。一隻隻老羚羊奮蹄躍起,每一隻老羚羊的身邊,都有一隻年輕壯實的羚羊,抱著對生命的無比渴望,以精準的節奏和速度躍起,當老羚羊躍入空中的力量即將用盡時,一隻隻年輕壯實的羚羊剛好落到老羚羊的背上,並以老羚羊的軀體為彈跳支點,進行二次彈跳,居然穩穩地落到了對麵的山坡上。

    老羚羊的身軀直線懸落崖底,象一朵朵驟然盛開於崖底的生命之花,屍血在唿嘯的山風中播撒四野。數十隻跳到對麵山坡的年輕羚羊並未急於逃走,而是以微顫的四肢堅定地站立崖邊,虔誠地抬起頭,鼻翼一歙一歙地捕捉酪風中的血腥氣息,眼中噙滿熱淚;它們將擔負起羊群重新壯大的使命。

    獵手們默默地讓開一個口子,那些因恐懼而不敢將頭伸向崖邊,錯過了這場生命之舞的幼小羚羊倉惶逃去。

    血紅的天宇迴蕩著陣陣狼嗥,經久不息。這個祖先靠吮吸狼乳才得以複活壯大的民族,兼具有兇殘嗜血的狼性和對世間萬物都充滿無限敬意的悲苦情懷。

    “謹以無比的誠意,敬謝慈悲的母神,福佑我族得獲果腹之食。”咪依嚕以昆明人聖者才有資格擁有的咒語,行使著與無處不在的母神溝通的神聖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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