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要不去偏殿歇歇。”春願忙要過去,扶走這位顯眼包。


    誰知她剛碰到胡太後的袖子,就被這婦人甩開,胡瑛還瞪了她一眼,厲聲訓斥:


    “大娘娘生前最不喜歡你,你來做什麽,還不快快下去!這裏有哀家主持就夠了。”


    話音剛落,隻聽上頭忽然傳來開門的吱呀聲。


    眾人齊齊望去。


    皇帝從殘破的門走出來了。


    宗吉頭發披散著,眼睛哭得紅腫,龍袍沾滿了血汙和黑色灰屑,整個人精神恍惚,就像一具沒了靈魂的軀殼,他手裏攥著把長劍,劍身依稀殘留幹掉的血,一步步走出來,劍尖在石地上摩擦出呲呲的聲音。


    “阿吉!”胡太後一把推開春願,幹哭著跑上台階,“快到娘跟前兒來,沒事,一切有娘呢。”


    誰知就在此時,宗吉忽然揮劍,朝胡太後的發髻砍去,頓時就將胡瑛的義髻和鳳冠砍掉,珍珠唿颯颯掉了一地,胡瑛的真頭發也被削去半數,發絲被風吹得到處飛。


    “誰許你戴鳳冠的,那是我娘的東西,你配嗎?”宗吉就像瘋了的獸,衝胡太後怒吼。“為什麽要濃妝豔抹,她死了你很高興嗎?”


    胡太後嚇得尖叫,抱著頭轉身就跑,這下真哭了:“阿吉,我沒高興啊,你怎麽了你,我是你生母啊,你怎麽敢這麽對待生母!”


    宗吉一步步走下台階,劍指向春願,“你,朕為什麽要把你帶迴來,我娘不喜歡你,朕為什麽要聽你的鬼話!為什麽要冊封你為公主!你這個毒婦和唐慎鈺沆瀣一氣,朕殺了你,殺了你。”


    春願曉得宗吉此時悲痛壞了,人已經糊塗了,她也不怕,走上前,試著安撫宗吉:“隻要你能解氣,怎麽我都行,可在此前,咱們讓太醫過來瞧瞧好嗎?”


    宗吉劍鋒一轉,對準萬首輔,俊臉忽然變得猙獰,“你為什麽要詆毀我娘?她被那個男人冷落了一輩子,找幾個男寵怎麽了!朕同意了,朕都不說什麽,你們胡說八道什麽。”


    宗吉劇烈喘息著,脖子一梗一梗的,顯然是瀕臨崩潰了,“朕要殺了你們,讓你們給我娘陪葬,你們去地下給她磕頭認罪,然後,朕也去……”


    “皇上!”萬潮蹙眉,恨鐵不成鋼的跺了下腳:“您冷靜些!您這樣子還有半點人君之樣麽,外頭有許多事關社稷江山的大事等您處理呢,您……”


    第164章 打你怎麽了 :


    萬潮挺身而出,擋在春願前頭。眼看那把劍要砍到萬潮的脖子,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唐慎鈺忽然衝過來,徒手抓住了皇帝的劍。


    宗吉此時已經失去理智了,等看清阻止他的人是唐慎鈺時,頓時暴怒,“竟是你,你還敢來?!”他往迴抽劍,哪知被唐慎鈺死死抓住。


    唐慎鈺的掌心已經被割破,血順著指縫往下掉,他悶哼了聲,使了個巧勁兒,震開皇帝的手,把劍奪了過來。


    宗吉驟然失去平衡,直往後退,踩到了塊碎石頭,轟然跌倒。


    唐慎鈺見狀,立馬跪下,雙手將劍捧過頭頂,“臣有罪,請陛下恕罪。”


    此刻,春願和郭嫣幾乎同時奔向宗吉。


    春願半跪在宗吉跟前,她迅速將身上的披風脫下來,裹在宗吉身上。


    郭嫣則跪坐在宗吉身側,什麽話也沒說,死死地抱住男人,不讓他再亂動殺人,頭埋在他胳膊上哭。


    宗吉盛怒不減,大口喘著,目光兇狠地瞪著唐慎鈺,數次想要起來,卻被皇後拚命按住。


    “阿弟,阿弟。”春願幫忙按住宗吉,摩挲著阿弟的後背胳膊,實在沒辦法了,她隻得說:“你這樣子,大娘娘也不會走的安心哪。”


    聽見大娘娘三字,宗吉忽然就靜下來了。


    他癱坐在地,頭木然地轉向蓬萊殿,望著黑乎乎的門,老半天怔怔地說:“阿姐,嫣兒,朕再也沒有娘了。”說罷,宗吉淚流滿麵,哭的聲音都嘶啞了,“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娘了。”


    春願聽見這話,心裏難受的緊,此刻的宗吉,不再是那個萬人之上,隻是個想要母親的小孩,丟了媽媽的流浪小貓。


    孤零零的,很可憐。


    她沒有過母親,卻有過小姐,曾經小姐走的時候,她就像宗吉這樣,生命裏突然缺失了一塊,如同掉進冰天雪地裏,再也感受不到太陽的熱。


    春願不想安慰他,什麽天下有不散的筵席,又什麽漫漫歲月可以治愈悲痛,傷就是傷,一旦烙在身上,很難除卻,更難忘卻。


    對於現在的阿弟,她要做的是陪伴。


    “你想哭,就哭。不要憋著。”


    宗吉放聲痛哭,他一日一夜未眠,再加上本身就有病,忽然一口氣沒上來,軟軟暈過去……


    萬首輔見狀,一個健步衝過去,直接矮身跪下,將宗吉往自己背上扯,急道:“二位幫把手,攙一把陛下,老臣背他。”


    說著,萬首輔朝殿門口侍立著的黃忠全喝道:“你還愣著做甚,宣太醫哪!”


    黃忠全拍了下大腿,哎呦了聲,跑過來:“太醫一直偏殿候著,奴婢來幫您。”


    幾人背著攙著皇帝,往偏殿去了。


    春願原也要去的,驀地發現胡太後怨憤又委屈地睃了眼宗吉,婦人臉上的脂粉被淚衝掉,紅一行白一行的,頭發沒了一半,披散在背後,滑稽又可憐。


    隻見胡太後氣的渾身發抖,忽然朝蓬萊殿吐了口,咬牙切齒地罵:“你就算死了也不叫我好過,你看你把我兒子教唆成什麽樣了,竟對生母動起了刀子!我現在就說你了,你個淫.婦不修德行,興慶殿連累的我兒病發吐血,你早該死了!”


    春願見胡太後越罵越不像樣子,忍不住說了幾句:“母親積些口德吧!這裏人多口雜,萬一傳到陛下耳朵裏,你另一半頭發還要不要了?!大娘娘可是母後皇太後,且聽聞當時陛下登基,母親您隻是太妃,還是大娘娘改了祖宗家法,讓您做了這聖母皇太後。現在六部的官員可都在外頭呢,您就不怕將來有人彈劾您對大行太後不敬?”


    說著,春願招手將銜珠喚進來,讓她攙扶胡太後去別院休息。


    胡太後氣的指著春願的臉罵,什麽胳膊肘往外拐,又什麽不懂規矩。不過胡太後到底還是怕宗吉,更怕地位不保,小聲哭罵著離開了。


    看著胡太後遠去的背影,春願無奈地搖了下頭,她捂住微微發痛的小腹,忙往唐慎鈺那邊走,朝前瞧去,慎鈺此時仍跪在地上,雙手捧著劍,怔怔地盯著手心的血,他明顯是策馬疾馳過來的,頭發落了風塵,眼睛紅腫,眸中的悲傷痛苦是遮掩不住的。


    “你的手怎麽樣了?”春願跪到他身邊,將那把劍扔遠,定睛一瞧,他右手掌心有兩道深深的傷痕,血正源源不絕往出冒。


    “你傻子嗎?怎麽敢空手抓劍!”春願嗔怪了句,忙用帕子替他包紮,極力地控製情緒,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可就算天塌下來了,她也不能哭、不能倒。春願聲音都抖了,柔聲問:“疼麽?”


    “不疼。”唐慎鈺痛苦地緊抿住唇,然後強咧出個笑,他將大氅脫下來,披在女人身上,“你現在不能著風,要穿暖和些。”


    “我知道山上風大,穿的厚著呢。”


    春願知道他喪親,痛苦並不比宗吉輕,此刻也在強撐著。她往起攙他,哽咽道:“走,我帶你去包紮一下。待會兒你靠著我,先休息一下。”


    “我沒事,真的。”唐慎鈺眼睛好像進沙子了,疼的眼淚都掉了,他曉得阿願擔心他,想陪著他渡過這段艱難的時間。“你別擔心我,我沒那麽容易倒下去。”


    唐慎鈺摩挲著女人的胳膊,柔聲笑道:“你去陪陪陛下,多開解開解他,他年輕,不比我們這些粗人經曆的生死多,肯定傷心壞了。如今大娘娘和瑞世子接連走了,怕是我這幾天要忙的昏天黑地,估計照顧不到你,你務必要自己注意著些,藥按時吃,別太過勞累,也千萬別凍著了,知道麽?”


    “好。”春願抬手,替他抹去淚,又替他拂去頭發上的微塵,朝偏殿那邊看了眼,“那我去了,待會兒我讓太醫過來給你瞧瞧,照顧好自己啊。”


    “快去吧。”


    唐慎鈺不舍地鬆開她的手,目送她離開,看她步履堅定地朝偏殿去了。


    他心裏感慨,不經意間,當初那個跪在雪地裏無助的小姑娘,竟成長了這麽多。


    時間過得好快。


    唐慎鈺起身,大步朝蓬萊殿行去,他總覺得不可思議,郭太後經曆過幾十年的大風大浪,怎會忽然自盡。


    他想看一眼屍體。


    這時,唐慎鈺發現利叔招招手,立馬從四麵奔過來二十幾個威武營衛軍,將蓬萊殿團團圍住,很明顯了,不讓任何人接近郭太後的屍身。


    唐慎鈺心裏狐疑更重了,他並沒有橫衝直撞,默默上前,撩起下擺,跪下誠心誠意地磕了三個響頭。


    不論他們曾經在政事上的立場有多麽敵對,之前又如何相互攻訐對方,都不妨礙他敬佩這位了不起的女人。


    在磕頭的間隙,唐慎鈺趁機往殿裏看了眼,殿裏燒了一半,地上還殘留有水漬,郭太後的遺體平放在皇帝的大氅上,依稀能看見穿著大紅的朝服,朝服燒毀的嚴重,屍身似乎還完整著……


    “好了,磕個頭就下去吧。”夏如利過來攙扶起唐慎鈺,搖頭歎道:“按製,外臣是不能窺視大行太後的鳳體,更何況……”夏如利哽咽了,“娘娘生前最注重儀容禮儀,現在如此難堪,哎,陛下早都下過令,讓威武營的侍衛守住太後。唐子,利叔知道你有心了,迴去吧,陛下如今心情不好,你也看見了,方才連首輔和公主都要斬的,更別提你了。”


    “嗯。”唐慎鈺提袖拭淚,他知道利叔是極機敏細發之人,拿捏著分寸道:“記得初三那天,大娘娘還來府裏探望我和公主,偏巧我們倆都身上不舒坦,昏睡過去,沒能給她老人家磕個頭,謝個恩。”


    話鋒一轉,唐慎鈺苦悶歎道,“我實在不懂怎麽會出這種事,利叔,您說是不是因為大娘娘那天和陛下吵了一架,一時沒想開……”


    夏如利哀聲道:“這誰能知道呢,我們做奴才的,可不敢窺伺非議天家哪。”


    唐慎鈺知道利叔素來口風緊,他長歎了口氣,將夏如利扯到一邊,低聲問:“到底因著查我家公主中毒的事,這才牽扯出了慈寧宮的李福總管。利叔,那幾日陛下讓您去查李福,您說那天大娘娘和陛下是不是因為李福的事而爭吵?”


    夏如利搖頭:“不清楚啊。如今大娘娘崩逝了,現在估計隻有陛下才清楚,那天他們娘兒倆到底為什麽吵。要不這樣,你過後讓公主旁敲側擊問問陛下,興許就知道了。”


    唐慎鈺拳頭攥住,果然是禦前曆練了二十幾年的老人兒了,這張嘴怕是灌了鐵水,怎麽都撬不開。你讓我家公主去問,這不是把我倆往火坑裏推麽!


    他沒表現出任何不滿情緒,拳頭痛苦地錘了下頭,歎道:“我想多半和李福有關了,對了利叔,您不是前幾日一直忙著審李福麽,能不能讓我看看他的卷宗?您放心,小侄發誓,絕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就是想知道,李福到底和公主府上的邵俞勾結了什麽?做了什麽?這孫子有沒有說對我不利的話。”


    夏如利佯裝沒聽見,忽然指向殿門口守著的一個衛軍,喝道:“你,就你,手腕上是不是帶根紅繩?要不要命了,現在什麽時候,能見紅的麽!即刻取下!”


    說著,夏如利就氣勢洶洶地朝那衛軍走去。


    唐慎鈺見利叔要走,急忙拉住,哀求道:“叔,您就讓我看一眼卷宗嘛,之前陛下本就懷疑我設圈套陷害裴肆,邵俞又說我和李福有來往,我是真怕那孫子說什麽汙蔑我的話,陛下惱恨了我。”


    “嗬。”夏如利陰陽怪氣一笑,斜眼看唐慎鈺,“你怕什麽,隻要公主在,你就算騎在王母娘娘頭上撒尿,陛下看在他姐的麵兒上,也不會把你怎樣。好了,我現在真的很忙,還要瞧瞧陛下去……”


    “利叔。”唐慎鈺不依不饒地纏著。


    夏如利忽然揚手,打了下唐慎鈺的頭。


    “你!”唐慎鈺驚得瞪大了眼,“你打我!?”


    “打你怎麽了!”夏如利翻了臉,“你現在無官無職,也沒和公主成婚,說白了就是一草民,是誰容許你闖到漢陽別宮的?又是誰給你的膽子搶陛下的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話裏話外什麽意思。”


    夏如利微昂起下巴,冷笑了聲:“你不就是想說,是我承辦了李福的案子,大娘娘和陛下因為那賤奴的卷宗爭吵,導致太後想不開自盡的?我告訴你,大內的卷宗,隻有陛下的旨意才能調閱,你要是想看,你現在就去去問陛下,他要是容許,您隨便看。”


    唐慎鈺陪著笑:“怎麽說兩句,您就惱了呢。我實是怕牽扯到公主,您沒看見麽,方才陛下都要……”


    “哼!”夏如利再次打斷唐慎鈺的話,朝偏殿那邊瞪了眼,啐道:“我還不知道你們師徒怎麽打算的?覺著現在大娘娘走了,他就能一個人說了算?這兩天寸步不離地盯著陛下,還越權把六部官員和龍虎營的衛軍調來了!他萬潮想做什麽,挾天子令諸侯?陛下還沒容許他從鄴陵迴來呢!唐子,你把話帶給萬潮,老奴夏如利誓死守衛陛下,讓萬潮老兒別太越權越矩了,政令還得通過我們司禮監上報陛下,蓋了大印才能發下去。裴肆死了,之前陛下讓我暫時監督馭戎監,我現在就把威武營調來護著陛下,護著大行太後,你們有什麽要說的!”


    唐慎鈺忙道:“我們能有什麽說的,實是……”


    “沒有最好。”夏如利整了整衣襟,淡漠道:“我現在得趕緊置辦棺槨和壽衣,大行太後總不能一直躺在地下。你要是沒別的事,我就……”


    “瑞世子沒了。”唐慎鈺鼻頭發酸,哽咽著說。


    “啊?”夏如利一臉的震驚,忙問:“什麽時候的事?”


    “昨晚上。”唐慎鈺低下頭,卻暗中觀察著夏如利的一絲一毫細微表情,他抽泣道:“我昨晚去王府,給他磕了頭,世子妃和孩子們哭的可憐……”


    “哎!”夏如利深深歎了口氣,拱手朝長安的方向拜了拜,“他疾病纏身,還戰戰兢兢地接受宮裏每月數次的“探視查訪”,走了也好,也算解脫了。”


    唐慎鈺悲痛萬分,不動聲色地試探:“瑞大哥生前和您關係不錯,人都說落葉歸根,他現在沒了,也不知朝廷什麽時候送他的棺槨迴幽州。”


    夏如利搖頭,“這我可就不知道嘍。”


    唐慎鈺雙手抓住夏如利手,神情悲切,言辭懇切:“您到時候一定要幫他說句話啊,世子爺生前待我極好,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我現在被陛下厭棄,實在禦前插不上嘴,也不敢在恩師跟前提。”


    “那你就讓我提?”


    夏如利甩開唐慎鈺的手,尖刻道:“唐子,今兒咱們索性把話說清楚。之前我和老瑞關係不錯,那也是因為小時候他在上書房當皇子伴讀的時候,我伺候了他幾日,再加上宮裏也要派人不斷地查看他的狀況,這才走的近些。如今朝廷削藩的聲音正大,我從去年夏天開始就已經躲著秦王府了,你現在讓我替他說話,這不是毀我麽。”


    唐慎鈺忙道:“利叔啊……”


    “別叫利叔,叫掌印。”夏如利擺擺手,痛苦地別過臉,歎道:“唐子,你別怪我說話難聽,人都是自私的,都要學會自保。瑞世子那裏我怕是去不了了,迴頭你替我燒幾炷香,也算全了我們相識一場了。好了,我得忙去了。”


    說罷這話,夏如利頭也不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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