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安忍了這麽久,終於忍不住,猛地昂起頭:“你在小瞧誰。”他也懶得裝了,“留芳縣的事有一半以上都是我在出力,可我得到了什麽?”


    “你承認了?”唐慎鈺順著這個話頭,緊跟著說:“你果然和裴肆有聯係。”


    “我承認個屁!”周予安直接否認,“沒錯,就是我弄大她肚子的,我怕去揚州睡她的事泄露,宰了海叔那幾個賤奴,那怎樣?我把她藏到京城了,又怎樣?都是我做的,和外人沒關係。我隻恨自己還顧念點兄弟情,沒找個好靠山,否則今日還輪得到你們這般羞辱我?!”


    唐慎鈺頓了頓,難不成真是他多心了?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推石門的轟隆聲,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在這空曠冷寂的地牢裏,顯得有些突兀。


    唐慎鈺扭頭看去,是薛紹祖。


    “我不是說了,不許進來打擾麽!”唐慎鈺出聲喝。


    薛紹祖目不斜視,躬身見禮:“大人,有急事。”


    唐慎鈺丟開周予安,大步走出牢籠,用帕子擦手:“什麽事?”


    薛紹祖微微踮起腳尖,低聲道:“派去盯裴提督的人迴來報,提督往公主府去了。”


    第123章 尋她 :尋她


    佛堂暖和得很,地龍燒得正旺,金爐裏點了三支香,灰白的煙嫋嫋娜娜,縈繞在佛像身上。


    春願坐在書桌後,筆尖蘸了些墨,一筆一劃在紙上寫。已經坐了半個時辰,她不免有些疲憊,略活動了下發酸的肩頸,看見手背上的抓傷,忽然想起唐慎鈺昨兒在平南莊子的話,還有他冷漠憤怒的樣子,不免黯然起來。


    “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喝那貓尿了,像什麽樣子!”


    “她是我姨媽,對我有撫育之恩,你不要太過分。”


    春願指頭摩挲著紅腫的傷,默默落淚,雲夫人不曉得內情,她護犢子傷我辱我,難道你也不知道?他們是你家人,你要護著、要報恩,想盡法子保周予安的命。


    那我呢?我的小姐呢?


    我在你心裏算什麽。


    我知道你很難,可你知不知道,我恨,恨得夙夜難寐。


    春願歎了口氣,失魂落魄地在紙上胡寫。


    這時,不遠處裁紙的霧蘭聽見了主子的長籲短歎,無奈地搖搖頭。


    快到年跟前了,銜珠那蹄子忙著清點今年公主府各女使的采買、外放和合計各房各院嬤嬤丫頭們的賞賜,算不得大事,就是累些,她一個人就能辦周全。


    恰巧,今兒邵俞的侄兒病了,就跟主子告了假,也家去了。


    今晚主子跟前伺候的一等女使,隻剩她了。


    霧蘭放下裁紙刀,沏了杯熱茶,雙手捧著端過去,溫聲道:“殿下累了,可口茶解解乏,您這兩日累著了,明兒再抄罷。”


    春願擺了擺手,“一晚上才抄了幾頁,照這樣下去,怕是後年都抄不完,你若是困了,就迴去睡。”她想了想,又補了句:“我今晚就歇在這兒了,最近身上不舒服,夜裏聽到一點動靜就驚醒了,小院附近不需要太多守衛,你叫他們都下去。”


    “是,奴這就去安排。”


    霧蘭將茶盞擱在案幾上,借著燭光,她打量著這間空蕩蕩的屋子,打量著公主,這麽美好善良的姑娘,怎麽就攤上這麽些事。


    今年初,提督就是在這個佛堂裏捉住了公主和唐大人,此事雖說上頭嚴令禁止議論,可闔府上下誰不曉得呢,後頭公主和唐大人的婚事定下了,有那起促狹鬼說笑,怕是將來公主要把這間佛堂改成喜房了。


    誰能想到兩人忽然就丟開手了,更有誰能想到,暗中橫插進來個裴肆……


    這世上的人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公主狠著心不見唐大人,嘴上也不饒人,可這半年來,她隻要在府裏,十日裏有八日待在佛堂。昨晚出宮後,她一直待在這裏,幾乎寸步不出。


    公主說是謹記太後的教誨,要靜心抄經,其實,怕是在等唐大人吧。


    霧蘭心裏慨然,怔怔地望著公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殿下麵容變了些,更好看了,穿著雨過天青色的窄繡小襖,如墨般的頭發用白玉蘭長簪綰起來,眉眼間帶著些許愁緒。


    這麽美,怨不得能走進那個人心裏。


    霧蘭低下頭,猶豫了良久:“殿下,提督在花廳等了您小半個時辰了,說是有要事,”


    春願頭都沒抬,淡淡道:“不是早都派人知會過他了麽,我身子不適,明兒讓他遞帖子進來,我再酌情考慮要不要見他。”


    霧蘭小心翼翼道:“他說…想跟聊您兩句唐大人……”


    春願手一抖,把豎寫歪了,她將這張寫了一半的紙揉了,重新鋪了張,咕噥了句:“有什麽好聊的,怕不是要挑撥離間吧,不見。”


    就在此時,外頭忽然傳陣騷動,聽著像什麽人進小院裏了。


    緊接著,佛堂門口守著的兩個太監恭敬見禮:“奴婢見過提督。”


    春願心一咯噔,裴肆?一股沒來由的恐懼和抵觸油然而生,她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躲。可轉而一想,怕什麽,現在她今非昔比,已貴為公主,諒那閹狗也不敢像之前那樣冒犯她!


    “打發他走。”春願趕忙給霧蘭使了個眼色。


    霧蘭頓時明白,放下手裏的活計就出去了,剛掀開厚氈簾,一股清涼的寒意就迎麵撲來,外頭的雪早都停了,三個小太監正拿著大掃把清掃。


    不遠處,裴肆帶了心腹阿餘朝大步走來,他顯然拾掇了番來的,穿著嶄新的紫貂大氅,俊美的臉就像秋水洗過的玉,溫潤中又透著股涼意,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佛堂,眸中隱隱流露出不滿、氣惱還有怒意。


    霧蘭心裏澀澀的,他進到小院後,直奔著“月亮”而來,一眼都看不到她這粒塵埃。


    “提督怎麽尋到這兒來了?”霧蘭的話裏帶著點酸,款款見禮,冷著臉:“殿下不是派人告訴過您,今晚她不見外人麽!”


    裴肆冷眼橫過去,並不搭理這個礙事的女人,就在他腳剛踏上第一個台階時,這女人竟橫身擋在台階口。


    裴肆剜了眼女人,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嗬斥:“滾開。”


    霧蘭心好像被人紮了一刀,她撇過臉,手指向小院門口守著的侍衛,厲聲喝罵:“你們這些吃幹飯的,明知道殿下在此,來了外人卻不通傳、不阻擋,若是驚著了殿下,仔細你們的腦袋和九族!”


    裴肆不屑地笑了笑,他撤迴腳,恭敬行了個禮,抻長脖子,對著佛堂裏朗聲道:“小臣就算有潑天的膽子,也不敢打攪殿下的清靜。”


    他扭頭看了眼阿餘手裏拎著的大食盒,笑道:“原是陛下掛念皇姐,今兒晚膳的時候挑了幾樣補氣血的湯羹,特特命小臣給公主帶來。陛下還叮囑了幾句,今日雪天嚴寒,皇姐務必要好好保養自己的身子。哦,對了,陛下還說,年底要忙朝堂、祭祀等事,他估摸著沒時間來看您,您別往心裏去。”


    裴肆橫了眼霧蘭:“殿下,小臣帶著聖上的口諭過來的,莫說府上的侍衛不敢攔,您也要出來叩謝皇恩的。”


    佛堂靜悄悄的,老半天沒動靜。


    裴肆心裏堵得慌,繞過霧蘭,徑直朝正門走去,手指剛觸到氈簾,他停下了腳步,低頭駐足了片刻,轉而行到西窗那邊,側身而立,“小臣裴肆,給公主殿下請安。”


    屋裏的燈似乎也察覺到了股寒意,晃了晃。


    春願打了個哆嗦,那種莫名的恐懼越來越濃,她裝作沒聽見任何動靜,依舊埋頭抄經書。


    裴肆等了許久不見迴應,眼神越發陰冷,原本在花廳等了老半天已經夠讓人窩火的了,誰承想春願竟讓霧蘭這個賤婢出來吆五喝六地打發他,現在又這般無視他,豬鼻子插蔥,裝什麽象!


    “公主!”裴肆聲音高了幾分:“小臣奉陛下的口諭,”


    “我聽見了。”春願厭煩地抬眸看向窗欞,手揉著發痛的太陽穴,有氣無力道:“陛下的心意,我曉得了,你迴去轉告陛下,我按時吃著藥和飯,讓他別擔心。還有,請提督以後不要晚上進公主府,瓜田李下的,惹人非議。”


    裴肆皮笑肉不笑,“殿下多慮了,小臣早跟您說過,小臣是內官,平日裏多出入禁庭秘府,侍奉的是天子和娘娘們,從不見誰說什麽,更何況如今又是奉皇命來的,誰敢非議?”


    春願不想與他多交流,也不想得罪他,淡漠道:“那算我多心了,你別在意。好了,本宮精神不濟,要吃藥了,你走吧。”


    裴肆拳頭緊緊攥住,她的這種敷衍和不耐煩的態度,可真讓人……討厭!


    他從牙縫中擠出個笑,頷首見禮:“是,那小臣告退了。”


    剛說完準備走,裴肆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不急不緩道:“殿下,小臣意外發現,唐大人似乎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春願方才聽見這人要走,緊繃的心弦總算鬆懈下來,誰知剛端起熱茶呷了口,驀地聽見他說這話,驚得手一抖,沒拿穩茶杯,杯子落地而碎。


    什麽秘密?難道這閹狗知、知道什麽了?


    裴肆自然聽見了動靜,曉得裏頭那位這會兒肯定有些慌亂了,他笑了笑:“殿下不用驚慌,隻是點上不得台麵的風流豔情,小臣這兩日奉密旨幫您查周侯爺的事,派人私下兩次三番給唐大人遞帖子,哪知今早卻看見……”


    “看見什麽?”春願脫口而出。


    裴肆笑道:“看見唐府出現了一位懷有身孕的大美人,好似是……唐大人頭先那位未婚妻。”


    春願蹙眉,褚流緒?


    這女人不是失蹤了麽,怎地忽然出現,而且還懷孕了?


    裴肆隱約看見她在來迴走,顯然是事發突然,超出她的預料,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喜歡看她如熱鍋上螞蟻般焦慮的樣子,接著道:“小臣的手下迴報,說褚姑娘瞧著有六七八個月的身孕了,算算日子,孩子好似是唐大人和您剛定親的時候有的,看來他隱瞞了您很多事哪。”


    聽見這話,春願像被人迎麵擊了一拳似的。


    是啊,他,他真的隱瞞過很多事。


    春願立馬擲下筆,她顧不得換衣裳,疾步往外走,掀簾子出屋後匆匆奔下台階,“霧蘭,你快去把邵總管叫迴來,現在備車,咱們去唐府。”


    霧蘭楞在原地不知所措,急忙應了聲,小跑著追主子去了。


    裴肆看了眼女人遠去的背影,暗罵了句,這急屁火燒的性子,別人稍微點個火,她就炸,滿心滿眼都是男人,情緒起伏全都因為男人,這種貨色能成什麽大事。真不知道唐慎鈺當時怎麽想的,是被逼急了沒法子了,還是怕交不了差,隨便撿一個湊數。


    他嗤笑,給阿餘使了個眼色後,轉身進了佛堂。


    之前想了數次,這罪惡之地究竟是何種模樣,沒想到,竟是這般。


    很暖和,外頭是書桌和立櫃這樣簡單的家具,正前方擺著尊佛像,地上是個厚蒲團,供桌上是香櫞、橘子等新鮮瓜果,金爐裏的三根線香就快燒完了。


    他記起當日來這裏“捉奸”,那女人衣衫不整地跑出來,為了奸夫下跪求饒的樣子……真是狼狽可笑。


    裴肆從不信鬼神,現在卻裝模作樣地朝佛像拜了三拜,心裏笑著腹誹:弟子虔誠叩拜,那對狗男女在您眼皮子下行此穢亂之事,褻瀆了您的眼,又如此輕慢冒犯弟子,請您務必要讓他們遭天譴哦。


    裴肆被自己這番幼稚行為逗笑了,他掀起珠簾,走進裏間。


    裏頭並不大,擺設也很簡單,幹淨且整潔,瞧著經常有人打掃居住。炕上擺了兩隻大紅緞底修了並蒂蓮的軟枕,兩條錦被,一隻純白的貓蜷縮在角落,正唿唿大睡。


    裴肆走過去,指尖劃過枕頭上的蓮花,忽然想起這玩意兒被唐慎鈺那肮髒武夫枕過,感到一陣反胃,忙掏出帕子擦指頭。他隨手打開立櫃,試著看看有沒有書信,誰知發現裏頭除了放兩套女子的衣裳外,還有一摞男人的半舊裏衣、褻褲、燕居常服、襪子,最低層是雙新做的靴子。


    裴肆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疼,一把合上櫃子,譏諷了句:“真是個偷情的好去處,換洗的衣裳鞋襪都備得這般齊全,除了他,你是不是還有別的男人?”


    他抱起正熟睡的貓兒,輕輕摩挲著貓頭,歎了口氣:“小耗子啊,除了你,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很討厭,瞧著吧,我遲早把這臭氣熏天的地方燒得連渣都不剩。”


    說著,裴肆抱著小耗子出了裏屋,轉悠到書桌前,燭光幽幽下,他看見桌上擺了本《妙法蓮華經》,一遝抄好的紙,字跡雖娟秀,但行家一眼就能看出,她應當剛學寫字不久,字的結構和手腕的力度,掌握的並不好。


    這時,他發現地上有堆紙團,搖頭笑笑,蹲下去撿:“早說了幫你抄一半,還擰巴著不願意,那好幾箱子經書,就你這樣邊寫邊揉的水平,怕是明年都抄不完。”


    忽然,外頭傳來陣環佩叮咚聲,顯然是有人在小跑。


    不多時,霧蘭從外頭進來了。


    裴肆抬了下眼皮,淡漠問:“殿下呢?你怎麽不在她跟前伺候,怎麽一個人迴來了?”


    霧蘭蹙眉:“殿下心情不好,剛準備上馬車,忽然又不去了,這會子正在荷花池那邊散步,不叫人跟著,我迴來給她取件厚的。”


    其實霧蘭是迴來看看,他走了沒。


    “你還說我呢,你、你怎麽敢進佛堂!”霧蘭咬牙輕叱,“快出去,這不是你能待的,她眨眼間就迴來。”


    霧蘭雙臂交疊,垂手立在門口,驀地瞧見提督此時抱著貓,正在撿殿下寫廢的紙團。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火氣一下子就竄起來了,憋悶了一晚上的氣,不打一處來,壓聲喝:“你這是做什麽?把她的東西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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