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臭丫頭,也太記仇了。”唐慎鈺指節輕敲了敲她的額頭。


    “我記仇這事,你第一天知道的呀。”春願摟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胸口,望著他,原本一臉歡喜,眼裏忽然湧上抹哀愁:“我現在過得真的特別好,有宗吉,還有你……可我還有樁心事未了,大人,咱們什麽時候能找到女兒?”


    “噤聲!”唐慎鈺警惕地四下環視了圈,眉頭蹙起,眼裏似有千萬糾結,低聲道:“阿願,能找到是幸,找不到你也別太難過,其實,咱們將來也可以生個女兒……”


    “不一樣的!”春願紅著眼,壓低了聲音:“那個孩子是我至親,我活下去的希望之一。”她歎了口氣,抱住男人,頭枕在他胸口,聽著他急促的心跳:“大人,一定要幫我找到,好不好?”


    唐慎鈺欲言又止,最終道:“好。”


    ……


    後頭,兩人用了點飯,又歇了個午覺,起來後稍稍梳洗了下,也差不多到時候去草場那邊了。


    唐慎鈺和春願說說笑笑走出弄月殿,為了避外人口舌,他得先一步去草場,正跟阿願保證,待會兒馬球賽,他一定要把威武營那幫孫子殺個片甲不留,誰知,卻看見邵俞神色慌張地跑了過來。


    邵俞分別給兩位主子見了禮,他揮了揮拂塵,讓霧蘭等人站遠些,湊上前去,對唐慎鈺低聲道:“大人,方才底下人來報,說定遠侯府的管事在鳴芳苑到處找您,找不到,竟急得在毒日頭底下差點暈過去,奴婢已經讓下人將那位管事帶到西門那邊了。”


    “怎麽了?”唐慎鈺心裏一咯噔:“難道是我姨媽……”


    “不不不,不是。”


    邵俞忙擺了擺手,“那位管事的說,是小侯爺在半路上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現在侯府都亂成了一團麻,老太太急得都背過氣去了,雲夫人趕忙叫管事的來請您。”


    唐慎鈺鬆了半口氣,可仍舊蹙著眉:“我這就過去。”


    春願心裏犯起老大的嘀咕,怎麽好端端周予安會失蹤?他會武功,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吧?


    管他呢。


    可出於禮貌,她還是問唐慎鈺:“你一個人行不行,要不我跟你去侯府瞧瞧?”


    “不用了。”唐慎鈺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對春願笑道:“今兒是你辦的雅集,忽然離開不合適,你就安心地過去看馬球賽,我去侯府先了解下情況,若是有什麽事,會派人來知會你。”


    “嗯。”春願點了點頭,還準備交代幾句,就看見唐慎鈺急匆匆的離開了。


    她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待會兒還想看大人贏迴她的彩頭呢,罷了罷了,他受周家恩惠甚多,是該過去看看。


    想到此,春願吩咐邵俞,咱們府上派過去兩個話少沉穩的管事,去看看唐大人是否需要幫把手。


    這般叮囑完,春願便乘肩輿去草場那邊了,果然來了很多人,貴婦們端著規矩體統,姑娘小姐們爭妍鬥豔,各家公子們顯擺著滿腹詩書和家世,還有些聰明人,不住地往前擠,到處磕頭走門道,想到公主跟前掙個前程……


    她一去,便吸引得眾人的目光,可她並沒有那個交際遊會的心情,於是告訴邵俞,免了各位夫人小姐們的拜見,她不想說話。


    場子裏,馬蹄聲疊起,北鎮撫司和威武營的衛軍們揮動球杆,“廝殺”得厲害。


    春願偶爾抬頭瞧瞧,大多數時候一直逗玩著小貓,打算再坐半盞茶的功夫就走。


    她知道,草場裏很多人都在偷偷看她,用那種是非的、攀比的、羨豔的、熾熱的、躍躍欲試的眼神。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時在遠處的高台上,有雙冷漠至極的眼,一直在盯著她,觀察她,最後,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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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79章 窺伺


    馬球打得正激烈,場子裏的喝彩聲迭起。


    春願皺起眉,隻覺得刺耳,她輕輕地摩挲著胖嘟嘟的小耗子,這家夥應當自打出生後, 第一次見這麽多人,嚇得蜷縮在她腿上,胡須都在微微顫動。


    “別怕呀。”春願從案桌上拿起小銀勺,舀了些羊乳,給小耗子喂,這家夥貪吃又笨,不論給它喂什麽,悶頭就舔,別說,還真挺像小姐生前養的那隻。


    想到小姐,春願又開始難過,草場這邊這麽多的人,若是哭鼻子了,可又白叫人嚼舌根,她清了清嗓子,左右瞧了眼,見霧蘭這會兒拿著手帕,輕覆在下巴前,正抻長了脖子,興高采烈地觀看馬球呢。


    “哪邊贏了啊?”春願百無聊賴地問了句。


    霧蘭歡喜道:“威武營的領先了一籌。”發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霧蘭忙改口:“若是唐大人在,定殺得他們落花流水。”


    春願笑笑,沒言語。


    一旁侍立著的邵俞瞧見後,用拂塵捅了下霧蘭的後腰,斜眼覷向婢女端著的漆盤,給霧蘭使了個眼色。


    霧蘭會意,忙去倒了杯櫻桃小酒,雙手捧著銀杯,輕移蓮步走過去,笑道:“天炎熱得很,殿下喝杯冰鎮過的飲子解一解暑。”


    春願搖了搖頭:“我這兩日身上不爽快,你忘了?”


    霧蘭咬了下唇,耳朵頓時熱了,正當她準備撤下去時,腳底不曉得絆到了什麽,身子頓時前傾,櫻桃酒隨著傾瀉而出,竟有大半撒在了公主的身上。


    意外發生的太快,春願甚至都沒察覺到,忽然就感覺脖子激涼一片,垂眸瞧去,今兒她穿了身藕粉色的紗衣,肩膀那塊全汙了,紅殷殷的小酒有一些流進了衣襟裏,甚至濺到了小耗子身上,將貓兒頭頂純白的毛染紅一片。


    春願氣得剜了眼罪魁禍首。


    霧蘭瞬間慌了,忙掏出帕子要給公主去擦,她察覺到有點不對頭,感覺好像有人故意絆的她,但如今看台上都是府裏得臉的人物,她心裏隱隱約約有個疑惑的人,但沒敢說,隻能跪下賠罪:“奴婢該死,方才沒走穩,弄髒了您的衣裳,求公主恕罪。”


    “怎麽迴事啊你!”銜珠緊著尋了件薄披風,過來給公主穿上,攘開霧蘭,低聲啐:“你也是積年的老宮女了,從前在禦前伺候也這麽不當心?這是咱們公主第一次辦的宴會,你是不是存心叫公主丟臉!”


    “好了,不要吵了。”邵俞揮了下拂塵,俯身詢問公主:“後頭還有幾場馬球和曲水流觴宴,奴婢瞧您似乎受了點暑熱,不太舒服,要不迴府宣個太醫吧?”


    “嗯。”春願隻覺得掌心黏黏膩膩的,她抱著小耗子起身,皺眉道:“先去弄月殿換身衣裳。”


    ……


    春願不太高興,最後還是被威武營的那些粗魯武夫勝了馬球,將她的彩頭--那支芍藥金步搖給贏走了,她悶悶不樂地坐肩輿離開了,可等到了弄月殿,心情又愉悅了起來,晌午和唐慎鈺在這裏小聚玩樂,他們倆都很開心。


    都小半年過去了,她還是不習慣婢女們看著她脫光赤條,於是吩咐了下去,隻管將熱水抬進來就是,她自行擦洗,不必進來伺候。


    春願先將最外頭穿的那件紗衣除去,抱著小耗子走進屏風後頭,站在落地鏡前仔細瞧,真是的,連頭發都沾了些,那小酒已經幹了,脖子至胸口形成一小塊淺紅色的汙痕,她將頭發拆下,披散在背後,又將中衣和裙子褪去,隻穿著半透的玉色齊胸主腰和一條短至臀的紅色褻褲。


    心裏想著,若是大人在,倒是能叫他給她擦擦。


    ……


    這時,也就是幾步之外的牆後,正站著裴肆和阿餘主仆。


    這是個大約一臂來寬、狹窄又逼仄的暗道,幾年前修建這個鳴芳苑的時候,上頭就暗中讓人在主殿和耳室的中間,修了個能藏人的小暗道,如此一來,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若是來人了,就能叫對方趕緊躲起來,保管一點痕跡都察覺不到。


    裴肆這會兒雙臂環抱住,給阿餘使了個眼色。


    阿餘貼著牆走過去,手剛觸到牆壁上的青銅撥片,忽然聽見抹微不可聞的咳嗽聲。


    他眼珠兒一轉,躬身往後退了兩步,壓低了聲音,磕磕巴巴地苦笑道:“她、她如今到底是公主,奴婢不太敢。”


    裴肆瞪了眼阿餘,悄聲罵了句“沒用的東西”,走上前來,毫不猶豫地推開厚重的青銅,頓時,牆壁上露出一左一右兩個眼睛般大小的孔洞,他冷著臉,湊上去看,這會子那女人已經進來了,還穿著齊胸主腰,看不到小腹是否有傷疤。


    浴桶裏熱水氤氳,她坐在小方凳上,側著身子,讓一頭黑發垂下來,從方桌上拿起把青檀寬齒梳子,把頭發通順,然後擰了個濕漉漉的手巾,一下下擦拭頭發。


    擦淨後,她又用兩支檀木簪,把又黑又長的頭發綰起來,顯露出纖細修長的脖子。


    這時,她抬手,開始解主腰上的扣子。


    裴肆立馬別過臉,猶豫了片刻,扭頭瞧去,阿餘那家夥倒乖覺,此刻背對著他而站。


    裴肆深唿吸了口氣,再次湊上去瞧。


    此刻,她已經將那件主腰解開,那雙兔兒沒了束縛,瞬間跳躍了出來,兔兒的眼睛是淺淺的粉紅,銅錢般大。


    裴肆喉結滾動,目光下移,發現她小腹上果然有個小小的刀疤,不太明顯,但確實存在,倒是與她的經曆對得上。


    可是,唐慎鈺這廝素來謹慎,若是存了心叫她假扮公主,這種小細節,肯定會注意到,並且偽造好。


    裴肆接著往裏看。


    這會兒,她將那條短褻褲除去,抱起裝了溫水的木盆,放在地上,蹲下撩水洗。


    裴肆蹙眉,她來月事了。


    他別過臉,不想看這晦氣的一幕,可猛然記起什麽,忙湊上去看,忽地莞爾一笑,密檔裏的沈輕霜是名妓,這些年除了有個固定的未婚夫楊朝臨外,還接了不少客,更小產了數次,便是保養得再好,也肯定會出現久經人事的痕跡。


    可眼前的這位姑娘,就如同一朵將將長出來的梨花骨朵,嫩白、幹淨,一看就是十幾歲少女的形兒和顏色。


    初經人事,不久。


    裴肆心裏已經有了七八分底了,若是動手腳假扮公主,那肯定是唐慎鈺帶著“沈輕霜”治病的那段時間,可是,怎麽動的手腳,這卻是最大的問題,想必周予安那孫子也是懷疑到這點,所以百般套問這女人,想把那位神醫給問出來。


    裴肆勾唇淺笑,數月來的煩悶一掃而光。


    今日目的已經達到,不需要再看了。


    剛準備放下青銅撥片,忽然覺得,機會如此難得,應該再觀察些蛛絲馬跡。


    想到此,-裴肆再次湊上前去看。


    這會兒,她已經換了條新的褻褲,哼著小曲兒,在浴盆裏擰了個濕手巾,對著鏡子細細地擦拭肩膀和胸口的櫻桃小酒痕跡,擦完後,又尋了罐潤膚蜜膏,摳了一大塊,往身上塗抹。


    隔著牆,裴肆甚至都能聞見股淡淡的薔薇花香,這時,一隻純白小貓“喵嗚-喵嗚-”地跑進來,那女人看見了,忙俯身抱起貓,笑著說“倒把你給忘了”,她一手橫抱住貓,另一手用手巾輕輕地擦拭貓兒的腦袋,忽然,這小東西似乎也聞到股香甜味兒,竟伸出小舌,迷迷糊糊地去舔。


    裴肆唿吸一窒,整個人如同被雷擊般,心裏生出抹奇異的感覺,這是前所未有的。


    “噯呦。”那女人臉頓時通紅,忙丟下貓,尋了條素白的絲帕,連忙擦拭兔兒眼睛,咬住下唇,足尖輕踢了下腳邊貓兒,將帕子砸下去,輕聲啐:“你這小東西,才兩個月大就思春了?什麽地兒都敢咬,等迴去後,瞧我不燉了你!”


    小貓兒似乎被寵壞了,衝主人厲害地叫喚了幾聲,看見那帕子,跳著撲過去,撕咬著玩兒去了,誰料它太小,被帕子裹住,咕嚕咕嚕滾到凳子底下去了。


    裴肆被這一人一貓逗笑了,難得眼裏不再冰冷,不再透著算計,似乎像個最普通的男人。


    他一直盯著她、觀察著她,看著她穿上條煙紫色的肚兜,當她背轉過身時,他看見她後麵肩頭紋了朵小小的紅梅,而在紅梅跟前,有塊紅痕,很明顯,是男人吻出來的,而且很新鮮。


    裴肆唇抿住,有些厭惡,是唐慎鈺吧,那他們倆還蠻恩愛的,能想來,血氣方剛的年輕男人,怎麽能忍住。


    他忽然想起四月的那個晚上,他帶人去佛堂“捉奸”,長樂公主毫不畏懼地衝出來,擋在外麵,甚至不惜下跪。


    想必他們倆大婚後,定會恩愛非常,不久就會懷孕生子,過著人人羨慕的、平靜又甜蜜的日子,可唐慎鈺是從臭名昭著的北鎮撫司出來的,雙手沾滿鮮血。


    一個和他差不多的惡鬼,竟能過上好日子?


    裴肆心裏忽然湧起抹憂傷,這些年,他所有的一切都屬於一個老女人,他不是人,是條狗,他沒有感情,卻能裝作深情款款,早些年他還能說服自己,提起興致,可這兩年,他的身子已經變成了石頭、變成了冰,已經無法說謊了,隻能靠偷偷吃藥來維持,結果就是,他對這種事越來越煩,越來越惡心。


    有時候,他甚至真的想閹割了自己,從此得了清靜了斷。


    可唐慎鈺應該是高興的吧,應該說,不枉此生了。


    裴肆就這般站著,站了很久,久到裏頭的那位公主換好衣裳,起駕迴京;


    久到鳴芳苑的馬球會、曲水流觴宴結束,各家夫人、小姐和公子們都乘車家去;


    久到日頭漸漸要落下,天色漸漸要暗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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