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願簡直想生吞了裴肆,她噗噠噗噠地不住掉淚,不慌不忙地應對:“這手串當初我在匣子裏發現的,還當是陛下給我備的釵環首飾,我是個沒見過世麵的人,還以為就是普通的珍珠,於是賞了霧蘭,霧蘭不敢收,我轉頭又賞給了銜珠,不曉得這手串提督是從哪裏得到的,又是從誰嘴裏聽見這些嚇人的是非。”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郭嫣笑著幫腔:“既然是賞下人的,想來阿姐並沒把這手串當迴事。”


    宗吉感激地看了眼皇後,挺起胸脯,對郭太後道:“沒錯,朕瞧周予安油頭粉麵的,不是什麽良人,阿姐看不上他、不把他當迴事太正常了,虧得他有臉,偷偷摸摸和他家老太太在您跟前胡唚,妄想攀龍附鳳。”


    說著,宗吉瞪向裴肆,斥道:“你從誰嘴裏聽見這些是非的?怎可如此詆毀一個姑娘家的清白,阿姐出淤泥而不染,在府裏除了學規矩,就是吃齋念佛,不像你裴肆,像隻猴兒似的上躥下跳!”


    “皇帝不用這麽生氣。”郭太後打斷兒子的話,瞥了眼不敢開口的胡太後,淡漠道:“好一個出淤泥而不染,當年因著胡氏曾是康王府舞姬的緣故,皇帝你受了多少詆毀?先帝又被朝野非議了多少年,宗吉,你難道忘了?”


    胡瑛聽見這話,痛苦地掩麵哭,淚水衝花了臉上的粉脂,越發難看。


    郭太後深唿吸了口氣,淡淡道:“宗吉哪,你生母不過是二嫁之身,論起還算清白,尚且叫先帝和你遭受了這麽多年的議論,可燕姑娘……”


    “阿姐是被逼無奈的!”宗吉噌地聲站起來,怨恨地瞪了眼胡瑛:“她被生母拋棄,父親早逝,又被那起喪盡天良的逼成了。”宗吉心裏疼,沒有說出妓.女那兩個字,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她受了這麽多苦,死裏逃生到朕跟前,朕一定要……”


    “不行。”郭太後毫不留情地打斷宗吉的話,“哀家可以接納她,朝野上下接受不了,祖宗家法也不允許,哀家不能讓皇帝和皇室成為天下的笑柄,若是燕家丫頭看不上定遠侯府,那麽盡可另外尋個高門顯貴,如此也能一生平安尊貴的過下來,封公主,那是絕不可能的。”


    “可……”宗吉不放棄,還要爭取。


    郭太後忽然收起慈善的麵色,鳳眼盡是冷意:“還是那句話,哀家可以疼燕家丫頭,但凡事都要有個度。”


    郭太後完全截斷宗吉的所有後路:“哀家容許懿榮公主迴京,因為公主姓趙,乃先帝血脈,宗吉,你要是再任性妄為,非但懿榮不可以迴京,這位惹得你跟哀家對著幹的燕姑娘,也不許留了,好了,哀家已經很累了,裴肆,扶哀家去歇歇。”


    說罷這話,郭太後直接起身往後堂走,忽地停下腳步,迴頭看向瑟瑟發抖、哭得淒慘的胡太後,毫不客氣地訓斥:“你呀,吃齋念佛那麽久,還不能靜心,前頭弄出個什麽銜春還是銜珠的,這迴又給哀家招來隻燕兒,你非要把你娘家所有人鋪在朝堂後宮才甘心麽,如此不安分,中秋前你就不要見吉兒了,省得帶壞我兒子!”


    說罷這話,郭太後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


    春願的慈寧宮叩拜,就這樣結束了,她不敢賣機靈、耍心機,恭敬卑微地守著所謂的“大家閨秀”般的規矩,說話沒超過五句,又一次被“趕”了出去。


    這次說“趕”不合適,是“請”了出去。


    郭太後對她非常客氣,也替她規劃了個體麵的前程,甚至開恩,想要給她做個高戶豪門的媒,讓她嫁給周予安,做侯爵夫人。這位曆經了兩朝的厲害女人能做到這步,原因很簡單,就是寵溺疼愛一手帶大的兒子宗吉。


    可是,她心裏明白,郭太後看不起她,忍著惡心見她。


    宗吉不甘心,癡纏在慈寧宮,還要和郭太後爭取,郭嫣怕又鬧出不愉快,留下勸和,後頭,宗吉氣衝衝地離開慈寧宮,憤怒地叫人去宣首輔到勤政殿,讓她先去壽康宮和胡太後說話,他晚些時候會來,這個公主,他一定要讓阿姐做。


    ……


    天上的雨雲越積越厚,黑壓壓的,眼看著就是場大雨,風肆虐而來,將禦花園裏栽種的花樹吹得左搖右晃,花瓣或飄散在半空,或被卷進池中,如浮萍,飄飄搖搖。


    春願出了慈寧宮後,就隨著胡太後往壽康宮走。


    她走在後頭,胡瑛走在前頭。


    今兒氣氛不對,所有的宮女太監都噤聲不言,默默地跟在主子身邊。


    有一片花瓣吹到臉上,春願手指拂開,癡愣愣望著胡瑛的背影,這婦人很瘦,發髻上的金鳳釵太沉,壓得她有點駝背。


    胡瑛從慈寧宮出來後,就不說話,一直默默掉淚。


    春願其實心裏也是愧得很,為了她,上迴委屈了皇後,這次,郭太後又當著眾人好一通叱責胡瑛。


    胡瑛苦苦熬了近二十年,熬到了太後,還免不了被羞辱。


    正在此時,胡瑛停下了腳步。


    春願也立馬停步,她有點緊張,又有點心慌,到底是親娘,會不會一眼認出女兒不對勁?若是小姐麵對這位拋夫棄女的母親,在宮裏備受委屈的可憐女人,會有什麽反應?


    就在春願胡思亂想的時候,隻見胡瑛身邊的嬤嬤揮了揮手,讓下人們先行退下,很快,這裏就隻剩胡瑛和她兩個。


    春願低下頭,鼻頭發酸,她想起了小姐,小姐活著的時候,嘴裏恨著母親,可卻也常念叨著,有時候被那些無恥嫖/客欺負了,會哭著說:願願,若是我娘在跟前,肯定會心疼我吧?


    “娘……”春願替小姐,哽咽著喊出這個字。


    “你為什麽要迴來!”胡瑛含淚,腳連連跺地,壓聲質問。


    “啊?”春願怔住了,癡愣愣地望著一丈之外立著的母親。


    胡瑛手撫去眼淚,這婦人顯然是身子相當不適,臉色蠟黃,越發顯得老氣,她看了眼那年輕貌美的女兒,麵上情緒複雜,低下頭良久沒言語,輕咬住下唇,言語間埋怨甚濃:“大娘娘說話不中聽,卻也在理,你,你會害了宗吉!”


    春願淚如雨下,忍住沒讓自己哭出聲來,哽咽著問:“我、我怎麽害他了?”


    “你……”胡太後甩了下袖子,頭越發低垂,眼淚一顆顆往下砸,老半天才說:“你的事若是傳出去,會叫人恥笑他的,他是皇帝呀。”


    春願拳頭攥緊,嚐試著,讓自己沒那麽憤怒,可是之前所有的期待、驚慌、歡喜,此刻全都變作了委屈,她再次試著與母親溝通:“我迴來了,阿弟很高興的呀。”


    胡太後剜了眼女兒,她要埋怨的事太多了,積攢的怨恨也太多了:“我逃得了你爹,卻逃不過你,你,你為什麽要迴來呀。”


    春願低下頭,緊緊抿住唇。


    胡太後長歎了口氣:“周家是大娘娘的遠親,還是侯爵之家,難為人家小侯爺看上了你,對你知根知底,還不嫌棄你,你這樣的遭遇,很應該感恩戴德了,竟然還拒絕。”


    胡太後看了眼朝遠處侍立著的銜珠,手指隔空,輕輕戳向春願:“你真是沒遠見,銜珠是你表妹,你不護著她罷了,既然你弟弟常去你府裏,你很該把握住這機會,讓銜珠去伺候你弟弟,若是順利的話,現在估摸著孩子都有了。”


    “可是……”春願想說,銜珠這樣急躁的性子,根本不適合宮裏生存,而且宗吉也根本看不上這種空有美貌的貨色。


    “算了。”胡太後揮了揮手,止住女兒的話語,歎了口氣,絮絮叨叨地抱怨:“你先迴王府去吧,若是留的久了,恐大娘娘心裏不痛快,又覺得我要攛掇著做什麽,或者和你謀算什麽。我今兒什麽都不沒說,她一不高興,就把我禁足到了中秋,又不叫我見宗吉了,罷了罷了,都是我命苦,你迴去吧,迴府後安分點,別給你弟弟惹麻煩,也別妄想著做什麽公主,安安分分地嫁個人,好好過日子。”


    說著,胡太後如同一朵秋裏衰敗的芍藥花,低垂著頭,慢悠悠地轉身,朝壽康宮去了。


    春願癡愣愣地望著母親遠去的背影,胡太後沒有問,孩子,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你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


    也沒有問,孩子,你小產過,身子恢複了麽?


    更沒有問,孩子,你餓不,要不要去你娘宮裏用點飯。


    天下雨了,一點一滴地落了下來。


    春願仰頭,望著那灰暗無邊際的天,她哭了,然後笑了。


    小姐,這就是你的母親,你看到了麽?


    算了,你還是不要看了,你會傷心的,下雨了,所以是你在天上哭了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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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等不及了


    雷聲轟鳴,不多時,暴雨傾盆而至。


    春願和邵俞,及霧蘭、銜珠兩個大丫鬟急忙躲入在禦花園的一處小涼亭裏,其餘的太監嬤嬤們自行找地方避雨。


    深春裏這樣大的雷雨很少見,像傾盆倒一樣,雨點子砸在青石地上,形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小白圈。


    細密的水霧從外頭飄進來,落雨聲如炮仗般,春願坐在石凳上,冷得很,發髻被打濕了,沉甸甸的,她抬眼瞧去,霧蘭和銜珠也淋濕了。


    許是察覺到氣氛不對,兩個丫頭不敢說話,小心翼翼地互望一眼,不約而同上前,要服侍小姐擦臉。


    “不用你們。”


    春願冷冷喝止。


    一旁的邵俞會意,忙從袖中掏出個布包,取出方幹淨的白帕子,躬身替小姐擦拭身上的雨水,又輕手輕腳地幫小姐拆去沉重的發釵和假髻,隨後,用手巾細細地將小姐的濕發擦幹,掏出隨身攜帶的梳子,替小姐重新綰髻。


    又一道悶雷響起,雨比方才更大了大些。


    春願指甲撓著手背,極力往下壓火氣,掃了眼對麵垂手侍立的霧蘭和銜珠,目光鎖在霧蘭身上:“我倒不明白了,為何裴提督曉得羅海縣的事?為何又曉得小侯爺曾給我獻過殷勤?”


    霧蘭嚇得急忙跪倒在地,手呈發誓狀:“小姐明鑒哪,自打上次陛下賜婚後,奴婢再也沒見過提督,從未在他跟前提起過小姐的任何事。”


    春願剜了眼霧蘭,又看向銜珠,恨得手拍了下石桌:“慈寧宮怎麽會曉得我把手串賞給了你?現在手串為什麽會到裴提督手裏,你和他私底下接觸了?方才胡太後一聲聲地叱責我,說我不把你往陛下的龍床上送,不提攜表妹,你又跟壽安宮嘀咕什麽了?”


    銜珠也跪下了,將自己的袖口擼起來,雪白的腕子上赫然戴著串光彩奪目的海螺珠,急道:“奴婢從未見過提督,而且自打進了王府後,也已經三個多月沒再見過胡太後了,我真的什麽都沒往外說,真的,小姐細想想,在您迴京前,胡娘娘往咱們府裏撥來些嬤嬤太監,教您學規矩、侍奉您,莫不是她們咬的耳朵?”


    春願又想問幾句,忽然,肩膀一暖。


    迴頭望去,邵俞衝他微微搖了下頭,警惕地望向四周,小聲提醒:“雖說下著大雨,禦花園裏眼瞧著沒什麽人,但不妨哪個犄角旮旯裏蹲著隻貓兒狗的,小姐略等等,待雨停了後,咱們迴府後再說。”


    說著,邵俞忙伸出雙臂,往起扶霧蘭和銜珠:“兩位姐姐快起來,高興些,別叫外人看咱們的笑話。”


    春願餘氣未消,手附上心口,其實這兩個丫頭說的未必沒有道理,王府裏龍蛇混雜,基本上都是宮裏撥過來的,便是灑掃庭院的下人,說不定都能偷聽一耳朵,暗報給上頭的主子,她早都有心整頓,可奈何身份尷尬,不敢輕舉妄動。


    真真是麻煩死了。


    就在此時,隻聽霧蘭忽然唿了聲,這丫頭手捂住唇,震驚地朝東邊望去:“提、提督?”


    春願頓時警惕起來,忙望去,發現從拱門那邊走過來個高挺俊美的男人,他撐著傘,踩著雨大步而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個心腹。


    怎麽辦,怎麽辦。


    春願第一反應別理他,興許他隻是湊巧路過,若是發現了她,少不得要過來說幾句。


    想到此,春願急忙低聲道:“咱們低下頭,背轉過身,裝作沒看見他。”


    誰知那裴肆徑直朝涼亭這邊走來,他踏上台階,收起傘,慢悠悠地將傘立在長椅旁,用帕子輕拂了下左右袖子上的水,淡淡道:“你們幾個迴避下,本督有點事要單獨同燕小姐說。”


    春願拳頭緊攥住,今晌午發生的種種,已經弄得她很火大了,而且裴肆陰險又惡毒,她才不要和這人單獨相處,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邵俞跟前靠,低著頭:“有什麽他們不能聽的?再說了,我好像和提督並不熟。”


    對於春願過於明顯的抗拒,裴肆並未放在眼裏,輕描淡寫道:“若是姑娘放心讓下人聽,那就讓他們留著唄。”


    春願心砰砰直跳,他什麽意思?難不成知道了什麽?和唐大人有關?


    她輕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冷靜下來,讓幾個霧蘭先迴避,左右在皇宮裏,她就不信裴肆還敢將她怎樣。


    “什麽事?”春願雙手交疊,安放在腿麵上,腰背挺得直直的。


    裴肆笑笑,這女人比上次見長進不少,沒了畏縮卑微樣兒,倒有幾分大家閨秀的端莊了。


    他坐到女人對麵的石凳上,打量她,臉上的濃妝已經被雨水衝去,露出原本瑩潤白皙的肌膚,顯然哭過,眼尾和臉頰微紅,發髻上隻戴著支白玉簪,有一縷濕發貼在脖子側邊,像蚯蚓似的,蜿蜿蜒蜒地爬進衣襟。


    “你盯著我做什麽?”春願被看得頭皮發麻。


    裴肆眼裏沒有半分狎昵:“小定遠侯是出了名的風流薄幸,能讓他一直念念不忘,姑娘果然不同凡響。”


    春願眼皮生生跳了兩下:“提督什麽意思?”她毫不畏懼地迎上裴肆冷漠的雙眼:“周予安投靠了提督?平白無故的,他幹麽要娶我!”


    裴肆眉梢微挑,這女人有點東西。


    “方才本督離得老遠,就看見霧蘭和銜珠跪在地上,姑娘大可不必懷疑是她們多嘴。”裴肆莞爾,毫不避諱地說:“其實姑娘心裏明鏡兒似的,你是突然冒出來的姐姐,大娘娘怎麽能放心你?自然會派人在你府上盯著,羅海縣時周予安對你獻殷勤、百般示愛,而在王府裏,兩個大丫頭明爭暗鬥,那串海螺珠你先賞了霧蘭,後收迴去又賞給銜珠,這些大事小事,太後都知道。”


    春願低下頭,不說話,心裏惴惴不安,那麽佛堂的事,郭太後知道麽?別慌別慌,裴肆說的都是明麵兒上的,眾所周知的,大人行事謹慎小心,絕不可能讓他拿住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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