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勸,言盡於此,以後的福與禍,霧蘭,你就自己嚐去罷。


    “今兒迎迴來了佛,為表虔誠,我得去念會兒經。”


    春願徑直朝前走,揮了揮手,淡淡撂下句話:“心裏煩,今晚我在佛堂睡,別叫下人來打攪我。”


    ……


    夜已深沉,四更的梆子聲響了幾下,府裏各處門已經上了鎖,幾個侍衛牽著鬣狗,正在做最後的巡視。


    偏院裏黑黢黢的,很安靜,惟有上房亮著微弱的光,時不時傳來敲木魚的咄咄聲。


    春願跪在蒲團上,恭恭敬敬地給佛像磕了三個頭,她不識字,不會照著念《金剛經》,便把經書一頁頁扯下來,扔進銅盆裏燒了,如此,便算給那五個被杖斃的太監超度了。


    她換了寢衣,剛準備去裏間的炕上睡,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三聲微弱的叩門聲,緊接著,門被人輕輕地推開,一個男人如鬼魅般閃身進來了,他生的高大,穿著單薄的黑色夜行衣,越發勾勒出身材的強悍健碩,正是唐慎鈺。


    春願一開始緊張得要命,待看清是大人後,她什麽也沒說,直接衝進他懷裏,緊緊地抱住他的腰。


    她心裏害怕,覺著頭頂似壓著千萬斤的石頭似的,她還特別想哭想吐,想傾訴,可最後,她什麽都沒說,踮起腳尖,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唐慎鈺會意,也什麽都沒說,默契地彎下腰,以便她能夠得著。


    “大人……”


    春願雙臂勾住男人的脖子,手扣住他的後腦勺,主動吻住他的唇。


    唐慎鈺曉得阿願一個小姑娘,今兒又遭遇這麽多事,估計有些承受不住了,他也什麽話都沒說,瘋了似的吻她的唇,可又怕給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於是,隔著衣裳吻她的肩膀,然後帶著她進到裏間,將她抱上了暖炕。


    春願平躺著,她怔怔地盯著房頂。


    餘光掃去,被子裏鑽進隻舌麵長滿了“倒刺”的餓虎,朝著那獵物撲去,抓到獵物後,總要經過幾番噬吞玩弄,才一口吃掉。


    春願怕自己發出聲,直接用枕頭蓋住臉,等適應後才移開,房頂在晃,晃得厲害,她的蹆就像藤蔓纏繞大樹,鎖住大人的腰……


    他們誰都不說話,貪婪著彼此的唿吸聲。


    良久後,鏖戰總算停了。


    春願頭枕在唐慎鈺的肩窩,手攀上男人的脖子,慢慢平複著唿吸,將今晚府裏發生的一切說給唐大人。


    “害怕麽?”唐慎鈺吻了下她的頭頂。


    “怕。”春願小聲怯懦道:“今晚杖斃了五個人,我曉得本質不是因為我,可,可我總覺得和我脫不了幹係。”


    唐慎鈺輕撫著女人的肩頭,柔聲道:“我就怕你瞎想,得到信兒後急忙趕來,暗中在府外等到了半夜,才敢進來找你,這種事以後會經常發生,習慣就好。”


    “嗯。”春願點點頭,忽地,她又想起了裴肆,忙起來,胳膊撐在他胸膛,急著問:“今兒我走後,裴肆那小子沒為難你吧?”


    “呦,以前總是我擋在你前頭,難得你開始維護我了。”唐慎鈺笑著打趣:“果然皇帝跟前的紅人就是不一樣。”


    “別打岔!”春願擰了下他的下巴。


    唐慎鈺皺起眉:“那廝不好對付,百般套我的話,但我被糊弄過去了。”


    春願急道:“那他不會懷疑什麽吧?會不會派人盯住府邸?他有沒有發現你潛進來?”


    “別慌。”唐慎鈺摟住女人,冷笑了聲:“首輔和禦史台幾位重臣找皇帝說話,他忙著和郭太後商討應付對策,又急著請皇帝迴宮,我暫時還沒發現府邸跟前有任何異動。”


    春願鬆了半口氣,忽又緊張起來,上半身趴在男人身上,緊張道:“霧蘭賜給他做對食了,我是不能再信任這丫頭了。”


    “這也是我今晚急著找你的原因之一。”唐慎鈺摩挲著女人的背,安撫著她,柔聲道:“上次咱們見麵後,我就著手給你找能教你念書識字的心腹。”


    “找到了?”春願麵上一喜。


    “嗯。”唐慎鈺點了點頭:“這個人叫邵俞。”他指頭在女人背上寫這個名字,“如果說我在京都能放心的把性命交給誰,邵俞就是其中之一,記不記得我給你說過老葛的故事?”


    “記得。”春願應了聲,她嫌癢,把男人的手從她背上推開。


    唐慎鈺似迴憶起什麽痛苦的事,蹙眉道:“邵俞家貧,十六歲時找了些門路,進宮做了太監,他是個至純至孝的人,當年為了給老娘治病,曾求到老葛跟前,誰知病才治到一半,忽然就發了丹鳳之變,老葛受到牽連,被打入了詔獄。邵俞心思極細敏,發現年少的我也在暗中營救老葛,便求到我跟前,我倆一裏一外,相互配合著,將老葛偷龍轉鳳救了出來。因有這過命的交情和共同要守的秘密,這些年我倆一直互有往來,他一聽到宮裏有動靜,就想法給我傳遞機密,幫了好多次大忙呢。


    因著他在宮裏不方便,我便暗中替他照顧老娘、寡嫂和兩個侄兒,四年前替他扶老娘的靈柩上山,他算欠了我一個大人情,所以一個月前我找到他,希望他能到你跟前侍奉,他沒想多久就答應了,你府上現在是最吃香的好地兒,我叫他以牽掛家人、住在王府能常迴家為由頭,讓他拿著銀子,輾轉求了幾位有頭有臉的大太監,再加上我暗中運作,他早在半月前就到了你府上,此人擅長調香、梳頭,過後你隨便找個由頭,把他提拔到身邊伺候,在半年內慢慢地寵信他,也就不會被人懷疑了。”


    “他可信麽?”春願輕聲問。


    “可信。”唐慎鈺鄭重地點頭,“畢竟這事太危險了,雖說有過命的交情在,但為了多一重保險,我將他寡嫂和侄兒送去了幽州,置辦了宅子,買了仆人,讓娘兒幾個富足地過日子,他也更放心在這裏為咱們做事。”


    春願默默將邵俞這個名字念了幾遍,歎了口氣,像癱爛泥似的,趴在男人身上,小聲嘟囔:“今兒郭太後總算願意退讓一步,說一個月後見我,到時候還不曉得她會如何為難我呢。”


    “別怕。”唐慎鈺莞爾,手指摩著額邊冷掉的汗,“不出意外的話,那天陛下會請求郭太後給你封個公主,皇帝已經兩次暗示過我恩師萬首輔,希望到時候幾個大臣出麵幫個腔。”


    春願心裏惴惴不安的,手指在男人鎖骨打圈:“你們爭來鬥去的,最後為難的卻是宗吉,其實,我還真不想當這個公主,也不想再被當做靶子使了。”


    唐慎鈺立馬警惕起來,麵色卻平靜,用最溫柔的話哄:“隻有當了公主,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找你想找的人,就跟陛下說的,我幹的都是很危險的髒事,若是哪日我被政敵幹趴下了,死掉了,再沒有人擋在前頭保護你,你得有權勢自保啊。”


    春願一驚,直起脖子,望著唐慎鈺那張俊朗的臉,笑道:“我不要你死,等我當了公主,我會保護大人,也會保護宗吉,等將來找到小姐的女兒,我會用盡全力保護她,照顧她一輩子,我要我珍惜的人都高高興興的。”


    雖是孩子般的話,倒也動人。


    唐慎鈺知道自己是個卑劣的人,沒什麽感情的人,一個很擅長話術騙術的人,很多年了,他都沒掉過淚,可聽見她的話,竟,眼裏浮起了淚花,曾幾何時,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假意慢慢的真了幾分,以至於這一刻,開始真正淪陷。


    他緊緊摟著這個嬌弱的女人,聰明又笨拙的女人,哽咽著點頭:“好,多謝阿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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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想要給她請封個公主


    春願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蒙蒙亮了,炕上已經被拾掇齊整了,身側尚留有男人的淡淡餘溫,她身上穿著寢衣,脫下的夾襖疊成四方,放在枕頭邊。


    照例,案桌上點著盞小小油燈,不怎麽亮,能照暖人的心。


    她雙手捂住發涼的側臉,莞爾淺笑,忽然憂愁又爬上眉頭來,起初,她和大人有肌膚之親,是因為消除臂內的守宮砂,後頭是她心裏恨,故意要折磨楊朝臨,主動要求行房事,到如今,他們越來越習慣彼此,像夫妻一樣。


    她不明白這算什麽,下屬對上官的服從?可也太兩情相願了點。


    情人之間的水到渠成?他們是麽?


    去年,小姐沒了,她一度認為自己是個沒將來的人,而現在,她可以期盼一下麽?說實話,心底還是有點恐慌的,害怕她和大人的關係僅止於利益牽絆,害怕大人還有個未婚妻要負責。


    她甚至想問他,喜不喜歡她?想不想將關係更進一步,娶了她?


    可她害怕,怕換來的是他的遲疑和磕磕巴巴的拒絕;怕他太過冷靜,要她專注眼前的事;怕他要在兩個女人之間抉擇。


    她不想像小姐那樣,深愛於一人,被傷害後生不如死。


    她覺得自己應該不喜歡唐大人,更多的是依賴吧。


    所以現在這樣,挺好的。


    ……


    又睡了會兒,約莫辰時左右,霧蘭和銜珠兩個大丫鬟帶著婢女婆子們,過來請她迴“沉香齋”,沐浴後,就是繁瑣的更衣妝扮。


    這方麵,銜珠顯然比霧蘭要更擅長些,殷勤地遞過來上好的胭脂,笑吟吟地說小姐今兒穿的是柳芳綠的衣裳,要搭配支珍珠攢花的步搖才好看,不然就會顯得沉悶。


    “隨便弄吧。”


    春願困得打了個哈切。


    今兒日頭不錯,陽光從雲紋樣式欞花窗間照進來,在地上透出好看的光斑,丫頭們魚貫將用罷的水端出去,手腳穩重的嬤嬤則用絨布擦拭著花瓶瓷器,案桌上擺著隻博山爐,縫隙處正嫋嫋冒著青煙。


    春願隨手從梳妝台拿起盒口脂,小指揩了些,在手背上試色,她蹙起眉,淡淡道:“昨兒經了雨氣,今早起頭跟針紮似的,點了什麽香,怪好聞的,讓人鬆快不少。”


    霧蘭雙手抓住篦子,細聞了聞,笑道:“聞著有點像‘帳中香’。”


    “哪裏是帳中香。”銜珠翻了個白眼,把霧蘭擠在一邊,她從首飾匣子裏取出支羊脂玉簪,在春願發髻上比了比,望著鏡中的美人,笑道:“霧蘭過去在勤政殿常做的是奉茶灑掃,對於這些調香弄脂自然不太懂,我聞著這香裏有白檀和分量十足的丁香,應該是‘李元老笑蘭香’。”


    春願曉得大人安插在王府裏的心腹最擅長調香和梳頭,問道:“是哪家鋪子裏買的?”


    銜珠掩唇笑:“外頭的東西不好,咱們府裏用的一般都是從宮裏送來的,而這香就是原先禦藥房的太監邵俞調配的,這小子心靈手巧,調的一手好香,這半月來小姐屋裏和衣裳上熏得香,還有泡澡的花水,嫩白肌膚的香膏,都是他配的。”


    春願拿起一罐纖腰膏子,細聞了聞:“確實聞不到藥臭,還有股淡淡的茉莉味兒,這個叫,叫邵什麽的太監挺厲害的嘛。”


    見小姐對邵俞的手藝似有點興趣,霧蘭忙上前,擠開銜珠,梳子蘸了點桂花油,替春願梳頭發,笑道:“算起來,邵俞和奴是同年進宮伺候的,依著他的手藝,肯定會得到後宮娘娘們的喜歡,可他這人膽小得很,怕不留神得罪了貴人,畢竟胭脂和香料這種東西都是近身用的,所以這些年他輾轉在直殿監、尚膳監還有花鳥房當差,最後去了禦藥房,這迴運道好,撥到了咱們府上,得以侍奉小姐。”


    “哦。”春願了然地點了點頭,她也沒多說,淡淡道:“晌午後我去佛堂抄會兒經,叫這個邵俞把他調香的工具拿來,教一教我。”


    ……


    因著下個月就是郭太後的千秋宴,春願叫霧蘭去找一副“鬆鶴延年圖”,又讓知書懂畫的銜珠把花樣畫在繡布上,主仆三人挑絲線顏色、找珠子,商量著弄了一早上,晌午略用了幾口粥飯,睡了會兒,醒來後直奔佛堂。


    早幾天前,春願就讓人將偏院收拾出個屋子,充當書房。


    書房不甚大,暖如春晝,門敞開著,裏頭擺滿了蘭花和茉莉、杜鵑等各種花卉,書架上是一些經史子集的書籍,一些名家碑帖,書桌上則放了紫檀木筆架、一方墨海,還有數枝羊毫筆。


    此時,霧蘭正在沏茶,而春願坐在太師椅上,手裏拿著剪子裁宣紙,心裏還抱怨著,若是那個邵俞再不來,她就得當著霧蘭的麵兒,寫那手.狗.爬字了。


    正在此時,外頭傳來陣輕快的腳步聲,很快,門口就出現個中等身量的年輕男人,他看上去二十多歲,白淨麵皮,天生了對喜眼,笑起來眯成條縫兒,不胖也不瘦,背稍微躬著,腳還未踏入門檻,就先打千兒念了聲“小姐金安”,進來後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奴婢邵俞,給小姐磕頭了。”


    “起來。”春願虛扶了把,專心致誌地裁紙,她目光鎖在邵俞的大木箱上,笑道:“難不成把家當都搬來了?”


    邵俞起身後,依舊弓著腰,嘿然道:“奴婢聽銜珠姐姐說,小姐想要的製香,便帶來了調笑蘭香要用的沉木、白檀木、雞骨木香還有冰片等,分了兩份,一份按照比例研磨成沫,包在油紙裏,可以直接和了煉蜜調製,另一份還是原本的香木香材,小姐可以試著刮磨、稱重,從頭到尾體味調香的樂趣。”


    初次見唐大人給她安排下的心腹,春願其實是有些緊張的,但她麵上依舊平靜,剪子尖指向邵俞,對霧蘭笑道:“瞧瞧,他也太細心了,什麽都替我想到了。”


    霧蘭抿唇笑:“要侍奉小姐,可是得認真些呢,否則就把他打發迴去,另換個周全人來。”


    春願對這個邵俞還是蠻滿意的,她笑著問:“邵公公是吧,來王府,會不會委屈了你?”


    邵俞兩隻眼眯成了月牙,忙笑道:“能侍奉小姐,才是奴婢幾生修來的福分呢。”


    春願莞爾,想了想,笑道:“我這幾日著了涼,頭有點疼,晚上睡不踏實,你待會兒教我調個能安神的香罷。”


    說著,春願招了招手,讓霧蘭湊近些,她側著臉,壓低了聲音:“你不用在這裏伺候了,我自己耍會兒香,下個月進宮拜見郭太後,正巧又逢著大娘娘壽辰,按說咱們獻上親自繡的《鬆鶴延年圖》,既顯誠意,又不會失禮,隻不過銜珠那蹄子到底是被大娘娘攆出勤政殿的,我怕她心存怨懟,不好好給我畫繡樣,你過去盯著些。”


    霧蘭忙點頭:“小姐顧慮得是。”她蹲身見了個禮,提著裙子退下了。


    春願不慌不忙地磨著墨,觀察著邵俞的舉動。


    這人一直恭敬侍立著,等霧蘭徹底走後,他先去院子外走了圈,略站了會兒,待再三確認清靜後,這才疾步匆匆地奔迴書房,恭敬地給春願行了一禮,笑道:“奴婢受了唐大人之命,今後近身侍奉小姐。”


    “快起來。”春願忙站起,伸手虛扶起邵俞。


    乍接觸,她多少有些不自然,笑著問:“我的情況,大人都跟你說了罷?”


    “是。”邵俞笑道:“大人讓奴過來,給您教書識字,幫您解決遇到的所有問題和麻煩的人、事,以及暗中替您和大人傳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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