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突然把案子交給本侯,本侯自然要盡力,免得辜負皇兄的信任。”


    蘇禮和聽出他話裏的威脅,隻得硬著頭皮問道:“莫非侯爺懷疑,此事與閑閣有關?”


    “不是懷疑,是種種跡象都指向閑閣。本侯有理由相信,這個江湖組織絕對逃不開幹係。”


    蘇禮和心頭猛地一跳:定國侯打算對閑閣下手?他定定地看著藍烈傾,半晌問出一句話:“侯爺,我可以相信你嗎?”


    藍烈傾不置可否:“要看是什麽事。”


    蘇禮和斟酌許久才開口:“一個女人。”


    “對閑閣影響很大?”


    “不。她隻是聽命行事。”


    “既然無關緊要,本侯留她一命也無妨。”藍烈傾戲謔地打量著蘇禮和,“看不出,倒是個難得的情種。”


    蘇禮和沒料到他會答應得這麽痛快,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頓時喜出望外,向著藍烈傾深深一揖:“謝侯爺成全。”


    蘇禮和要保的人,自然是十二。定國侯要殺一個人,根本不需要什麽借口。他肯答應,便是真的應承下來。所以蘇禮和並不懷疑藍烈傾是在欺騙他。


    藍烈傾坦然受了他的禮:“接下來,蘇執事是不是也該有所表示?”


    確認十二的安全後,蘇禮和再沒有半點猶疑,開始敘述他所知道的事情:


    “沒有人知道閑閣是什麽時候成立的,江湖中的消息則是從十五年前開始。閑閣第一批精英殺手就是那是培養出來。”


    “聽說他們最優秀的殺手,都是從小就在閑閣長大,經曆最嚴格、最殘酷的訓練,對閑閣有最絕對的忠誠。他們沒有名字,隻有編號。有名字的反而沒什麽地位,有普通百姓,也有江湖高手。他們平時搜集情報,和普通人完全無法區分;當精英執行刺殺任務時,負責暗中的聯絡和接應。”


    “五年前,閑閣培養出一批天才殺手,共有九人,按年齡大小編號十一至十九。除十二和十九外,其他都是男人。我要找的人是十二。她有一手改換容顏的絕妙工夫,本來麵目在左眼角有顆滴淚痣。侯爺如果遇到,還望多加海涵,務必手下留情。”


    “閑閣真正名動江湖,是從三年前的沙城開始。兩軍城外對峙,十九在眾目睽睽之下,成功擊殺胡軍正副兩位主帥以及隨行軍師,一役名揚天下。傳聞她有最絕色的容顏、最機警的頭腦,最敏捷的身手,簡直就是天生的殺人利器。”


    藍烈傾靜靜聽著,腦子裏的念頭漸漸成形,脫口問道:“她多大年紀?”


    “十七歲左右。”蘇禮和極快地迴答,倒沒問藍烈傾為什麽要問年紀,“具體日子不清楚,隻知道她生辰在年後兩個月內。”


    藍烈傾驀然記起二月初,他在酒樓裏有意離開、獨留夏南宮雪若一人那次,他在遠處分明看到她的笑容。雖然隻有短短一刹那,但他絕對沒有看錯。每次出門,她都與人有聯絡,但隻有那一次笑了。


    生辰嗎?原來如此。藍烈傾冷笑,幾乎已經斷定她的身份:沒想到,她竟有那樣好的身手,埋伏在他這侯府裏,倒也不算辱沒。


    兩年前的戰事,藍烈傾聽聞過零碎的消息,因為有意隱退,從未深究。既然與南宮雪若有關,他倒要認真考慮一番:“閑閣為何會出現在邊關?”


    “侯爺可認識紀中衛紀懷勇?”


    “隻聞其名,未見其人。他手裏有線索?”藍烈傾尚在軍中時,紀懷勇隻是一個小小的邊關校尉,兩人身份差距遙遠,自然沒有什麽交情。藍烈傾也是在沙城一役後,才聽人談起過他的名字。


    蘇禮和猶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應該和盤托出。他轉念一想,以定國侯的本事,查到紀懷勇是遲早的事,倒不如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還能落個人情:“沙城一役之前,紀中衛身邊曾經有位謀士,叫做程銘,頗有韜略,戰事平息後悄然離去,不知所蹤。據下官猜測,閑閣是為了招募程銘才出現在沙城。”


    聽到程銘的名字,藍烈傾臉色忽然鄭重起來:“招募成功了?”


    蘇禮和對他的鄭重有些意外,才知程銘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下官不敢肯定。隻是今年聽到江湖小道消息,說閑閣多了一位謀略過人的禾先生。”


    蘇禮和沒有特意提起十三。無論小妹蘇婉的心思在哪裏,十三終歸算是蘇家的恩人,他揚言與蘇家斷絕關係,蘇禮和如果特意提起,反而會壞了十三的打算。定國侯橫插一腳,以十三的本事,定然能找到機會脫身。


    藍烈傾商談完畢,吩咐展欽送客,而後獨自一人呆在書房裏,仰麵靠進藤椅裏,從記憶中翻起一段往事來。


    二皇子夏靖澤即位以前,程銘是太子夏靖德的謀士。藍烈傾清楚地記得這個人,並且有過幾次接觸。夏靖德失勢之後,程銘遠走,倘若他果真做了閑閣的謀士,那麽閑閣的立場相當值得玩味。夏皓鈞踏進書房時,正看到藍烈傾薄薄的唇勾起,露出淺淺一抹笑意,眼神異常冰冷。他頓時頭皮一麻:每當自家主子露出這種笑,就意味著有人要倒血黴。


    “侯爺?”夏皓鈞輕手輕腳地放下茶盞,喚迴他的注意力,“這是昨天宮裏賞的獅山龍井。”


    藍烈傾笑眯眯地揭開蓋子,茶香在書房中溢散開來,沁人心脾。他緩緩撥弄著浮在水麵上的茶沫:“落霞苑最近兩天可有動靜?”


    “沒有。那邊的丫頭迴報說,她這兩日都呆在房裏,半步未出。”指給南宮雪若的丫頭,都經過精心挑選,是府裏的老人。


    “真是巧。”藍烈傾仍然掛著沒有溫度的笑,抿了一口茶,“指使她的人,似乎與本侯手邊的案子脫不開幹係呢。明天再去試探一番,讓林羽仔細跟著。”


    夏皓鈞欲言又止:如果侯爺打算認真查探,為何不讓莫長空跟著,反而挑不如莫長空穩妥的林羽?似這般縱容,隻怕日後不好收場啊。


    想歸想,夏皓鈞到底沒有說出來,轉身叮嚀林羽去。


    藍烈傾重迴朝堂的事情,沒有人特意在南宮雪若麵前提起。以她的本事,侯府內稍有動靜就會有所察覺,何況昨天莫長空突然調走府內一大半的人手,連她落霞苑的侍衛都少了兩位。她若還未發現異常,未免太過遲鈍。


    她的任務終於到了。


    午後,藍烈傾來到落霞苑,南宮雪若坐正坐在窗下,低著頭繡手帕。她近日正跟著周遭的丫頭學刺繡。雖說開始學的時間有點晚,勝在天生十指靈巧,又肯虛心向丫頭討教,進展速度飛快,才幾天就繡得有模有樣。


    陽光透過窗子,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陰影,將完美的臉龐罩在明暗交接點,湮沒了神色。藍烈傾一步步走過去,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南宮雪若嚇了一跳,順著他手間的力度抬頭,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烏溜溜的眼珠一轉,帶著疑問落到藍烈傾臉上。


    藍烈傾撫摸著她的臉頰,表情中含著幾分逗弄:“明天陪我出去走走?”他少年從軍,戰場上磨礪多年,軍中生涯在手掌上結出厚厚的硬繭,近兩年養尊處優也未能磨掉指間的粗糙,劃在嬌嫩的皮膚上,微微有些刺痛。南宮雪若不閃不避,直直望進他眼裏,笑得天真無邪:“好啊。”


    第二天陽光很好。南宮雪若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勾著藍烈傾的手言笑晏晏。藍烈傾微微側著臉,唇邊含著點笑意,眸光沉靜如水。


    一名男子與他們擦肩而過。男子目光平視,並未在他們身上停留,自顧自地往前走。藍烈傾突然心生警覺,迴過頭去看。那男人穿著普通的藍色長衫,似乎沒發覺藍烈傾的目光,抬腳走進街邊的當鋪內。


    藍烈傾注意到他的腳步,足尖先著地,沒有半點聲息。這是一種經過刻意練習的輕功步法。


    ——終於還是來了。他不認識這個男人,不知道他就是閑閣的十七,但是他直覺地相信,這個人與南宮雪若有關。


    藍烈傾頓時沉下臉。南宮雪若發現他臉色不對,跟著停住腳步,也不再說話。藍烈傾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帶著點警告,沒有說話。南宮雪若無辜地迴望,不明白他的意思。藍烈傾也沒有解釋,隻是沿了長街,順著人滾慢慢走著。


    他其實希望自己的判斷是錯的,隻是一場誤會。可是當南宮雪若在一家成衣鋪子前停住腳,扯住他的袖子,向他露出期望的表情時,他真的很失望。


    他沒有阻攔,大方地鬆開手放她進去,看著她挑中一件成衣,然後走到內室去試衣,離開他的視線。他知道,在她挑衣服的時候,一定有人從後麵溜進這家鋪子,躲在內室等她。很奇怪,他居然不想當麵拆穿她。


    他沒有猜錯。南宮雪若試衣服的時候,一條帕子看似不經意地滑落。內室的暗影裏迅速閃出一人,伸手撈住帕子,極其小心地收好。


    正是十三。


    “快走。”她手上不停,一邊換衣服一邊用極低的聲音催促,“他剛警告過我。”


    “你多加小心。”十三懂得輕重,不敢多留,低聲叮囑她。


    “知道。”


    南宮雪若走出來的時候,發現一直不遠不近跟著藍烈傾的侍衛隻剩下兩位,心裏頓時一沉,仍然裝做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走到他麵前展開雙臂問:“漂亮嗎?”


    藍烈傾淡淡掃一眼便不再看她:“你喜歡就好。”


    “那就這一件吧!”南宮雪若做出十分歡喜的樣子。


    藍烈傾也不反對,點頭同意。南宮雪若穿著新衣服,沒再進去換迴出門時穿的衣服,就拉著他離開。藍烈傾知道,她想盡快支開他,給她的接頭夥伴創造最大的安全。可惜……


    半個時辰後,他們坐在京城最大的酒樓裏,藍烈傾點了幾個招牌菜。菜還沒上齊,他那幾個消失的侍衛就出現了,有四個換了新麵孔,顯然是原來那幾位受了傷,立即換新人頂替,總人數仍然保持不變,就坐在樓下,封住她所有的退路,以及藍烈傾可能遇刺的方向。其中一個年輕人來到他們桌邊,正是新提拔的林羽。他湊到藍烈傾耳邊悄聲說著什麽,呈給他一條手帕。


    南宮雪若懂事地把目光移向窗外,餘光掃過那條手帕,心裏咯噔一跳。——正是她交給十三的那條,已經染上血跡。


    菜上齊後,藍烈傾一樣一樣夾給她,問她合不合口味。她也配合地笑著,說好吃。那條手帕靜靜躺在桌角,仿佛被人遺忘。


    吃完飯,藍烈傾問她還想去哪裏看看,她借口累了,提出迴府休息。藍烈傾也依著她。兩人才離開桌邊,林羽立刻跟過來,拿起那條手帕小心收好。這上麵,藏著侯府的格局、人員,以及藍烈傾的日常習慣、愛好、忌諱……包括他養在府裏的雪姬,都清清楚楚。


    南宮雪若學了幾個月的刺繡,不是沒有目的。


    迴去的路上,藍烈傾依然抱著她,兩人共乘一騎。快到侯府的時候,他突然問:“知道帕子上都有什麽嗎?”南宮雪若假裝不知道:“什麽帕子?”


    藍烈傾沒有逼她承認,自顧自地繼續說:“東西雖然追迴來了,卻沒能取得那人性命。這些內容,不知道他看到多少。”


    南宮雪若頓時舒了口氣,故作天真地問:“閑閣?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殺人組織?”——幸好,十三他沒死;十七也還活著吧?


    藍烈傾眸色一暗,沉默下來。


    到了侯府門口,仍然是藍烈傾先下馬,然後抱她下來,牽住她的手往落霞苑去。待到下人們服侍藍烈傾換了衣服、都退出去後,南宮雪若盯著他,意有所指地問道:“侯爺為什麽要帶我迴來?”笑嘻嘻的模樣,更像是尋常女人的撒嬌。


    藍烈傾像是在自言自語:“是啊,為什麽要帶你迴來呢?”他衝南宮雪若招招手,示意她到身邊。南宮雪若順從地走過去。還差兩步的時候,被他伸手勾住腰身,一把帶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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