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康向景延年又施一禮,「將軍是要去見幹娘麽?長康告退……」


    「等等!」景延年微微一笑,老謀深算道,「你告訴重午,就說我打算帶他到吳王府住上些時日。便是長公主,也不能天天在吳王府看著他。」


    周長康愣了愣,「是。」


    他顛顛兒的去尋重午了。


    景延年抬眼,就瞧見從廊下走出的蕭玉琢。


    他站直了身子,臉上的笑容如陽光一般耀眼奪目。


    蕭玉琢緩步上前,「原以為你會親自去趟西北,將火器送去。」


    景延年垂了垂眼眸,「聖上不許,派了兵部的人。」


    「聖上防備心太重……」


    景延年立時輕咳一聲,「不要非議聖上。」


    蕭玉琢哼笑一聲,「這裏又沒有外人。」


    景延年伸手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知道你心裏對他有怨氣。」


    「可別亂給我扣帽子,受不起!」蕭玉琢白了他一眼。


    夾在父親和媳婦中間,景延年宛若受氣包一般,他嘆了口氣。


    忽聞顛顛兒的腳步聲又飛快的跑了迴來。


    重午轉過院門,直撲他身上,抱住他的大腿,仰著一張小臉兒看著景延年。


    「爹爹真要帶我去吳王府住幾日麽?」重午小臉兒上寫滿興奮。


    蕭玉琢詫異的看了景延年一眼。


    景延年輕咳一聲,「這孩子日日在蕭家住著。如今年紀越發大了,也該叫他多和自己的父親處一處,免得父子都不親了。」


    重午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你心裏打的什麽算盤,我不知道?打量著吳王府沒人管你,是不是?」蕭玉琢輕哼一聲。


    「阿娘!」重午撒嬌賣萌,見蕭玉琢不吃他這套。


    他抱緊了景延年的大腿,在他身上亂蹭,「爹爹,你快說說阿娘,做兒子的和自己的爹爹親近,又什麽不對?日日在蕭家住著,旁人都要忘了我是姓景,不姓蕭了!」


    這話可戳在了景延年的心口上。


    他臉麵一凝,「是該叫他去吳王府住些時候了,總是叫長公主縱著他,倒要縱出個紈絝了。」


    蕭玉琢嘆了口氣,「這話你可別叫阿娘聽見,聽見了又要拿鞭子抽你了!」


    景延年微微一笑,低頭看著重午道,「你阿娘答應了,還不謝過阿娘?」


    重午立時放開他爹,又撲進蕭玉琢的懷中,「阿娘最好了!」


    「誰最好?」景延年挑眉問道。


    重午砸吧嘴,「唔……爹爹也最好!」


    「嗯,這還差不多。」景延年微微點頭。


    「我去找魏先生!告訴魏先生這好消息去!」重午調頭又跑。


    吳王府沒人拘著他,長公主也不能再看著他,他自然就有機會去山穀裏了。


    瞧見重午跑得飛快,景延年無奈而笑,「對了,魏郎說,他們又改進了火器,有不少的改變,邀請你過目呢。」


    蕭玉琢點了點頭,同景延年一道去看。


    兩人進了花廳,卻沒瞧見魏子武人。


    隻見重午和周長康在花廳裏亂轉。


    「魏先生人呢?」重午看著他爹娘問道。


    蕭玉琢搖頭。


    這會兒花廳外應該守著她自己的人呢?可人卻不知都被支開到哪兒去了。


    「剛才還在這兒呢?一眨眼怎麽沒了?魏先生走了嗎?」重午撓頭。


    「應該沒走吧,魏先生不是說,要等著見幹娘麽?」周長康小聲道。


    蕭玉琢同景延年坐了下來,「那便等等吧。」


    魏子武不可能在蕭家亂竄,既然不在花廳,或是去尋蕭玉琢身邊的隨從小廝了。


    以往在宛城的時候,他們同魏子武都是有交情的。


    「阿娘稍坐,我去尋魏先生。」重午坐不住,拉了周長康又出去。


    兩個孩子在廊間走著。


    重午許是隨了他爹,六覺極為敏銳,正在廊間左顧右盼,他忽的發現假山幾株杏樹的後頭,有截裙裾一閃。


    他立時拉住長康,朝他指了指那假山,又打手勢比劃。


    周長康看明白哥哥意圖,連連點頭。


    兩個半大的孩子分別從假山兩側包抄過去。


    兩個孩子都有習武,故意放輕的腳步,叫人不易察覺。


    「逮住你啦!」重午突然喝道。


    但瞧清楚假山後頭的情形之時,他臉麵一怔。


    隻見魏子武僵硬的在假山後頭站著,手上脖子上還插著幾根金針。


    纖細的金針映著陽光,熠熠生輝。


    金針的尾部輕輕顫慄。


    魏子武臉麵僵硬,甚至還有一絲……窘迫?


    「魏先生,你這是?」重午狐疑的看著他。


    卻見他並不開口,倒是站在他對麵的菊香,一臉的淡然。


    「菊香姐姐。」重午轉臉看她,「魏先生這是怎麽了?」


    「他有病,特向我求醫。」菊香麵不改色的說道。


    魏子武的眉毛顫了顫,但仍僵著身子,一動不動,不能開口。


    「剛才瞧見魏先生還是好好地,怎麽眨眼就病了?」周長康也從後頭上前,不解問道。


    菊香看了兩個孩子一眼,「有時候人生病,就是眨眼之間的事兒,腦子一熱,病就來了。」


    「啊?!」兩個孩子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魏子武有苦說不出。


    「那菊香姐姐趕緊給魏先生治好了病吧,我爹娘還在花廳裏等著魏先生呢!」重午說道。


    魏子武也一臉哀求的看著菊香。


    菊香冷哼一聲,伸手一根根拔去金針。


    金針一去,魏子武才鬆了口氣,僵硬的身體也漸漸活泛了。


    「並非腦子一熱,若真是病,在宛城的時候,我便已經病入膏肓了!」魏子武看著菊香,鄭重說道。


    菊香微微皺眉。


    重午和長康嚇了一跳,「魏先生得了什麽病?竟都病入膏肓了?」


    「魏先生別怕,菊香姐姐的醫術最好了,定然能夠醫治你的病!」


    魏子武微微一笑,「這病當真除了菊香,再無旁人能治。」


    菊香輕哼一聲,邁步就要走。


    魏子武立時上前一步。


    「你再動手,我就廢了你的手。」菊香捏著金針,聲音清冷的威脅道。


    話說的絕情,卻見她的臉麵微微漲紅。


    雖然重午和周長康年紀還小,未必懂得他們話裏的意思。


    但總還是有人在一旁看著。


    菊香是女孩子,自然而然的不好意思了。


    魏子武瞧見她白皙的臉上,漸漸浮起的那一抹紅暈,不由心馳神往。


    他收住腳步,「我不動,但求菊香姑娘一定醫治我!」


    菊香冷哼一聲,提步疾走。


    迴去花廳的時候,重午和長康還攀住他的衣袖,不斷的問他,「魏先生,你究竟得了什麽病啊?嚴重麽?還能不能治好了?治不好會不會死啊?」


    魏子武哭笑不得,「待你們長大,就能夠體會了。」


    「我們長大也會得你的病嗎?」周長康驚愕。


    重午輕哼一聲,「我才不會!我身體健壯得很!對了,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爹要接我去吳王府了,到時候我就能……嘿嘿嘿。」


    魏子武看了重午一眼。


    誰說他長大不會得相思病?他爹當年不就病的不輕麽?


    未進花廳,便瞧見景延年一臉情深的望著蕭玉琢。


    那深邃的眼眸,好似恨不得將蕭娘子隻禁錮在他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見過吳王,見過郡主。」魏子武在門外拱手行禮。


    重午和長康已經奔進了花廳。


    魏子武隨後進來,拿出第二代的火器,這火器沒有填裝火藥。


    單是外形上,就能看出和第一代的不同來。


    不管是金屬槍管的製作工藝,還是色澤,都同第一代有異。


    「工匠嚐試著調整了槍管的各類鐵銅配比,減小槍管爆裂的可能,也加長了槍管的使用壽命。」魏子武像兩人展示著火器。


    「填裝彈藥也更為簡便快捷。」


    三人商議著,第一版的火器可以停下製作了。


    直接將實驗過後的第二版投入生產。


    魏子武立即將拆分打製的圖紙送到朝廷指定,有工部監製的鋪點。


    第二代的火器頭一批尚未做成,景延年便收到急訊。


    「啟稟吳王殿下!送往西北的輜重被劫了!」來報信倉惶說道。


    因為火器之事。尚在保密之中。


    隻說是長安送去西北的輜重。


    可那幾輛輜重車裏,都是彈藥和火器。


    「被什麽人劫了?」景延年臉色一凝,語氣也不由加重。


    這火器可是一大殺器,其殺傷力顯著,是現如今的冷兵器不能比擬的。


    若是被敵軍截去,對朝廷的傷害簡直不能估量。


    「如今還不清楚,兵部護送的輜重的兵馬也都被劫了,隻有幾個人僥倖逃出,迴來報信兒。」那人說道。


    景延年心頭惱怒。


    聖上此時也在宮中大罵兵部的人是蠢貨。


    他似乎忘了當初,正是他不叫景延年去運送這批重要的輜重,非要指名兵部前去。


    如今出了事兒,他才指派景延年。「年兒定要將這批軍資給朕奪迴來呀!萬萬不可落如旁人手中!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這會兒他知道後果不堪設想了!


    景延年臨危受命。


    他帶了曾經跟他一起征戰沙場的幾員大將,可獨擋一麵的藍玉,廖長生都隨行去追迴那批被劫的軍火。


    蕭玉琢聽聞此事,連忙叫同盟會暗中保護如今正在打製第二代火器的幾個鋪點。免得火器的秘密守不住,第二代的火器再遭遇了搶掠。


    景延年帶兵追繳火器。


    去了三五日還沒有消息。


    蕭玉琢不由叮囑魏子武加快第二代火器的加工製作速度。


    如今火器在對方手中,即便找到對方,隻怕景延年所帶兵馬,也會出於劣勢。


    反倒被劫走火器的那些人的火力壓製。


    沒曾想,又過兩日,景延年竟悄悄給她送了封信迴來。


    「勿憂,輜重已奪迴。」


    隻有簡單幾個字,前因後果,過程怎樣,他都沒說。


    書信之中,說的太多萬一落入旁人手中,倒是麻煩。


    這也是他的風格。


    蕭玉琢收到書信之後,隻好按捺下心中憂慮,等著景延年平安迴來。


    景延年迴長安之時,卻是沒有見到被他奪迴來的輜重。


    蕭玉琢不由疑惑,他不是說輜重已經奪迴了麽?


    景延年從宮中覲見聖上之後,她才從他口中得知。


    「一來一迴還要耽誤時間,我叫藍玉和廖長生直接押送輜重去西北了。」景延年語氣輕鬆的說道。


    「你就不怕先斬後奏,聖上責罰?」蕭玉琢挑眉看他。


    景延年眼眸清亮,「我又沒做錯。便是罰,我也理直氣壯。」


    蕭玉琢微微頷首,「你能這麽順利的奪迴輜重,倒是叫人意外。我還以為,你得靠第二代的火器支援呢?如此看來手握火器,也並非是得勝的保障了?」


    那得到火器的西北大軍,能打敗突厥麽?


    景延年微微一笑,「倒不是我格外厲害,兵部得令,不能過早暴露火器的秘密。是以他們被劫的時候,沒敢拿出火器來用。而劫走火器的,不過是聚在山中的匪賊,沒見過這種東西,他們等於『捧著金碗去討飯』。」


    蕭玉琢失笑,還以為火器在戰場上不能發揮威力呢,原來是山匪不會用。


    景延年忽而深深看了蕭玉琢一眼,「加快火器製作倒是很有必要,我已派人去往苗疆之地,一旦得知廢太子的消息,就好將他抓獲!」


    蕭玉琢抬頭看他。


    「重午住在蕭家,見我不便。住在吳王府,見你又不便。」景延年眸中有光,「他昨日還問我,何時才能日日都與爹娘共處一處呢?」


    蕭玉琢迴望著他。這話是重午說的?


    怎麽聽起來更像是他的口氣?


    「重午沒有鬧著要去山裏?」蕭玉琢岔開話題道。


    景延年笑了笑,「怎麽沒鬧,不過我們商量好了,待他學會我交給他的一套功法,我就送他去,他卯足了力氣在學呢。」


    蕭玉琢訝然,這父子倆的脾性,有時候還真像。


    ……


    藍玉和廖長生帶領兵馬,護送輜重到西北。


    一同送來的還有幾輛學館裏打造的新型戰車。


    這戰車結實的柚木之外,還包裹了一層合金鐵皮。


    如同在孔武有力的將軍外頭裹了一層盔甲戰袍。


    戰車裏頭可盛放彈藥及火器。


    越王親眼見識到藍玉給他展示火器的用法之時,興奮的一夜未曾睡著覺。


    次日他便重整了陣型,在軍營外操練兵馬,練習陣型。


    眼看那新型的戰車囂張的橫衝直撞,闖過兵馬,如入無人之境,他便滿麵興奮,如同已經看到大夏的勝利。


    加之戰車中的火器,大夏兵馬,終於可以在突厥的鐵蹄之下揚眉吐氣了!


    「突厥的起兵太過強悍,如今也叫他們嚐嚐我大夏的厲害!」袁江濤在李泰身邊,握拳興奮道。


    帶兵前來的藍玉和廖長生正奮力教習得到火器的先鋒營,如何使用火器。


    因如今火器有限,先鋒營中把學習最快,掌握最快的人編出一個「火器營」。


    如今的大夏軍中有專門的戰車營,和火器營。


    軍中兵卒都卯足了力氣,擠破頭的想要進入戰車營和火器營。


    好似能進入這兩個新型的軍營,就是一種榮耀和實力的證明。


    有了新式武器的大夏兵馬,升騰出一種不可抵擋的氣勢來。


    戰車營和火器營經過短暫的訓練,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就把突厥的騎兵給嚇壞了。


    那戰車看不見牛馬,看不見拖拽戰車的人力。


    且裹了戰袍盔甲的戰車,他們羽箭射不透,槍頭穿不破。


    在他們騎兵之中橫衝直撞,沖亂了他們原本極具殺傷力的陣型。


    單是戰車也就罷了。


    偏偏他們的戰車裏頭還留有空隙。


    從那空隙之中能激射出不知為何物的兵器來。


    如同暗器一般,叫人猝不及防。


    卻比暗器衝擊力更大,殺傷力更強。


    最要命的是。那暗器激射之時,有「嘣----嘣----」的聲響。


    從未聽過這種聲響的戰馬,便是訓練有素,也被嚇破了膽。


    短兵相接,被自家戰馬踏死的兵將也有幾百人。


    突厥的騎兵還從來沒有幹過這麽窩囊的事兒呢!


    然而大夏的戰車和新型的武器,卻叫他們全然沒有應對之策。


    好在他們騎兵跑得快,打不過就跑。


    突厥在大夏軍前,狼狽潰逃。


    越王大喜,全軍大喜。


    興奮過後,突厥的兵馬倒是縮了起來。


    西北天高地闊,草原廣袤。


    突厥人訓練有鷹可以為他們在空中監視大夏的軍隊安營之處。


    大夏卻不知道突厥人藏在哪裏。


    奔走找了他們好幾日,卻連個突厥起兵的影子都沒看見。


    「這麽耗下去可不成。戰車營和火器營正是趁突厥人毫無防備,還沒摸清楚是怎麽迴事兒的時候,才贏得這麽輕鬆。」李泰在帳中沉臉說道,「就應當趁著我軍士氣高漲的時候,一舉擊潰突厥騎兵。」


    「他們做了縮頭烏龜,藏匿不肯應戰,又有『天眼』在高空看著。咱們的兵馬還沒能靠近他們呢,他們就跑了,這仗怎麽打?」袁江濤憋氣,拿拳頭砸了下桌案。


    李泰好一陣子沒說話,營帳中的將領們也都各個皺眉苦思。


    「他們不肯應戰,且有『天眼』監視,那就利用他們的『天眼』,逼得他們來戰!」李泰忽然眯眼說道。


    營中眾人都驚愕看他,「如何逼得突厥主動迎戰?」


    次日,軍將們便明白了李泰的計策。


    他叫人在大夏營中立起了一個高高如桅杆一般的柱杆。


    杆上掛著一個人。


    那桅杆太高,一開始下頭的人都不知道上麵那人是誰。


    後來才知道,上頭掛著的是個女人。


    「聽說是突厥公主!」


    「正是當今突厥領兵作戰那皇子的親妹子!」


    「看到自己的親妹子被掛在桅杆之上,再不來救,也枉為人兄了!」


    「丟人不說,突厥人會怎麽看他們的皇子?他若不來救人,隻怕突厥人自己就不能服氣!」


    ……


    藍玉正打算同越王告辭迴京。


    他隻是來運送輜重的,越王兵馬掌握了火器和戰車的使用方法之後,他就可以迴京復命了。


    聽聞軍將們的議論。他愕然的抬頭看著那高高的桅杆。


    桅杆上懸掛那人,看起來十分瘦弱,風一吹,她就在桅杆上搖搖晃晃。


    藍玉眼眸一凝,那桅杆上的身形,看起來是那般的熟悉。


    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握緊,他快步向主帥營帳行去。


    正要求見,忽聽裏頭傳來越王的聲音。


    「盯著四下,突厥人的『天眼』看到阿爾被懸掛,定會有動靜。」越王聲音沉冷,「倘若突厥人還要做縮頭烏龜,就傳言出去。說過一日就要脫去阿爾身上的一件衣物,若她全身赤裸,突厥人還不應戰,就要她做軍中軍妓,從將領往下排,夜夜做新娘……」


    「將軍----」藍玉忍不住在帳外高唿一聲。


    把營帳門口的守衛給嚇了一跳。


    「藍將軍怎的不等我等通報就……」


    「是藍玉?進來吧!」李泰笑著喚他。


    藍玉鐵青著一張臉,進得營帳之中。


    「藍將軍何事?」李泰問道。


    藍玉看了李泰一眼,欲言又止。


    他適才在帳外聽得清楚,阿爾這名字像一根刺紮在他心裏。


    他認識阿爾很早。


    在景延年帶兵抵禦突厥的時候,他就認識了。


    那個時候的阿爾機靈活潑,女扮男裝,嬌俏可愛。


    自從得知了他是她。看過了她身穿女裝的樣子,便是知道她擅長施毒,有時候手法狠厲。


    他卻覺得,她不過實在宮廷之中被驕縱壞了,本性還是可愛的。


    得知她嫁給紀王,得知她引入阿芙蓉,得知她想要謀算的是整個大夏的時候……


    他覺得她沒救了,也告訴自己,那個嬌俏可愛女扮男裝的阿爾,已經徹底的消失了,死了。


    可如今再看到她,看到她被那麽屈辱的懸掛在軍營之中上。再聽到她的名字,為何心裏還是會悶悶的猶如撕裂之痛呢?


    「藍將軍要說什麽?」李泰見他一直不做聲,不由再次問道。


    藍玉艱難的咽了口唾沫,「末將……末將沒什麽事,隻是來向王爺告辭。」


    為阿爾求情的話,似乎就在嘴邊。


    但這是在軍中,是在對抗突厥的前線。


    不能說越王心狠,突厥躲藏不肯應戰,每日一所消耗的軍費都是大夏的損失。


    李泰點頭,「是該叫你們迴去了,何時起程?」


    「呃……」藍玉想立時就走,可心裏又不想走。


    他猶豫掙紮中,還未說出話來。


    忽聽外頭有戰鼓響起。


    「有戰事!」軍營外有兵將喊道,「突厥來犯!」


    越王立即披上戰袍,抓起長槍,親自往營帳外去。


    藍玉正在糾結的話,也不必說出口了。


    越王親自率兵迎戰。


    突厥騎兵似乎目的很明確,他們想要射殺掛在桅杆之上的阿爾。


    人死了,大夏兵馬就不能以她受辱,來威脅突厥應戰了。


    發覺突厥人的意圖之後,越王並未放下桅杆上的阿爾,卻是叫人將阿爾降下一半,並保護在阿爾周圍。


    藍玉本來要追隨越王迎戰。


    這會兒聽聞軍令,卻是護在桅杆近旁。


    他舉目看著桅杆上的阿爾。


    阿爾臉色蒼白。白的如同她身上衣服一般。


    她低垂著腦袋,眼睛半睜半合,若非風吹動她,繩索勒得她太痛時,她偶有掙動,她懸掛在那裏,就像是死了一樣。


    「阿爾……」藍玉在桅杆下頭叫她。


    阿爾充耳不聞。


    藍玉微微皺眉。


    前線喊殺之聲,連軍營之中都能聽得清楚,遠處沙塵滾滾嘶喊之聲,放射火器的砰砰聲,隻叫人心頭髮顫。


    阿爾卻如未曾聽見一般,不曾抬頭看上一眼。


    昔日那個活潑伶俐的小娘子。此時卻那般如死人掉在桅杆之上,在風中晃晃悠悠。


    激戰一直持續了一日一夜。


    日次朝陽東升之時。


    忽而傳來突厥投降的消息。


    阿爾就那麽晃晃悠悠的在桅杆上吊了一日一夜。


    突厥舉白旗,派使臣前來投降。


    阿爾這才被人從桅杆上放了下來。


    她被放下來的時候藍玉就在近旁,他瞧見阿爾嘴唇幹裂,臉上毫無神采。


    一雙眼目枯槁無神,恍如失了心魄。


    再不是那個靈動的小娘子了。


    突厥舉白旗之時,士氣已經消沉了。


    突厥使臣表示,願以歲幣換取和平,並換迴阿爾公主。


    越王同突厥征戰良久,最終大獲全勝。


    大夏軍中上下都在慶賀得勝之時,阿爾被收拾好,準予突厥使臣帶迴突厥軍中。


    藍玉就站在一旁目送。


    阿爾麵如古井無波,大夏的勝利與她無關,突厥的敗兵也與她無關,好似生死都與她無關了。


    她坐在四下透氣的馬車上,就要出了大夏軍營之時,她忽然迴頭,看了藍玉一眼。


    那一雙眼睛暮暮沉沉的。


    可藍玉卻立時伸手道,「停車。」


    車子停下,阿爾消瘦的手趴在車窗上,「藍將軍……」


    藍玉提步上前,「你……想說什麽?或者……想叫我帶話給什麽人?」


    阿爾搖了搖頭,「我在桅杆上掛著的時候,你是不是叫了我?」


    藍玉微微皺眉。半晌,他頷首道,「是。」


    「你為什麽叫我?」阿爾聲音嘶啞的問。


    藍玉抬頭,深深看她。


    她暮暮沉沉的眼眸之中,似乎升騰起一點點星光,一點點亮堂。


    「因為……」藍玉隻覺口幹舌燥,「因為我……」


    阿爾向窗外探著身子,「因為什麽?藍將軍,因為什麽?」


    她聲音略有些急切。


    藍玉嘴唇蠕蠕,尚未說出話來。


    突然有破空聲傳來。


    讓人猝不及防的「噗----」地一聲。


    藍玉愕然抬頭。


    隻見一隻羽箭,從阿爾的左太陽穴貫穿而入,右太陽穴上露出一小截尖銳的箭頭。


    阿爾還睜著眼。她甚至眼眸向上瞟了瞟,似乎要看看貫穿自己腦殼的東西是什麽。


    羽箭的尾部微微顫動。


    鮮紅的血順著她的額角湧了出來。


    甚至還有些白色的漿狀物和鮮血一起湧出。


    藍玉忽覺胃部抽痛……他眼目赤紅,彎身狂吐。


    阿爾想要伸手摸摸腦殼上穿過那東西。


    可她的手指抬到一半,便垂落下去,她整個人轟然倒進車內。


    藍玉視線模糊,半晌才抬頭看去。


    隻見一突厥人,手握長弓,身後跟著數名親衛隨從。


    適才的箭矢,正是從這人的弓上射出。


    突厥使臣,連忙翻身下馬,向射箭那人跪拜叩首,「見過大皇子……」


    藍玉盯著那人。


    大皇子。阿爾的親兄長。


    她最終沒有死在大夏人手上,卻是死在了她親兄長的箭下。


    且還是用這種殘忍的方式……


    「她早已不是我突厥公主了,死也不必葬在我突厥境內。」說完,大皇子沉著臉,兜馬離開。


    越王在同突厥簽署議和條約。


    藍玉沒有急著返迴長安。


    他把阿爾的屍體從馬車上搬了下來。


    幾個幾個兵卒想要上前幫忙的,「這般連突厥人都厭棄的突厥公主,怎配叫藍將軍親自動手?」


    藍玉卻躲開旁人的手,「我來吧。」


    他把阿爾抱緊一片樹林之中,沒叫旁人幫忙,他親自挖了一方大坑。


    他將阿爾放進那坑中,閉目咬牙,將她腦殼上的羽箭給拔了出來。


    他將阿爾埋在山林之中。


    隻有一個小土包。連塊墓碑都沒有。


    沒有棺木,沒有牌位。


    或許,連突厥皇族家譜上,她也會被除名……


    她像是從不曾來這世間走一遭一般。


    「若是知道今日結果,你當初還會那麽不擇手段嗎?」藍玉站在阿爾的墳包前頭,低聲問道。


    迴應他的,隻有山林中嗚嗚的風聲。


    越王得勝,舉國歡慶。


    越王凱旋,還沒到長安,長安不論是王公大臣,還是平民百姓都興奮的準備迎接這勝利之師。


    聖上此時正坐在進殿之上,望著恢宏的殿門,望著殿外漢白玉氣派的宮道,默默地出神。


    聖上身邊伺候之人,沒有一個敢作聲的。


    聖上如今的心思當真是不好猜。


    越王得勝,聖上應當是最高興的吧?卻不見他臉上有笑意。


    大臣們都來恭賀聖上,說聖上生了個好兒子,說越王有乃父之風。


    這不是也順帶在拍聖上的馬屁麽?


    可聖上臉上卻陰沉沉的,似乎並沒有多動心。


    大臣們還說,長安的小娘子們編撰了歌舞,讚揚越王。


    待越王迴到長安,百姓們必定是載歌載舞夾道歡迎。


    可聖上卻隻是淡淡的「嗯」了一聲。


    然後就開始發呆。


    「聖上,茶湯……」聖上身邊的小太監奉上茶湯,弓著身子等了半晌了,也不見聖上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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