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年記得,這鎮紙是她還未過門的時候送給他的。


    他從來沒用過,她嫁過來以後從庫房裏翻出來,都落了塵。她為此還大鬧了一場,又摔又砸了好些東西……


    他一步步來到案邊,拿起鎮紙垂眸去看。


    「休夫」二字,紮眼刺目。


    景延年飛快的看了一遍,忍不住「嗬」的冷笑一聲。


    胸口悶得像是被人狠狠打了幾拳。


    不對,自從他十六歲起,就沒人能將拳頭落在他身上了。


    隻有他打旁人的份兒,哪有他被動挨打的時候?這種悶痛又無力的感覺,許久許久不曾有過了……


    她休夫書上說的清楚,他們夫妻性格不合,感情不睦。為了不帶累他的名聲,她主動離去,並留下一半的嫁妝給他,作為補償。


    休書一旁,還放了一張謄抄的嫁妝單子,將她帶走的東西都劃了去。


    休書上頭一個指頭印子鮮紅刺目。


    景延年咬牙切齒。


    砰的將休書拍在花梨木的桌案上。


    結實的桌案晃了兩晃,案腳似乎都被震裂了。


    「蕭玉琢,好,你好得很!」景延年覺得好似心頭被人捅了一把刀,連唿吸都覺得疼。


    他提步出門,站在廊下。


    廊下廊外跪的丫鬟僕婦,不由自主的偷偷挪著膝蓋,跪遠了些。


    他們雖未抬頭,卻隻覺從屋裏出來了一團灼人的烈火,誰挨得近了都要被這團火給燒成灰燼。


    「郡主,去哪兒了?」景延年沉聲問道。


    院子裏卻靜的落針可聞,沒有一人敢應聲。


    景延年垂眸看去。「都啞巴了?」


    院子外頭卻有一人,急匆匆闖進來。


    景延年抬頭一看,正是廖長生。


    「郡主離家,你可知道?」景延年沉著臉看著廖長生。


    廊下廊外的丫鬟僕婦都鬆了口氣,隻要怒火不衝著她們就成,郡主要走,她們又豈能攔得住?


    「迴將軍,」廖長生拱手緊張的舔了舔嘴唇,「郡主離開前,將屬下支走了……」


    「嗬,」景延年笑了一聲,「她如今去哪兒了?」


    「屬下……不知。」廖長生聲音極小。


    景延年眉頭微挑,「你不知道?」


    廖長生嚇得連應聲都不敢了,他追隨將軍多年,從將軍還是個最普通的羽林衛的時候,就跟在將軍身邊,還從來沒有見過將軍如此生氣的時候。


    「備馬!」景延年冷聲吩咐,「左右出不了長安,我還能找不到她?」


    廖長生連忙吩咐人去備馬。


    景延年翻身上馬,一身戾氣的離開將軍府,直奔蕭家。


    將軍府在城西,蕭家在城東,他剛行到正中的禦道上,便遇見了前來尋他的宮中侍衛。


    「將軍,兵部尚書和幾位禦史聯名參了您。」侍衛慌忙翻身下馬,急匆匆說道。


    景延年連馬都未停,扔下一句「知道了」,便往城東蕭家去了。


    那侍衛翻身上馬,想要去追,卻隻見一溜煙塵緩緩落下,連將軍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蕭玉琢沒在蕭家。


    景延年到來之時,蕭家人十分熱情,噓寒問暖,還問他是有什麽急事?是不是郡主又使小性子,惹他不悅了?


    景延年沉著臉,休夫,算是小性子麽?


    看出蕭家人是真不知情。


    他便提都沒提蕭玉琢膽敢休了他的事兒,直接上馬離去。


    匆匆而來,急急而去,弄得蕭家人一頭霧水,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聽聞長公主也不在蕭家。


    景延年猜測蕭玉琢可能是去了公主府,便直奔長公主府。


    還沒到地方,卻又被宮中派來的侍衛追上。


    「將軍!景將軍!」侍衛在馬上顧不得形象的大聲唿喚道。


    景延年皺眉,馬速不減。


    逼得那兩個侍衛為了追他,撞翻了販夫的挑擔,踢翻了街邊的小攤。


    一路的乒桌球乓,雞飛狗跳,才堪堪在長公主府前,追上了他。


    「景將軍!」侍衛行禮擋住他欲要進公主府的腳步,「聖上傳召將軍!」


    景延年眉頭一皺,看了看天色,「時辰已經不早,聖上怎會突然傳召?」


    兩侍衛對視一眼,低聲道:「是因幾位大臣聯名參奏將軍之事,聖上很生氣,將軍還是親自走一趟宮中吧?倘若其中有什麽誤會,將軍卻一直不露麵,便是聖上有心維護將軍,也隻怕……」


    景延年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長公主府上金字的門匾。


    他遲疑片刻,才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往宮中而去。


    兩侍衛鬆了口氣,也跟著上馬前行。


    景延年並不知道,蕭玉琢此時並不在長公主府邸。


    她翻看自己的嫁妝之時,才發現除了幾個莊子,她還有一個城郊別院的地契。


    原本正為迴蕭家還是迴公主府猶豫的她,當即拍板決定,哪兒也不去,就去別院。


    「迴蕭家免不了要受伯母們的白眼,又要跟姐妹置氣。」蕭玉琢在馬車上樂嗬嗬道,「阿娘的府上雖沒有人給我氣受,但免不了要受阿娘的嘮叨!」


    三個丫鬟苦著臉,看著她自得其樂,誰也不敢多言。


    美滋滋的住進別院的蕭玉琢卻是不知。早有人嫉妒景延年頗得聖寵,但鮮少能拿到他的把柄。


    今日他如此囂張的私動兵馬,在長安城裏公然打砸。那還了得?


    幾位大臣連成一氣,在聖上麵前好一番哭告。


    景延年一身戾氣的進入宮中,被禦史言官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不知是不是他身上冰冷的氣勢,黑沉的臉色太過嚇人。


    那幾位禦史罵著罵著便消了聲。


    聖上居高臨下的坐著,眼見禦史們罵夠了,才緩緩開口道:「延年年輕氣盛,此等流言蜚語,傷及男兒臉麵,延年忍耐不住,咽不下這口氣也實在情有可原。且認罪態度好,便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聖上這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態度叫兵部尚書和禦史們不能甘心。


    他們不敢梗著脖子跟聖上叫板,便跪地大哭,聖上仁愛,卻隻會縱容的這些武將們越來越驕縱,橫行長安,不將文臣放在眼中,欺負文臣雲雲……


    聖上被他們吵得極為煩躁。


    且聖上本就是重武輕文之人,李氏一族有少數民族的血統,他雖是打小學習漢朝文化,卻更崇尚以武得天下,以法治國家。


    「看來眾愛卿覺得朕的裁決不公啊?」聖上冷臉說道,「既如此,景延年罰俸一年,禁足家中十日,好好反思己過!也免得眾愛卿覺得朕偏袒武將,不愛文臣。」


    聖上這麽一說,倒是將禦史大臣們的話都堵死了。


    再哭?


    那就不是對景延年不滿了,是對聖上公然挑釁呀?


    禦史們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一通哭也不算毫無收穫,起碼好好的挫了景延年的銳氣!禁足家中十日,也是夠叫他在長安城,在朝中丟丟臉了!


    景延年一直冷眼站在一旁,不論是禦史言官的謾罵,還是聖上的裁決,他始終麵無表情的聽著,一句辯駁也沒有。


    「朕就喜歡延年這沉穩的脾性,蕭氏是朕的外甥女,是阿姐的獨女,難免驕縱了些。」聖上看著默不作聲的景延年,笑著說道,「流言這種事,多是子虛烏有,延年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謹遵聖上教誨。」景延年沉聲說道。


    聖上如今還不知道,他那驕縱的外甥女已經拍下了「休夫書」,帶著嫁妝僕婢離家出走了。


    若是知道,也不知還能不能說出這番話來?


    景延年離開宮中,直接被宮中侍衛送迴府上。


    禁足府中十日,反思己過。


    聖上金口玉言,自然不是說說而已。他雖是聖上寵臣,卻也不能公然將聖上的話當做兒戲。


    宮中侍衛離開之時,暮鼓聲恰遠遠傳來。


    景延年一拳打在麵前矮幾之上,四腳象牙幾,應聲碎裂。


    蕭玉琢躺在別院裏舒適的雕花大床上。


    新掛上的粉色帳幔映著燭光,散發著柔軟溫馨的光芒。


    「順眼多了!」蕭玉琢倚著柔軟的枕囊,舒服的輕嘆。


    丫鬟們小心翼翼的伺候著,連大點兒的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你們這般緊張做什麽?如今這裏是我的地方,再沒有人壓在我的頭上!」她舒服的在床上擺成一個大字。眯眼嗬嗬直樂。


    梅香哭喪著臉,「郡主,可要熄燈?」


    「慢著,明日你們將消息放出去,就說我已經休了景延年,我與他分道揚鑣再無瓜葛!」蕭玉琢眯眼說道。


    梅香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郡主……這樣不好吧?」


    蕭玉琢挑了挑眉梢,「這有什麽不好?免得我留了休書給他,他倒不認帳!將消息在長安城裏傳遍了,他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梅香坐在地上,隻覺欲哭無淚,她求助的看了竹香一眼。


    竹香咬咬牙,上前一步道:「將軍畢竟是聖上寵臣,郡主這般掃他的顏麵。會不會叫聖上發怒……」


    「他是聖上寵臣,我還是聖上的外甥女呢!」蕭玉琢渾不在意,雖然隻怕她這外甥女在當今聖上心中並沒有什麽分量,但如今先安撫了丫鬟們才是緊要,「放心,我們倆之間的事兒,聖上偏袒誰都不好,所以聖上多半會裝作不知,不管不問的!」


    竹香的話也被堵了迴去。


    蕭玉琢擺手叫丫鬟退出去,臨走還叮囑她們一定要照她說的辦。


    「郡主放心,這種事情,隻怕想捂都捂不住,更何況有心散布?」竹香無奈搖頭。


    蕭玉琢一夜好眠,次日一直睡到了太陽曬屁股。


    她睜著眼睛在床上打滾兒,心裏抑製不住的感慨來到這裏這麽久,終於過上真正自由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得意的笑還未溢出嘴角,便被一聲高喝嚇得險些滾下床來。


    「蕭玉琢呢?快滾出來!」嘹亮的嗓門,隔著門都震得床帳微顫。


    蕭玉琢連忙翻身起來。


    「南平公主稍後,我家郡主還未起來。」竹香在外頭攔住。


    梅香連忙進得屋子裏來,「郡主,南平公主在外頭氣勢洶洶的……」


    蕭玉琢起身更衣。


    「這會兒還沒起來?剛離開將軍府,夜生活夠豐富的呀?」南平公主哈哈大笑。


    梅香臉色一黑,偷偷的呸了一聲。


    蕭玉琢搖頭笑笑,提步來到外頭。


    「請公主安。」


    南平公主上下打量她一眼,又左右看看院中僕婢,「沒看出來,壽昌郡主真是厲害!」


    說著話,她上前一步攬住蕭玉琢的肩膀,提步進門。


    她這大大咧咧的動作叫蕭玉琢的丫鬟嚇得心肝兒直跳。


    蕭玉琢嗬嗬一笑,「這算得什麽?幸而有公主鼓勵幫扶。」


    「少往我臉上抹黑。我可擔不起!」南平公主嘴角一拉,「你去了趟鬆竹館,什麽都沒幹,你家景將軍就把鬆竹館砸了。讓他知道是我慫恿你,他還不得把我的公主府給拆了?」


    蕭玉琢聞言也沉下臉來,「公主注意用詞,誰家景將軍?他如今可跟我沒有絲毫關係!」


    南平公主一愣,凝眉盯著她的臉,打量半晌,幽幽開口:「當真啊?我以為是誰故意散布的謠言……」


    「是不是謠言,公主現在應該清楚了吧?」蕭玉琢一本正經,不苟言笑。


    南平公主連連點頭,「你是這個!」


    她伸出大拇指。


    蕭玉琢輕哼一聲。


    「我李淑儀從沒服過什麽人,這輩子也見過的人也不是少,能像你這麽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南平嘖了一聲。皺眉看著她,臉上仍舊是難以置信。


    「當初你追著景延年滿長安城的跑……」


    「當初的事兒,能不能不再提了?」蕭玉琢打斷她,「我聽得耳朵裏都要生繭子了!」


    南平訝然,「判若兩人啊!」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根本就是兩個人好麽?拿得起的是真正的壽昌郡主,放下的才是她。


    「嘖嘖,任是誰也想不到,當初壽昌郡主癡心的叫人震驚,如今絕情的更叫人震驚!」南平抬手,大力的拍著她的肩膀道,「好,有骨氣!我這輩子,就佩服有骨氣的人。」


    蕭玉琢被她拍的咳嗽連連。


    「你這表妹我認了!」南平豪氣萬丈的說道。


    蕭玉琢無奈,「我本來就是你表妹,由得你不認麽?」


    南平哈哈一笑,「為慶祝你不再為情所困,我要送你個大禮!」


    蕭玉琢一驚,連忙擺手,「不要不要,鬆竹館那種地方,我是再也不想去了!」


    南平一聽這話,滿帶笑意的臉卻霎時清冷了下來,她垂著嘴角道:「鬆竹館這地方,隻怕再也沒有了。」


    嗯?這哀傷的語氣,不像南平公主的性格呀?


    「因為景延年?」蕭玉琢小聲問道。


    南平扯了扯嘴角,「長安城人都道,鬆竹館背後的靠山是我。」


    她垂眸搖了搖頭,半晌都沒再說話。


    蕭玉琢打量她神色,「不是你呀?那是誰?」


    「我也不知道。」南平冷笑一聲,「我隻知道你家景將軍隻怕是要倒黴了!」


    「誰家?你說誰家?」蕭玉琢立時就惱了。


    南平大巴掌拍在她背上,「不是你家,我家,我家還不成麽?這不是一時說順嘴了麽?我隻是對鬆竹館的魏子武頗有些好感,所以去的勤了些。至於梁生背後真正的靠山是誰,我卻是不知。」


    「他的靠山,比你還厲害麽?」蕭玉琢好奇問道。


    南平公主連連點頭,「隻怕是個能在父皇耳邊說得上話的人。」


    蕭玉琢輕嗤,能在聖上耳邊說得上話的人可多了。


    南平公主接下來一句話,卻是叫她一愣。


    「而且父皇還能聽的進他的話。」南平淡淡看了她一眼,「厲害麽?」


    蕭玉琢神色一稟,連連點頭。


    「父皇生性驕傲,如今又是九五至尊,隻有他駕馭旁人,卻由不得旁人左右他。」南平緩聲說道,「能叫父皇聽進話的人,可是不多。」


    蕭玉琢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哪個帝王也受不了旁人騎在自己脖子上。


    南平公主看了她一眼,「所以梁生和魏子武掌管著鬆竹館,卻是隻賣藝,從不賣身的!」


    南平公主饒有深意的一瞥,蕭玉琢臉上一紅,那晚她還掐人家的臉,摸人家的大腿來著……


    「聽聞景將軍帶人往鬆竹館去,我就連忙去,想帶走梁生和魏子武。」南平公主皺眉說道,「若是能收留他們在公主府自然是最好,就算留不住。也算是送了個人情給他們,誰知道什麽時候會不會用得著呢?」


    蕭玉琢瞪眼看著她,「然後呢?他們被景延年抓去了?」


    南平公主搖頭,「我去的時候,梁生和魏子武早已經不知去向了,就連那些十一二歲的少年,都不知去向了。」


    蕭玉琢微微皺眉,景延年的動作應當是很快的。


    可鬆竹館的人反應更快,能從景延年手中逃脫,想來確實不會是簡單的角色。


    南平公主輕嘆,「可憐了我的子武……我如今最捨不得,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他了……」


    南平公主表情哀戚,語氣誇張。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那公主您還不快些去找他,尋到了說不能還能拉他一把。他一感激。還就真的以身相許了呢?」


    南平公主臉麵一熱,「真會以身相許啊?」


    蕭玉琢配合的點頭,「您可要抓緊呀!」


    南平公主霍然起身,「我這就去找他,等著我的大禮!我乃是言而有信的人!」


    說完,她廣袖一揮,瀟灑而去,絲毫都不拖泥帶水。


    蕭玉琢迴味著她的一番話,心裏越發得意起來。


    景延年要倒黴了,那他就沒功夫理會自己了,想想未來的日子,她就覺得身心輕快。


    誰知,南平公主走了沒多久,丫鬟就來稟報,有人求見。


    「什麽人?以往在將軍府也沒見著這麽多人來找我,剛搬出來第二天,便這麽受歡迎了?」蕭玉琢笑問。


    丫鬟道不知是誰,「那人帶著大大的兜帽,瞧不清長相,他隻說,他姓梁。」


    蕭玉琢一聽便來了精神,姓梁,梁生?


    南平公主想找都找不到的人?主動出現在自己麵前了?還說他在聖上身邊有依仗?


    那這人她可是要好好結交的。


    「請進前廳。」蕭玉琢起身往前廳而去。


    來人果然帶著碩大的兜帽,將他的臉遮的嚴嚴實實,但他那一身孤高清冷的氣質,卻並不難辨認。


    且他身邊還站著瘦高的魏子武。


    魏子武笑著沖她拱手,「娘子有禮!」


    能找到這兒來,必然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蕭玉琢臉上有些熱,尷尬的笑了笑,「二位拜訪,還真叫我意外。」


    梁生起身,抬手將兜帽取下,拱手向她,「貿然前來,還請娘子見諒。」


    蕭玉琢擺擺手,請他們坐下,「鬆竹館的事情,我很是歉疚……景將軍性格暴躁,我實在是……呃……」


    梁生微微一笑,清清淡淡的表情,宛如高山雪蓮緩緩綻放,養眼又叫人舒服,「坊間流傳,娘子因為鬆竹館裏的男娼。而怒休了景將軍,不惜翻臉搬出將軍府獨居。」


    蕭玉琢一愣,流言怎麽被傳成這樣了?


    而且「男娼」一詞,用在他的身上,真是怎麽聽怎麽別扭不順耳,簡直是對他莫大的辱沒和玷汙呀!


    「不知娘子為的是誰?」梁生音色極為悅耳,輕聲緩語中,抬眼望她。


    他眼眸中透著悠遠寧靜之感,遠遠望去,如蒙著一層輕紗薄霧。


    蕭玉琢在他注視之下,隻覺臉麵發燙,「呃,是誤傳!我跟他早就感情不睦,並不是因為你……」


    她險些咬了自己的舌頭。


    梁生輕笑,「某有自知之明。」


    「不,不是那個意思。」蕭玉琢尷尬,「你很好,我不知道流言會傳成這樣,若是叫你困擾……」


    「我困擾?」梁生抬眸看她,眸中盈盈有光,「我不過是一下九流之人,隻怕因鬆竹館辱沒了娘子之名。又叫娘子和景將軍之間生出嫌隙。所以特來向娘子賠罪。」


    梁生起身向她拱手施禮。


    魏子武也跟著行禮。


    她去嫖了,被人發現,迴頭卻說是男娼的錯?有這種道理麽?


    蕭玉琢連忙擺手,「差了,說差了!是我行為不檢點,倒連累了你們鬆竹館。聽說景將軍將鬆竹館的東西盡都砸光,唔,不妨算算,有多少損失。我來補償。」


    魏子武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又別開視線沒做聲。


    梁生搖頭輕笑,「娘子客氣。娘子雖身份高貴,但畢竟孤身一人,在這世道上,一個女子想要立足,著實艱辛,娘子若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大忙幫不上,小忙斷然不敢拒絕。」


    蕭玉琢還未有反應。


    魏子武倒是驚訝的瞪眼看著梁生,「梁兄……」


    梁生淡淡看他一眼。


    他立即閉上了嘴,舔了舔嘴唇,不再作聲。


    蕭玉琢搖頭,「郎君多慮了,我如今一切都好。唯有對郎君和鬆竹館受牽連,還心懷愧疚。」


    梁生倒也並不勉強,相互客套一番,便主動告辭。


    他說話舉止,都彬彬有禮,非但沒有一點兒輕浮僭越,反而叫人覺得處處合宜。


    想到南平公主的話,蕭玉琢不由多看了魏子武兩眼。


    魏子武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樑,嫣紅的唇,五官生的好看養眼。


    可除此以外,他還有什麽過人之處?就會那兩下花架子,南平公主居然能看得上?還惦記在心裏?


    「這位魏郎君,南平公主適才還在尋你。」蕭玉琢起身親送到門廊下,忽而開口說道。


    魏子武一驚,左右看去。


    「已經走了。」蕭玉琢道,若是南平再晚些走,說不定還能打個照麵呢!


    「那煩請娘子,別告訴公主我來過!」魏子武連忙拱手說道,一副著急的模樣。


    蕭玉琢愣了一愣,眼角抽搐,在鬆竹館裏他調戲南平公主不是順手就來麽?原來背地裏這麽躲著公主?男人果然都是表麵一套,背地一套的衣冠禽獸。


    她冷哼一聲,「我定不告訴她,隻叫她當世上從沒有此人才好!」


    蕭玉琢口氣有些沖。


    魏子武撓撓頭,似乎想解釋,猶豫片刻又閉上嘴,一言不發的跟著梁生往外走。


    蕭玉琢未再遠送,再客氣她也有郡主的身份在這兒擺著。


    叫廚房裏擺了飯,她舒坦的盤腿坐在食案後。


    以往在將軍府。總要顧著儀態,正襟危坐,如今她想怎麽坐就怎麽坐。


    不曾想,她一口湯還未送進嘴裏,小丫鬟便急急忙忙的前來稟報,「郡主,門口出事了!」


    蕭玉琢撇嘴,「能有什麽大事兒?什麽事兒也沒有我把早膳用完的事大!」


    「是,是紀王來了!」丫鬟喘息說道。


    蕭玉琢抬眼,皺眉看著那丫鬟,「紀王?他來做什麽?我如今是休夫在外的婦人,他一個男人,我見他做什麽?不見不見!」


    「不是,紀王在門口遇上了適才的兩位郎君,堵著不讓他們走了!」小丫鬟急道。


    咣當一聲。


    蕭玉琢手中的白玉勺掉進了湯碗裏。


    她霍然起身。疾步向外走去。


    她從來不知到,城郊的別院倒是比堂堂將軍府還熱鬧!什麽人都往這兒湊!


    紀王正站在門口,眯眼看著帶著兜帽的梁生,和梁生後頭站著的魏子武。


    「這位郎君看著麵熟。」紀王身著便服,並未言明身份,背著手打量著著魏子武道。


    魏子武嘿嘿一笑,「那郎君必是認錯人了,我可沒見過郎君。」


    紀王眯眼,「這般熟悉之感,似在哪裏見過,可又想不起來。何不叫前麵這位郎君亮明真容,見沒見過,一看不就知道了。」


    魏子武笑著說,「兄長麵醜,怕驚著各位。不宜露臉。」


    兜帽下的梁生腳步一頓,默不作聲。


    「若我非要看呢?」紀王沉聲問道。


    魏子武嘻嘻一笑,「那可不成。」


    「不成?」紀王麵孔微冷,「這裏是壽昌郡主的別院,你們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從別院裏出來,還遮遮掩掩,定是圖謀不軌!為了壽昌郡主的安危著想,我非看不可!」


    紀王往旁邊走了一步。


    他身後的人立即上前,出手要掀開梁生的兜帽。


    魏子武猛的將梁生拉到自己身後,飛起一腳,直接踹在那隨從伸出的手上。


    「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強人所難之人!」魏子武冷喝一聲,笑容收斂。


    紀王皺眉,「好大膽子。」


    他身後跟了不少隨從,沒料想這兩人竟敢跟紀王動手。見狀這些隨從一擁而上。將魏子武兩人團團圍住。


    魏子武冷笑一聲,「好久沒活動筋骨了,渾身的骨頭早就癢了。」


    話音未落,他仰身而起,以一人之力,和紀王十幾個隨從打鬥起來。


    蕭玉琢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雙方正打的激烈。


    梁生站著不動,被魏子武護在身後,十幾個人竟然沒人能越過魏子武的手,觸及到他的兜帽。


    蕭玉琢看清戰況,腳步一頓。


    那個宛如遊龍氣勢洶洶的人,是魏子武?那個兩指並作劍,隻會花花架子的魏子武?


    蕭玉琢頓時鬱悶了,倘若以一敵十不落下風,還是花花架子的話。那這世上能稱作厲害的人,也沒幾個了!


    她輕咳一聲,行至門口,「誰在我家門前吵吵鬧鬧?躲到郊外來,也不叫人清淨?」


    「住手。」紀王高喝一聲。


    他的侍從連忙收手,在他身後站定。


    魏子武護著梁生就要上車。


    「站住。」紀王卻又開口,「例行檢查。」


    魏子武狐疑皺眉,「剛才不是已經動過手了?怎麽還……」


    紀王身後的隨從卻猛的從腰間掏出一塊腰牌來,「紀王在此,眼前何人,為何遮麵?」


    梁生轉過身來,拱手行禮。


    魏子武負氣,卻也不得不跟著作揖。


    紀王一身便服的時候,他們不管認不認識,都可佯裝不知。


    如今對方亮明身份,他們倘若再敢抗拒或是動手,那罪名可就大了。


    蕭玉琢連忙上前一步,「原來是紀王來了,快請,裏頭請?怎的也不叫人通報一聲?」


    紀王看她一眼,冷笑一聲,「原以為郡主休夫隻是誤傳,沒想到郡主當真藏了男寵在別院?如今不過剛離開將軍府,就這麽迫不及待的和男寵攪合在一起了?」


    蕭玉琢臉色一黑,「我當紀王來者是客,沒想到紀王如此不客氣?」


    「便是壽昌郡主的男寵,今日我也要見識見識,究竟是什麽樣的青年才俊,竟然能讓壽昌郡主連景將軍都背叛了?」紀王逼視著兜帽下的梁生。


    梁生輕嘆一聲,緩緩抬手。掀開兜帽。


    紀王眯眼看去,卻是滿麵狐疑,「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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