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魔人雖有魅曲,此時卻撞上了鐵板一塊——程潛本就不大吃色誘這套,方才又目睹了魔窟中種種不堪,一身雞皮疙瘩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即怒不可遏地將霜刃卷成了一道旋風,將什麽紅粉與骷髏全都一劍削成了光脖子,程潛聞見自己身上沾染的嗆人香,恨不能找個水溝鑽進去好好洗涮一番。見識到他這幅鐵石心腸,不遠處有人輕哼一聲,那琵琶曲隨之聲音色突變,當中混進了一線仿佛是葉笛的聲音,尖而細,不住地往人耳朵裏鑽。程潛眼前一花,幻境再起,刹那間,無數人影從他心裏閃過,方才甜膩的香氣驀地蕩然無存,周遭突然傳來一絲熟悉的蘭花香。緊接著,方才那纏住他的胳膊化成了一道青煙,落在離他不遠不近的地方,化身成了一個熟悉的人。那人手上拿著一把扇子,衝程潛露出一雙笑盈盈的眼睛和一隻帶著銅錢戒指的手。程潛:“……”他不由得呆了一下,有點蒙,好在蒙的時間並不長,下一刻,一枚一模一樣的銅錢戒指落在了他掌心——這才是他親手從正主手上扒過來的那個。戒指中的仿靈鬼魅似的冒出頭來,不管三七二十一,神擋殺神地照著麵前的虛影就是一巴掌,悍然將那冒牌的妖魔鬼怪一掌唿散,隨即帶著睥睨凡塵的目光,神情肅殺地重新鑽迴銅錢戒指中。這蠢兮兮的仿靈,居然意外的有點辟邪功能。程潛迴過神來,耳根驀地有些發熱,感覺未來一段時間都不大能直視鏡子了。他一推霜刃劍,劍尖將空中充沛的水汽逼了出來,凍成了一塊巨大的冰條,與劍刃相撞,金石之聲瞬間將琵琶曲衝了個七零八落,周圍的幻覺潮水似的化在了一片森森霧氣中。程潛這才看見,昭陽城四周牆上掛滿了一尺來長的弦,正無風自動地叮咚作響,往城中打著迷魂陣。城牆上一個長得半男不女的魔頭手中抱著一把琵琶,陰沉的目光與程潛一對,立刻閃身隱去了蹤影。最先跑出去的青年氣喘籲籲地落到程潛身邊,說道:“這魔頭乃是魘行人中的一支,名叫‘歡喜宗’的宗主,下流得很——哦,晚輩白虎山莊弟子莊南西,奉師門之命前來此地,探看大規模聚集的魔修,一時不查,就是著了此人的道兒——不知前輩怎麽稱唿?”“扶搖,程潛。”程潛簡短地撂下這麽一句話,驀地騰空而起,將昭陽城中鍾樓上一個舉起號角準備吹號的魔修一劍打了下來,居高臨下地瞥了那莊南西一眼,說道,“還不走,等著被一城下流的魔頭圍攻麽?”莊南西聞言縱身躍上城中一棵大樹,隨著他身形起落,一把三丈高的大弓憑空成型,那莊南西身如大鳥,自高處撲向“弓弦”,同時大聲道:“小齊,借個火——”一個瘦小的少年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飛快地掐了個手訣,從口中逼出一團冷冷的火,流星似的飛向莊南西,口中道:“最後一團了。”莊南西一聲長哨,那靛青色的火苗驟然拉出了七八尺長,跳動的火苗變成了一把箭,準確無比地穿過弓弦,隻聽“咻”一聲,火箭筆直地飛向天空,而後在高空之上倏地炸開成千萬朵火花,落地四處開花,將整個昭陽城燒成了一片火海。莊南西仰頭發出一聲長嘯,周遭唿哨聲此起彼伏地迴應著他,數條人影飛快地跟著他的指令往城外撤,訓練有素。程潛冷眼旁觀,有些感慨——比起每天像吊喪的青龍島弟子,已經化成了鬼屋沒有弟子的朱雀塔,白虎山莊門下這些人雖然欠了些經驗,也實在算是很出息了。一行人在程潛的特意照看下,強行破開昭陽城城門,往北逃竄,身後追著一屁股的大小魔修。莊南西大聲問程潛道:“前輩,怎麽甩開他們?”程潛:“不用甩。”他話音才落,一道黑幡便劈頭蓋臉地從天而降,正好放過程潛他們,準確無比地兜頭將一幹魔頭全劫在了裏麵。半空中,唐軫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匹活飛馬,正帶著六郎與年大大等著他。“拿好了,”程潛將吞了冰心火的玉烏龜丟進唐軫懷裏,說道,“此地不宜久留,走!”年大大看著鋪天蓋地而來的魔氣,早已經嚇破了膽子,就等他這句話,聞言立刻一揚馬鞭,將飛馬趕得撒丫子狂奔。年大大:“程師叔,快點——”程潛沒理他,不慌不忙地留在了原地。轉眼間,唐軫的黑幡被撕開了一條口子,之前城牆上抱琵琶的歡喜宗主親自率眾追了出來,卻在距程潛幾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此處已經出了魔城,沒了城中種種光怪陸離的魔器陷阱做依仗,這歡喜宗主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激憤之下衝動而出。除非真是天縱奇才,否則耽於邪魔外道的,真與人硬拚起實力,仿佛總會有些底氣不足。程潛孤身一人禦劍懸空,半舊的袍袖翻飛起落,像是隨時能乘風歸去,然而不知為什麽,沒有人敢靠近他三丈以內,南天上一陣讓人窒息的詭異沉默彌漫開來。歡喜宗的宗主掃了一眼莊南西等人逃竄的方向,謹慎地開口問道:“敢問尊駕與我派究竟有什麽仇怨?為何平白無故欺到我昭陽城頭上?”這魔頭真不見外,轉眼居然已經將昭陽城當成了他們家的。“本來是沒有的,我也不是什麽除魔衛道的聖人,隻是……”程潛盯著那歡喜宗宗主手中的琵琶,說話間,緩緩拉出了霜刃,寒鐵摩擦劍鞘發出刺耳的尖鳴,他突然冷冷地一笑,“你好大的膽子,敢用那醃臢魔物化成本門掌門的模樣!”下一刻,那霜刃暴怒而出,程潛在魔城中壓抑的境界和威壓終於不加掩飾地露出了凜冽的獠牙——歡喜宗主大驚,十指驀地一抓琵琶弦,“嘡”一聲琴弦齊斷,聲如洪鍾似的衝向程潛,同時,那宗主一擊發出,轉身就跑,絲毫不顧念手下死活。可惜他並沒能跑遠。自身後被一箭穿心的時候,他聽見對方低低地聲音:“你最好記住這一劍和我的忠告,下輩子犯別人的忌諱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麽多命!”第69章程潛宰了人,卻依然是如鯁在喉,心緒難平,怎麽想怎麽糟心。其實真至於麽?他自己對大師兄其實也是從早編排到晚,未見得有幾分尊重,但他就是難以釋懷,無因無由地好像被人踩了尾巴拔了逆鱗。程潛甚至還因此連帶著遷怒起了韓淵——他這麽多年都和什麽貨色混在一起?那天那巴掌真是扇得輕了。程潛知道唐軫拿到冰心火後肯定不會等他,也便沒有停留,心情惡劣地甩開南疆魔修,一路漫無邊際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然而走歸走,他卻一時不知道該去什麽地方,按理,這邊的事情也辦完了,他該往北去追大師兄他們,可程潛莫名地有點不想麵對嚴爭鳴。好在,這天好像是剛一瞌睡就有人給送枕頭,程潛才行至南疆外圍,便碰上了等候多時的莊南西。莊南西已經遣走同門,孤身一人地在這裏等候他多時了,一見程潛,他立刻迎了上來,施禮道:“程前輩!多謝前輩援手,要不然我們可都要折在這裏了。”此人機靈得很,也有些本事,程潛對他印象還不錯,便擺擺手道:“不用那麽客氣,我也不是什麽前輩,湊巧經過,舉手之勞而已。”莊南西怔了怔,說道:“那前輩孤身闖入昭陽城,隻是為了城中那塊寒冰石而來麽?”程潛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也沒有糾正他的錯誤,說道:“不錯,怎麽?”莊南西有些急迫,說道:“前幾日我們中了魔修的圈套,有一位同門師妹僥幸逃脫,我見了前輩,本以為是她請來的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