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麗堂皇的養心殿內,明黃色的龍床上,昭文帝重重地咳了幾聲,抬了抬手,卻說不出話來。


    柳如煙做到床沿上為他順了順氣,“皇上保重龍體。”


    昭文帝指著內殿的門,“外麵……”


    柳如煙佯裝不知,“臣妾這就去看看。”


    昭文帝又合上了眼睛。


    柳如煙往外走,對穆君毅行了一禮,隨後繼續退下了。


    呂建也停住了步子,“太子請吧。”


    穆君毅握著聖旨走了進去。


    聽到不一樣的腳步聲,昭文帝猛地睜開眼,卻看到是穆君毅!


    “你怎麽來了?”昭文帝不悅地皺起了眉,可卻連起身都沒力氣。


    穆君毅淡淡道:“皇上龍體抱恙,恐怕是撐不住多久了,兒臣來請旨。”


    昭文帝大怒,他這輩子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這種話!他不願意把自己手裏的權勢交出去,哪怕是自己的兒子!


    “你滾!”他看著當初被自己留了一條賤命的穆君毅,氣得額頭的青筋都露出來了。


    他以為留著穆君毅一條命可以既擋住那些朝臣的口實,又確保自己的地位,可現在,這個最沒用的兒子居然想要篡位!


    “秦升,伺候筆墨。”穆君毅不再看昭文帝了。


    “奴才遵旨。”秦升立刻走了進來。


    昭文帝愕然地看著唯命是從的秦升,怒聲道:“狗奴才!你瘋了!”


    穆君毅淡淡地瞥了眼昭文帝,徑直走向了一旁的龍案,提筆寫下了傳位詔書。


    昭文帝猛地翻身下床,卻根本站不起來,他早已經油盡燈枯了,“穆君毅,你敢!這天下,是朕的!”


    穆君毅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這天下是慕容氏助你奪得,你當初廢後、以莫須有罪名殘害慕容一族時,可曾想過今日?”


    昭文帝身體一顫,“朕不該饒你這條賤命!早知今日,朕一定親手殺了你!”


    穆君毅冷冷一笑,在傳位詔書上蓋上玉璽。


    隨後他走到了昭文帝的麵前,“你死後也不配同我母後歸於同穴。”


    “你!”昭文帝心口一涼,喉嚨一甜,徑直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穆君毅看了眼秦升,“伺候著吧,這裏的人手太多了些,由煙妃酌情安排。”


    門外,柳如煙連忙進來,跪地便拜,“妾身遵旨。”


    昭文帝強撐著身體坐了起來,“穆君毅!你!”


    說完,一口氣噎著,倒了下去。


    這時候,穆君毅手握聖旨走出了養心殿,一眾朝臣一一跪倒。


    秦升朗聲宣讀了傳位詔書,這時候縱然是原先站在穆餘清那一邊的人也認清了現實,跪伏在地不敢吱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夜,太子領旨登基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後宮,柳貴妃將自己鎖在了屋子裏,她知道自己要等!


    而昭文帝的其他妃嬪,有子的還算是安心,其他人都隻能等著被發落出宮。


    後宮仍然是由煙妃掌權,實則便是由薛亦晚說了算。


    如何處置其他妃嬪,柳如煙自然是來問薛亦晚的意思。


    “亦晚,你看那些妃嬪應該怎麽處置?”


    現在昭文帝還未駕崩,按理說這些妃嬪沒有子嗣的應該殉葬或是守陵。


    薛亦晚想了想,倒是樂於賣那些朝臣一個麵子,“將那些無子嗣的妃嬪送去皇恩寺吧,如果族中願意有所安排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至於有子嗣的,封地一事倒是可以緩一緩。”


    柳如煙得了準信也安下心了,“那柳貴妃呢?”


    薛亦晚冷笑,“她自然是要等著的,晉王和柳家人還沒有動靜呢。”


    柳如煙神色凝重起來,“亦晚,柳貴妃看起來像是有幾分把握,你還是防一防吧。”


    薛亦晚微微頷首,“我知道了,你先迴養心殿吧,也用不了多久了。”


    柳如煙知道這話的意思,昭文帝是撐不了多少時候的。


    迴到縣主府,如意問道:“小姐,今日是登基大典,小姐怎麽不去呀?”


    薛亦晚低著頭,檢查著一件長衫上的竹紋,“不必了,我不喜歡那樣的場合。”


    如意笑道:“殿下……不不不,現在要叫皇上了,等到小姐及笄,這婚事……”


    “如意,先去沏壺茶吧。”薛亦晚居然心裏亂了起來。


    如意咬了咬唇,有些擔心地看著薛亦晚,見她沉靜自若,這才起身去沏茶。


    薛亦晚放下了手裏的長衫,她居然忘了,穆君毅已經登位,又怎麽還會穿這件衣裳?


    皇上……


    一心一意要助他登位,現在怎麽覺得心裏這麽酸澀了。


    想到柳如煙來問那些妃嬪的下場,她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的情緒從何而來了。


    她苦笑了一聲,自己還真是太過貪心了,難道還要一個帝王不納妃?


    她也明白,有時候後宮之中進來的新人也隻是為了前朝的牽製,這些道理她都明白。


    可現在,這件事擺在她眼前,她卻心裏退縮了。


    明明決定了要和他並肩而立,也曾想到過以後的艱難,但現在這件事就這麽實現了,薛亦晚才發現自己是沒辦法不介意的。


    突然手指一陣刺痛,她低頭一看,原來是針刺進去了。


    血珠落在那件長衫的領子上,她幹脆將這長衫丟在了地上。


    “若是心煩就別做針線了。”清朗的聲音在前麵響起。


    薛亦晚一抬頭就看到了穆君毅,他依然是一身煙青色的長衫,仿佛沒有任何變化。


    除了發間那支象征帝王身份的九龍玉冠。


    現在的穆君毅俊美中更顯英朗,周身的氣息清冽而高貴,像是神祗不可侵犯。


    薛亦晚迴過神,將手指藏在了衣袖中。


    愣了片刻,她還是屈膝了。


    穆君毅一把拉住了她,“如果這個位置換來的是你對我的生疏,那意義何在?”


    說著,他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仍在滲血的傷口,用帕子替她包住了,“晚兒,你我之間不會變。”


    依然是淡淡的藥香,薛亦晚熟悉他的懷抱,沒有任何理由就能夠心安。


    “好,我會一直信你。”


    穆君毅彎起了唇角,“方才在想什麽?莫非是急著嫁給我?”


    薛亦晚臉一紅,“胡說什麽,隻是覺得,那件衣服白做了。”


    穆君毅修長的手指堵住了她的唇,“怎會白做了,我等了那麽久。”


    這句話簡簡單單,卻能夠抹平薛亦晚所有的不安,她淺淺一笑,迴抱住了他。


    這時候如意進來,屈膝行了一禮,“奴婢參見皇上,奴婢隻是送茶,現在就走!”


    薛亦晚一怔,窩在穆君毅的懷中笑出了聲。


    接手了南陵,國事到底繁忙,穆君毅陪著薛亦晚用過了午膳就匆匆迴了宮。


    而這時候,穆子越包下的客棧內,蘇陵也是沒法子了,眼睜睜看著自己主子日夜徹醉,連正事也不辦了,他索性去了縣主府。


    薛亦晚這才知道這幾天穆子越是怎麽過的。


    “他以前雖然荒唐可卻不糊塗,蘇陵,你任由他胡來?”薛亦晚蹙著眉就要走。


    蘇陵低著頭,“小人實在是勸不住,主子的脾氣向來如此,實在沒有辦法了小人才來求縣主的。”


    “走吧,我去見他。”


    到了客棧,薛亦晚就聞到了濃濃的酒氣,還有兩個夥計要把酒往樓上扛。


    “慢著!”


    薛亦晚攔住了這兩個夥計,“別再送酒了。”


    那兩個夥計看著蘇陵的眼色,連忙放下了酒壇。


    薛亦晚越往上走越覺得酒氣撲麵而來,她推開門就看到桌邊作畫的穆子越,從側麵看他還是那個瀟灑自如的寧王。


    “小晚兒來了?”穆子越笑眯眯地放下了筆墨。


    薛亦晚看著桌上那幅海棠,替他倒了一杯茶,“為什麽把自己關在這裏作踐自己?”


    “作踐?”穆子越笑著搖了搖頭,卻因為宿醉步子不穩,差點栽倒。


    薛亦晚扶住了他,“還胡來?你明知道現在這時機對你有利,你把自己關在這裏能得到什麽?!”


    穆子越斂起了笑意,“小晚兒,你想做皇後麽?”


    薛亦晚垂下了眼簾,沒有迴答,“穆子越,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抓住機會,我知道你不想要被困在洛州。”


    穆子越朗聲笑了起來,“小晚兒,你不懂我。”


    薛亦晚任由他摔著坐在了椅子上,“如果不是這樣,那你這麽多年做的事,是為了什麽?!”


    穆子越看著薛亦晚,眼神也漸漸迷蒙了,“小晚兒,你就讓我醉一迴吧,清醒的時候很多事就變了。”


    薛亦晚輕歎了一聲,她走到了桌子邊,看著一枝躍然紙上的海棠,心裏一酸。


    她拿起了被擱在一旁的毛筆,凝神落下了筆鋒。


    等到薛亦晚離開,穆子越站起身恍恍惚惚地走到了桌邊。


    白紙上,海棠遠在天涯,鬱鬱蔥蔥的林子裏山花爛漫。


    他釋然一笑。


    “你啊……還是這樣……”穆子越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張紙,一點點吹幹。


    “蘇陵!”


    門口候著的蘇陵連忙走進來。


    穆子越把這畫交給他,“拿去裱起來。”


    蘇陵大大地送了口氣,“這就去!”


    穆子越看著空空蕩蕩的屋子,疾步走到了窗子邊,依稀還能看到縣主府的馬車遠遠而去。


    其實,得不得到她已經無所謂了,隻要她過得好,隻要自己還有能力護著她。


    不管她在哪裏,天涯還是海角,自己最初的決定是保護她,現在也是,以後也不會變。


    至於遺憾和失落,就隨著這一場宿醉,埋在心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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