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如寄一轉頭,也冷了臉,走到了牧隨麵前:“起來,聊聊。”


    牧隨倒是也沒有磨嘰,站了起來,拍拍衣服,跟孟如寄一起走到了樹林的另一邊。


    看著篝火的光芒遠了一些,孟如寄停住腳步,抱著手,沒好氣的打量牧隨:


    “你就不能有一天讓我省省心?你剛不是還在說不死不休嗎,左右和離你也不願和離,讓你跟我花前月下拜一拜很難嗎?”


    牧隨也抱著手,疏離冷漠,直言挑明:“沒必要,你我本為利益來,成親不過做假戲而已。她是將死之人,看一出假戲,有何意義。”


    “她的意義,不由你我論斷。”孟如寄拎著錢袋子,直勾勾的望著牧隨,“錢在我這兒,你同意,我們就好好演這戲,你不同意,我就用術法,綁著你演完這戲。”


    話音一落,林間陷入短暫的沉寂。


    孟如寄伸出三根手指頭:“我數到三,你不同意,我就綁你了。”


    “一。”她放下一根手指頭。


    牧隨唇角向下。


    “二。”第二根手指放下。


    在第三根手指動了動的時候,牧隨開了口:“拜堂不行。”


    “為什麽?”


    牧隨看著別的方向,冷硬道:“無人配受我一拜。我也沒有高堂。”


    “那花前月下總行?”


    牧隨沒有反駁了。


    孟如寄見狀,得寸進尺道:“拜天地可以的吧。”孟如寄放下了手,“天地也不配受你一拜?”


    牧隨沒有應聲,但態度強硬。孟如寄便隻好後退一步:“行,不拜。花前月下,做個樣子,對著遠方鞠個躬,總行吧!”


    事情,就這麽談妥了。


    時間沒有耽擱,就在今夜。


    妙妙說的,不用去算吉日,也不必等那吉時,兩個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時候。她有錯過的遺憾,所以想把最美好的事,都放在當下。


    孟如寄用妙妙給的銀錢,在林間擺了陣法。


    陣法起,光華輪轉,將無留之地的月變作了人間的月,將自己與牧隨身上的衣裳,變作了人間的喜服。


    葉川烤了一堆山薯和魚,當做了喜宴的菜品。


    兔子跑來跑去摘了好多花來。


    妙妙坐在最中間的位置,嘴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她彎著眉眼,看著他們,就好像穿過了歲月與離別,真的看見了當年。


    孟如寄用兔子摘來的花,編了兩個鮮花手環。一個戴在了自己的右手,一個遞給了牧隨。


    “戴左手吧。”


    牧隨接過鮮花手環,望著孟如寄:“人間的親事,還送這個?”


    “衡虛山的親事,送這個。”孟如寄道,“有小輩成親,我都給他們編一個花環。自己成親,當然也要有。”


    牧隨一怔,打量著花環。


    編得很好,上麵的小野花也開得正好。


    他沒拿到青草披肩,頭上沒帶上花環,但他有一個小花環了,別人都沒有……


    見他拿在手裏半天也沒帶上手腕,孟如寄嫌他磨嘰,又搶迴了花環,抓住牧隨的左手,不由分說的給他戴了上去。


    編織的花環中間有枝條撐了出來,掛住了牧隨的手指,孟如寄喚了聲:“等等。”然後湊到離他更近的位置,將撐出來的枝條重新編織迴條理裏麵去。


    她不知道,牧隨卻在她靠過來的瞬間,微微屏住了唿吸。


    術法幻化出來的發飾並不是真的,金鳳珠簾在她頭上晃動,虛幻的光影卻穿過了他的鼻尖與眼瞼,將光華投入他的眼眸之中。


    低頭在他腕間編織花環的孟如寄好像也在這時閃出了光一樣,讓牧隨有一瞬的失神。好似……他們這假戲,要真做似的。


    “好了。”孟如寄退開,令人心神迷惑的虛幻光影也同時消散。


    牧隨以為自己會鬆一口氣,但卻在下一瞬,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拽住了孟如寄的手。


    彼此的體溫瞬間交融,兩人都有點愣神。


    孟如寄意外的望著牧隨,牧隨也報以同樣吃驚的神色。


    然後孟如寄立即明白過來了:“又沒忍住是吧。”她反被動為主動,抓住牧隨的手,捏了捏,“我懂。今天這樣也挺好的,讓戲真一點。”


    帶著花環的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孟如寄每根手指依次穿過牧隨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握住手的時候,手腕上的花瓣交錯摩挲,聲音隻有他們倆能聽見。


    “隻是……夫君,禮成之日,我送了你衡虛山的花環,禮尚往來,你能送我什麽呢?”


    牧隨目光從他們交握的手,轉到了孟如寄的臉上。


    但見她笑中藏著幾分算計,牧隨看破未點破,在她開口之前,從她腰間錢袋裏掏出了一個碎銀。


    “送你逐流城的姻緣樹花開。”牧隨說罷,掌中碎銀展開陣法,一顆散發著光芒的樹出現在了兩人旁邊。


    樹幹樹葉皆是術法光芒勾勒而成,樹上的繁花盛開,鋪天蓋地,風過花落,似鵝毛大雪,簌簌而下。


    將兩人都掩埋其中。


    孟如寄仰頭望著姻緣樹,被這繁花勝雪驚住了。


    “哇……”另一邊,妙妙輕輕發出了一聲感慨。


    “這是逐流城的姻緣樹哎!妙妙姑娘!”兔子興衝衝的迴到妙妙身邊坐下,“城主哥哥用術法變出來的,四舍五入也算是達成了你的心願吧!”


    妙妙感慨著看著散發著光華的姻緣樹,又看著樹下的兩人,眼中似有波光流動。


    “姻緣樹花開,我沒見過。”妙妙輕輕的開口道,“但牧公子看孟姑娘的眼神,我見過。”


    “啊?”兔子聞言,這才去打量牧隨看孟如寄的眼神。


    見那樹下,繁花飛落,孟如寄伸出一隻手在接術法做的花瓣,花瓣一片片的從她掌心穿過,她卻看得很是入神。


    而牧隨……


    也看得很是入神。


    不是對花瓣,是對眼前人。


    “唔……”兔子抿著唇,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沉吟。


    妙妙望著兩人,目帶懷念:“原來,我早就見過比姻緣樹花開更美的景色了。”妙妙呢喃道,“在常雲哥哥的眼睛裏……”


    妙妙閉上眼,好像又見到了當年的人。


    兔子抿著唇,欲言又止,不忍心打斷妙妙的追思,他左右看看,終於把目光落在了葉川身上,然後他湊到了葉川旁邊,問:“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好像是在成親?”


    葉川莫名其妙的看了兔子一眼:“他們就是在成親啊。”


    兔子:“我的意思是……他們好像是真的在成親。”


    “他們不是真的在成親嗎?”


    沒得聊。


    兔子選擇了閉嘴,又坐迴了妙妙身邊。


    那邊花前月下,孟如寄從姻緣樹美景的震撼中走了出來,瞥了牧隨一眼,笑道:“夫君還挺會搭場景。”


    觸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隨似被燙了一下,無言的轉過了眼睛。


    直到孟如寄拉著牧隨往前走了一步,他才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


    腳踩在草地上,隨著陣法光芒的輪轉,真真假假的花在地上盛開,姻緣樹在旁,天上的月色也好似照亮了無留之地的千裏萬裏。


    “他們……”妙妙睜開眼睛,聲音已經很喑啞了,但她嘴角還是微笑著,陣法裏的光,將她眼瞳都染亮了,“他們看起來,好幸福。”


    “是呀……”兔子語調卻有些不同,“他們看起來……很幸福……”然後,他又神色複雜的抿了抿唇。


    身後的話,傳不到孟如寄和牧隨的耳朵裏。


    孟如寄在認真的研究:“鞠躬的話,你學我們衡虛山的禮儀還是我學你逐流城的規矩?”


    觸到孟如寄的目光,牧隨似被燙了一下,他轉過頭,還沒答話,孟如寄又往他跟前湊了湊:“或者,你之前在人間,是哪個地方的,用的什麽禮儀,教教我唄?”


    這話,像是喚醒了牧隨一樣,他眸中情緒當即褪去。


    “夫人。”牧隨這樣喚著,但聲音卻冷了不少,“做戲而已,你未免太過較真了。”


    孟如寄見他這樣,倒也不氣,隻盯著他的眼珠子打量:“人間的事,這麽不經提?夫君,有些太見外了吧?”


    “咳……”背後傳來一聲輕咳,是妙妙的聲音,孟如寄轉頭看了一眼,但見妙妙臉頰已經開始變得忽隱忽現了。


    孟如寄心下一沉,牽著牧隨的手,將他拽了拽:“那就學我們衡虛山的規矩吧,那隻手,扣在胸口。”


    孟如寄說著,一邊抬起另一隻手,放在胸口上,輕扣三下,然後向前,微微鞠躬。似真的在向天地虔誠的一拜。


    牧隨也沒有耽擱,學著她的模樣,向前方虛空一拜。


    “禮成咯,夫君。”


    孟如寄直起身體,笑眯眯的望著牧隨。


    牧隨麵無表情,眼角餘光也瞥了眼身體在慢慢變得淺淡的妙妙,這一次,他看見的妙妙,已經不是在若隱若現了,她的身體開始從腳向上,慢慢化為一粒一粒的塵埃,向飛灰一樣,往天空飄去。


    坐在她旁邊的葉川和兔子也看到了。


    他們沒動,隻是靜靜的目送妙妙。


    妙妙嘴角還是帶著微笑的。她對孟如寄揮了揮手:“謝謝你。”


    孟如寄握住牧隨的手微微一緊,她迴望妙妙,也微笑著擺了擺另一隻手:“幸不辱使命。”


    “唿”,一陣大風起,擾了飛花,帶著妙妙化作的光點,與花瓣糾纏著,一如奈河那倒流向上的河水,向夜空而去。


    “最後的時間,浪費在看這種事情上,沒有意義。”


    “千山君,你說,蜉蝣寄天地,朝生而暮死。它是為何生,又是為何死?”


    牧隨看向孟如寄,但見孟如寄正仰頭,目送花與那靈魂的塵埃越飛越遠。


    “因生而生,因死而死。”牧隨淡漠道,“生死倫常,萬物更替,本就沒有為何。”


    得了這個迴答,孟如寄倒是有些意外,她迴頭看了牧隨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你說得也對。不過……我卻覺得,生死當圖一個為何。或許是為了這朵花的綻放,那隻兔子的可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本如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鷺非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鷺非香並收藏本如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