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驚人,直攻左紫辰心口。輕微的“咯咯”數聲,那道紅線的頂端被左紫辰隨意用手握住了,力一捏,五根指骨盡數碎裂。直到這時覃川才看清,原來那根本不是什麽紅線,而是一條細長妖化的胳膊,比最薄的刀刃還要薄,其色如血,五根手指生得一般長短,指甲如針尖一般。如今那隻手被左紫辰用力攥住,骨骼盡碎,軟得好似肉團一般。

    “剜心之術?”左紫辰露出一個譏諷的淺笑,“這就是國師的誠意?”

    寒光一閃,那隻妖手齊腕被他手裏的劍斬斷,國師麵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斷臂蛇一般遊曳而迴,鑽進寬大的袖子裏,沒一會兒,他的肘間便被血浸濕了。他非但沒有怒意,反而帶了前所未有的恭敬,誠懇道:“不愧是公子齊先生,倒是我魯莽了,僅斷一隻妖手,足見先生心胸寬大。”

    長劍輕輕甩了一下,將上麵殘留的血珠甩幹,左紫辰收劍入鞘,道:“現在可以開始說了。”

    第一次見到左紫辰麵冷心更冷的模樣,覃川隻覺掌心裏滿是汗水,突然十分慶幸先把玄珠撂倒了,不然這會兒指不定她要怎麽尖叫呐喊,耳朵也要被她叫聾掉。

    國師神情肅穆,沉聲道:“我不敢狂妄自大,更不敢妄自菲薄。我天原幅員遼闊,國人純樸高雅,皇族繼承上古妖魔血統,更是一片赤子之心,不以爾虞我詐為榮,更加從不提倡官場算計。太子身負無雙命格而降,一統中原已是大勢所趨,他日問鼎中原,將如今這散沙般不停紛爭的局麵結束,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國。先生捫心自問,中原從此隻有一國,再沒有國與國的戰亂,以妖為尊,再沒有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猜疑,難道不是極好的麽?先生難道忍心百姓流離失所,一生都卷入各國權貴的紛爭裏不能解脫麽?先生是個極聰明的人,我更是略微了解一些先生真正的來曆,先生冷眼旁觀這麽多年,心裏必然明白我說的絕無誇大。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先生和這位亡國帝姬糾纏不清,其實是失了先生的身份,令人惋惜喟歎。”

    這一席話當真是掏心之言,左紫辰卻隻淡淡笑道:“國師稍稍了解我的來曆?隻怕未必吧。反過來說,我對國師的來曆倒是十分清楚。你原本是天地間逍遙自在的一隻妖,餐風飲露豈不快活?何必讓皇權之爭汙了你的心。那太子的無雙命格,你拿去糊弄旁人也罷,說給我聽,又叫我說什麽好呢?”

    國師的臉瞬間變得煞白,雙目卻漸漸紅了,驟然放輕聲音:“先生此話何謂?”

    “你這招借腹生子

    將整個天原皇族都耍了個徹底。我知道你擔心什麽,倘若叫皇族明白太子並非皇帝與皇後所生,甚至絲毫皇族血統也沒有,你方才那些好聽話裏的偉願半件也成不了。”左紫辰對他因心情激蕩而泄露的妖相毫不在意,“你做了這麽多年國師,難道還未明白過來?隻因有太子在,你的國師位置才這樣穩當,皇帝也要讓你三分。是你靠著太子的名聲才起來,否則你永遠隻是那個隻能給人看看命相,祈祈福的無實權神官。”

    “公子齊——!”國師怒極狂吼一聲,其聲勢實在不亞於晴天霹靂,覃川隻覺胸口一陣氣血翻湧,三日前心髒上受到的損傷又開始疼痛起來,隻有死死用手按住心口,咬牙強忍。

    “你這隻無形無體死不掉的三千年老鬼!”國師身後八根妖手扇子一般張開,霎時間伸了數丈長,齊齊朝左紫辰砸去,“你連自己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有什麽資格羞辱我?!”

    八隻妖手從不同的方向齊齊疾射,怕是神仙也躲不過,這千鈞一的時刻,終於被覃川找到了。國師因憤怒喪失了理智,後背露出大片破綻,她猛然起身,下一個瞬間便來到他身後,撈起他一綹白,“嚓”一聲割斷收入袖中。

    國師一個激靈,似是覺了她的異動,當即抽迴一隻妖手,深深沒入她的胸膛,將那顆鮮活的心髒抓了出來。覃川就地滾了好幾圈,雖然心髒在他手裏被死死捏緊,痛得死去活來,她還是嗬嗬笑了幾聲,像是了了一件最大心事,輕聲道:“你這招剜心之術,已經過時啦!若是想太子魂飛魄散,你就盡管殺了我!”

    國師射出的八隻妖手立即收了迴來,他終於覺自己的頭被她割了一綹。身體膚,都是通靈的媒介,尤其是他這樣擅長異術的,更明白頭被人割斷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她如要請個厲害的仙人來咒殺他,他根本就是毫無活路。

    若非念著太子的魂魄,他直恨不得將她的心髒細細切成碎片,令她受盡折磨而死。他忍了又忍,才森然道:“帝姬,你很厲害。但你最好弄清楚,我若不放人,就是神仙也別想離開我的地宮!”

    他背上的八根妖手霎時間變得碗口粗,如八條妖異的紅蛇,在半空緩緩搖曳舞動。覃川躺在地上,無力地看著他妖相畢露,暗自猜測此人可能是蜘蛛妖,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隻手?

    門口出一陣龍吟般的劍聲,清光一閃,左紫辰已縱身跳了起來,瞬間便斬斷他兩隻妖手,誰知剛斬斷,兩隻手又長了出來,長甲如斧如刀,沒頭沒臉地朝他身上紮去。覃川突然大叫:“公子

    齊!你把他的頭帶走!憑你的身手必然能獨自離開!太子的魂魄也拜托了,你知道我要做什麽。你不用管這個妖怪國師,讓他殺了我就行!”

    左紫辰微微一怔,立即便會意了,身子一沉便要落在她身邊,國師的攻擊突然停了,他喘著粗氣低聲道:“等等——好!我將心髒還給帝姬,倘若你們肯把頭與太子魂魄歸還,我願以國師之名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今生今世絕不反悔追究!”

    覃川笑道:“成交!先把心髒還給我!”

    國師恨得幾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抖著手腕把那顆心髒丟進她胸膛,攤開掌心一直伸到她眼前:“頭!”

    覃川痛苦地忍耐著心髒歸還的痛楚,抖著手腕在牛皮乾坤袋中掏了半日,掏出一綹白,卻是當年老先生過世的時候為她剪下留作紀念的,飛快丟在他掌心。左紫辰將她扶著坐起,冷不防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耳語:“快……把玄珠也帶著,我們快逃!”

    國師果然很快便覺頭不是他自己的,狂怒之下幾欲暈厥。堂堂天原國師,三番四次被一個小姑娘耍在掌心,簡直比殺了他還要恥辱。迴頭一看,左紫辰一隻手提著玄珠的腰帶,另一手卻將覃川挾在腋下,似是打算找機會逃走。

    他狂號一聲,八隻血紅妖手變作墨一般漆黑,合並在一起,變成一隻碩大無匹的濃黑妖掌。妖掌如煙霧般突然散開,刹那又變作實體出現在左紫辰麵前,快到令人根本無法反應。左紫辰本能地一讓,誰知那隻手中途改道,目標卻是覃川,將她一把抓了起來,高高拋起。

    “轟”一聲,那一掌結結實實拍在她胸前,她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左紫辰隻覺滿身鮮血從頭到腳都瞬間涼透了,幾乎要不顧一切丟下玄珠衝上前將她攔住。

    耳邊忽然響起傅九雲的聲音:“都弄好了,快帶她先走!快!”

    覃川的身體像是被一雙透明的手輕輕接住,翻卷的煙塵中,一個人影緩緩浮現,烏在狂風中如雲,麵容若隱若現,隻有眼底一顆淚痣分外妖嬈。他將覃川緊緊抱在懷裏,朝臉色青的國師冷冷看一眼,抬手指了指屋頂,低聲道:“你的手太多,真惡心。好好收拾一下吧!”

    國師下意識順著他的手往屋頂望去,隻見上麵不知何時被人貼滿了符紙,雷劍風刃下雨一般落下,他要躲已是來不及,隻得用那隻漆黑妖掌護在頭頂,轉身便往地宮門外跑。誰知那人居然在門前也貼了符紙,淡黃色的結界卡在門前,他一隻肩膀撞上去,竟如同撞上了金剛石

    的牆,骨頭都快碎開。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有將整個身體蜷縮在妖掌中,任由無數的雷劍風刃劈砍擦刮。那隻妖掌漸漸被削斷,越來越小。等雷劍風刃終於停止的時候,妖掌錚然斷裂開,又變成八根妖手,隻是每一根都斷的不成樣子,血淋淋的。

    半空緩緩飄下一張小箋,國師忍著劇痛接住,隻見上麵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公子齊來此一遊,送上雷劍風刃,望主人笑納。】

    他恨得將那張小箋撕得粉碎,直到此時才明白他被人耍了個徹底,後來那人才是真正的公子齊!

    我們來談談

    覃川此時隻覺得疼。說不出的、比剜心之術還要更甚的、無法理解的疼。在疼痛裏她亂七八糟想了一堆,覺得自己自從去了香取山好像就沒遇過什麽好事,成天就忙著和疼痛做鬥爭了。

    記得以前跟著先生學習的時候,砍柴不小心把腳背砍出個大血口來,當即疼得大喊大叫,雖說有大半是為了詐得先生心疼她,多給點銀子好教她買些零嘴吃,但也有一小半因為她曾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帝姬,血流滿地的痛楚於她還是很陌生的。結果先生一邊替她包紮,一邊慢條斯理說:這就叫疼了?迴頭點了魂燈,比這個還要疼千萬倍,你趁早想清楚。

    魂燈還差兩隻魂魄才會輪到她自己上陣去點,不過現在覃川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被點上了。

    恍恍惚惚,朦朦朧朧,不停有人在身邊徘徊走動,也不停有人用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摸得她心頭火起,很想跳起來大叫登徒子。

    一個低柔的聲音自遙遠處隱約響起:“……心髒還是為國師剜去了,是我的過失。”

    心髒……怪不得總覺得胸膛裏空蕩蕩冰涼涼,原來最後那一掌不光是拍飛她,順便也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用了一次剜心之術?呃,她是不是要死了?沒有心髒的人還能活著嗎?

    另一個聲音低聲道:“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少不得找個東西替代一下,免了她的苦楚。”

    然後一雙手解開了她胸前的衣服,一顆冰冷堅硬的東西放在了心口處。等等——!稍等稍等!難不成他們是想找顆石頭來給她做臨時心髒?!覃川大急,再怎麽說,石頭做心髒也忒誇張了呀!

    一隻手掌按在了心口那塊冰冷的東西上,不消半盞茶工夫,那東西居然漸漸變得熾熱柔軟,一下一下跳動起來,像是變作了一顆陌生人心。手掌用力一按,那顆替代心髒沒入胸膛,填滿

    了她胸腔裏的冰冷空蕩,全身的血液仿佛也開始重新流動,周身痛楚頓時大減,令她舒服不少。

    “隻有先這樣了,三個月之內必須將她真正的心奪迴——我勸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動,此次對付國師能順利逃脫,關鍵還是出其不意,何況他想著拉攏公子齊,並未下重手。如今他已知我們底細,憑你一人絕不是他對手。”

    “他已被你重傷,正是虛弱的時候,此時不去更待何時?”

    “國師來曆十分蹊蹺,連我也沒太大把握對付。所幸川兒伶俐,取到了他的頭。他雖剜了她的心髒,卻始終不敢折磨傷害,怕也是顧忌這個。隻要有頭在,我們這裏的勝算總是多一成的。你與其在這裏幹站著,不如去屋外看看,那個女人哭得我頭疼。”

    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子裏恢複了寂靜。覃川心頭一鬆,漸漸地便要睡去,忽然有一隻手在她額頭上緩緩撫摸,替她將汗濕淩亂的額撥開。那個醇厚酥軟的嗓音裏難得帶了一絲疲憊與歎息:“覃川,兩條魂魄已經齊了,國師那條魂魄我必然幫你取來,隻是……真正點燃魂燈的最後一個魂魄,你要用誰的?天原皇帝?二皇子?還是說……你早已做好自己點最後一個的準備了?”

    所以才誰也不看,誰也不靠近;所以走得那麽利索幹脆;所以說自己沒有未來?

    真是沒見過這麽固執到可怕的姑娘。

    “……我或許很早就知道了,最後一條魂魄最重要,選誰都不行,隻有你能上。你想殺誰我都可以幫你。不過最後你想殺的是自己,我要不要幫呢?”

    沒有人迴答他,屋子裏是那麽安靜。那隻手慢慢從她額頭上撤離了,像是帶走了一片至關重要的溫暖,覃川忽然就沒了睡意。明明胸膛裏已經不再空蕩蕩,卻仿佛再次體味了冰冷孤寂。

    就這樣吧……她告訴自己,這樣挺好的。或許石頭做的心也會變得冷硬,她似乎可以無情淡漠地看待他們的黯然了。事情已經進行到這一步,天塌下來她也不會退縮,誰也不能夠再阻止她一點點。

    就算她自己那顆隱隱約約難受的石頭心也不行。

    **

    不知沉睡了多少天,再次睜眼,床前已是半個人都沒有。覃川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愕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疼了,也沒有任何不適。胸腔裏那顆替代心髒平穩緩慢地跳動,一切如常。

    不平常的是這個房間……

    她像傻子似的盯著身下的“床”,

    研究它到底是不是一隻巨大的蚌,看起來它實在太像一隻蚌了。周圍家具俱全,但都是珊瑚與海石做成,成片的柔軟海草在牆上飄啊飄,一群色彩斑斕的小魚在珊瑚和海草間遊曳。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眼前景象沒變,再揉揉,一隻小魚已經遊到身邊了,被她用手指戳一下,嚇得落荒而逃。

    ……她活在水底了?

    穿好鞋,揭開珍珠做成的門簾,繞過珊瑚遍地的門廳,外麵是白茫茫的海底,細沙如銀,她住的屋子是一隻碩大無匹的貝殼,像一朵風騷鮮豔的花開在海砂裏。

    覃川傻了。

    “我說,你才剛痊愈,又搞什麽鬼?”一個男人的聲音驟然在下麵響起,覃川愕然低頭,隻見傅九雲左紫辰並著玄珠三人站在貝殼屋下,仰頭無語地看著她。此刻她的形象很不雅觀,隻披了一件薄衫,以惡狗撲食狀趴在貝殼屋頂,伸長了胳膊要去撈屋頂那一籃子鴿卵大小的明珠。

    大抵是因為少有的羞愧難當,她腳滑了一下,從屋頂上滾將下來,身子下麵登時蔓延出一群一群的大泡沫。泡沫橫飛中,傅九雲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帶,挾大米似的把她挾在腋下,似笑非笑低頭看她一眼:“小賊想偷明珠?”

    覃川誠懇地低頭承認錯誤:“沒有沒有,我隻是打算摸一摸,讚美一下這種奢侈。”

    大燕國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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