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憤怒的時候最容易露出破綻,隻要國師能露出一絲破綻,那她還是有希望拿他點了魂燈的。

    不遠處陡然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在這空蕩蕩的地宮裏一陣陣迴蕩,覃川的心髒仿佛被什麽東西一下捏緊,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一個粗嘎沙啞的聲音冷冷地說:“太子的魂魄究竟在何處?說不說?”

    尖叫聲漸漸弱了下去,最後變成抽泣,聽起來竟不像男人的聲音,依稀是個女子。覃川拔腿便跑,一把揭開層層疊疊的冰冷紗帳,隻見殿正中放著一座人形石台,上麵綁著一個紫衣女子。石台對麵靜靜坐著一個滿頭銀的男子,手中捏著一團鮮紅跳動的人心,時緊時鬆。那女子的尖叫聲也隨著他的動作忽強忽弱,像是快要斷氣了。

    許是聽見有人來了,他緩緩轉身,正對上覃川的雙眼。他滿頭長已如雪一般白,麵容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輕,五官普通,然而眉宇間充滿了陰鬱冷漠,令人不寒而栗。

    他上下打量一番,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大燕帝姬?”

    此人必然就是天原的國師,覃川還未來得及說話,被綁縛在石台上的紫衣人聽見“帝姬”二字卻一陣顫抖,掙紮著抬頭,充滿恨意地盯著她,喃喃:“來的人……怎麽會是你?”

    覃川那顆心驟然一鬆,緊跟著又被一提,霎時間竟有些頭暈目眩。怎會是玄珠?怎會是玄珠?!千算萬算,算破了腸子也算不到關在這裏的人會是玄珠!

    國師(二)

    “請坐。”國師緩緩起身,神色平靜且有禮地給她讓座,“想不到大燕帝姬如此年幼,小小年紀卻行事狠辣,令人佩服。”

    覃川看了玄珠一眼,什麽也沒說,默然坐在了石椅上。因見國師手裏捏著那顆亂跳的人心,袖子上都染滿了鮮血,這情景實在詭譎之極,她隻覺胸口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唿吸有些困難。

    國師坐在她對麵,神色淡然:“我近來一直在想,或許該對大燕皇族稍稍改觀。你父皇寶安帝懦弱自私,想不到卻生了幾個有骨氣的兒女。連諸侯國的公主都這麽硬氣,中了我的剜心之術,還能嘴硬那麽多天。大燕皇族,不愧曾有鐵血瑞燕的稱號。”

    覃川什麽也說不出來。坐在她對麵的這個人,就是天原國師,與她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個男人。很早之前就聽說過天原國師的威名,精通各類異術,為人沉穩惜言如金,她曾想此人應當是個滴水不漏麵容滄桑的老者,誰知他雖滿頭白,容貌卻異常年

    輕,觀之隻覺高深莫測,看不出喜怒,委實令人膽寒。

    國師絲毫不介意她的沉默,繼續說道:“天原滅了大燕,一統中原乃大勢所趨。帝姬放不下國仇家恨,也是常理。我見你年幼,心中有些不忍,隻要你交出太子魂魄,我便放你們生路,再不追究。”

    覃川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後才低聲道:“你先放下她,她什麽也不知道。”

    國師抬手將那顆心髒一拋,瞬間便沒入玄珠的胸膛裏,大約是痛楚過甚,玄珠喘了幾聲便暈死過去。石台上卡著她四肢的鐵圈“叮叮”幾聲收了迴去,她的身體軟綿綿地摔在地上,狼狽到了極點。

    覃川整了整衣服,思索片刻,方道:“在來天原之前,我早已做了必死的準備,從未想過活著離開。你就這麽相信我會願意交出太子魂魄,求一條生路麽?”

    國師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說:“帝姬,就算你殺了左相,殺了太子,甚至殺了我,殺了皇上,中原各國的情勢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天原國皇族有上古妖魔血統,注定一統天下,創造一個更強盛的中原大地。你們大燕的左相是個識時務的人,了解到大燕的**,也了解了天原的強大。他不過是做了最正確的選擇,甚至不貪名利。你有什麽立場為了私仇殺他泄憤?”

    覃川笑了笑,低聲道:“我不需要和你解釋,正如你也不需向我解釋為何以妖為尊。你有什麽立場來責備我?”

    “妖之間是沒有互相猜忌互相算計的。”國師取出一方絲絹,將手上的血跡細細擦幹,“太子正因為單純輕易信人,才會著了你的道。如今大勢已成,就算天原的皇族被你一殺而空,天下依舊是天原的。你所作所為,不過增添自己與別人的痛苦,沒有任何意義。”

    她點了點頭,漠然道:“不錯。我願你們天原早日達成偉願,從此妖魔肆虐,永無寧日。”

    國師目光微微一閃,似是有了怒意。

    “你抬頭,”他粗嘎沙啞的聲音像是砂紙在地上摩擦那般,簡直令人牙酸,“你抬頭,看著我。”

    她毫不畏懼地憤然昂,剛一對上他冰冷妖異的雙瞳,她便覺心口微微一涼,像是被一柄最薄最利的冰做成的刀輕輕插了進來。沒有疼痛,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她隻覺胸膛那裏似乎空蕩蕩的,少了一個十分重要的東西。

    而那個東西,此刻活生生地被國師捧在掌心——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著的,鮮血淋漓的心髒。他用指甲在上麵輕輕劃了一道,覃川

    隻覺心口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暈厥過去,額上冷汗涔涔而下。

    “帝姬,我不喜歡與孩子爭辯。現在,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太子的魂魄放在哪裏?”他對著那顆心髒吹了一口氣,在她體驗卻猶如千萬把冰冷的刀鋒插在胸膛中,生平從未受過此等聞所未聞的痛楚,偏偏還不能暈厥,愈是疼痛,意識愈清醒。

    覃川死死攥住衣角,指甲一根根崩裂開,拚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去抵擋那種可怕的疼痛,突然冷笑了一聲,顫聲道:“好!有一國太子為我陪葬,我已經不虧了!”

    國師默然半晌,忽然抬手將那顆心髒拋迴她的胸腔,冰冷的眼裏依稀帶了一絲欽佩之意,能在剜心之術下扛著、還能說話的人,實在不多。女人就更少了。

    “我知道你認識公子齊,也知道他很有本事,所以你什麽也不怕,認定他會來救助。”他沙啞地笑了,“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在他能闖入我的地宮將你救走之前,我會先從你嘴裏問到太子魂魄的下落。”

    覃川慢慢舔著嘴唇上的血跡,都是被她自己剛才咬破的。她虛弱地笑了一聲:“那麽,我贏定了。”

    國師走了,地宮的石門被特殊封印封死,一切都恢複了死寂。覃川渾身乏力地癱在石椅上,僵硬地轉動脖子四處打量,很好,沒窗戶沒門,沒水沒吃的,安靜得像是一座墳墓。一般人被關在這裏三天,不用任何酷刑,隻怕連自己祖宗八代都要招了。

    幸好她有個寶貝牛皮乾坤袋。

    覃川從乾坤袋裏掏出兩床被子,一床墊在石床上,一床蓋在身上。再取出糕點水囊,少少吃一些壓驚,順便仔細思考以後要怎麽辦。玄珠從昏迷中醒來之後,見到的就是她半躺在石床上,糕點塞滿嘴的模樣。

    因見她眼神分外狠辣怨毒,特別是在自己喝水的時候,覃川很好心地遞給她一個水囊:“要喝麽?”

    玄珠一言不搶過水囊,仰頭一氣喝了大半,嗆得連連咳嗽,頭衣襟都被浸濕了,比先前還要狼狽數分。等她漸漸停止了咳嗽,覃川才說:“好了,玄珠。告訴我為什麽是你在這裏。”

    信裏附上的衣角令她以為是左紫辰,因為隻有他才會穿紫衣,誰曉得這位姐姐愛屋及烏,竟然也套了件紫衣在身上。如果……如果早知道是她,她可能就不來受這個罪了,由著她自生自滅比較爽。

    玄珠冷道:“那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說你去刺殺國師,難道說你突然有了國仇家恨

    的意識,所以想要複仇了?”覃川沒理她,說了個自己也覺可笑的理由。

    “什麽國仇家恨!”玄珠冷笑起來,“我哪裏有什麽國什麽家!我不比你小時候千人寵萬人愛,我的那個家被滅了,父母都死了我才要拍手稱快!”

    覃川正色道:“那我來猜猜。想必是為了左紫辰,他殺了太子?然後想殺國師?你於是也來插一腳,故意失敗,就是為了要他陪你來一出英雄救美?”

    “不是!閉嘴!”玄珠霍然抬頭,目中血絲密布,顯得又憔悴,又陰冷。她死死地,甚至帶著怨毒地看著覃川,片刻後,卻把臉轉過去了。

    “我知道他心裏想著什麽,整日鬱鬱寡歡,時常在紙上寫國師和太子的名字。我也知道他心裏總覺著自己欠了你,沒能趕上殺太子,他卻已經被人殺了,那麽至少殺了國師。其實這筆賬根本不用他來還!他根本沒什麽欠你的!我來替他完成心願好了,他總會知道,誰才是對他最好的。何況,天原滅了大燕,我殺國師比他名正言順,你懂什麽?!根本輪不到你大放厥詞!”

    覃川默然看著她,目光從她倔強挺直的肩膀,一直流連到她染了血的紫色衣角上。她身上的紫衣與左紫辰的式樣一模一樣,隻不過加了一道女裝的束腰。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玄珠瑟縮了一下:“看什麽?你還沒說為什麽來的人會是你!”

    覃川忽然笑了起來,低聲道:“好吧,玄珠,你永遠比我想象的還要能拚命。我若是左紫辰,不順了你簡直天理難容。”

    “不用你安慰我!”玄珠狠狠背過身,下一刻卻淚如雨下。她等了三天,被死去活來折磨了整整三天,每一刻每一刻都在心底不停地唿喚左紫辰,盼著他來救自己。可是門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卻是她最不想見到的女人。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徹底地絕望無奈過。一直爭,一直搶,自我欺騙著左紫辰心底應該是有她一些地位的。這種自我欺騙在三天裏已經快要消耗殆盡,在見到覃川的那個瞬間便徹徹底底被踩碎了。

    她在他心底,大約連一根頭絲也沒能留下。

    不知過了多久,玄珠坐得腿麻了,站起來走了幾步,見覃川神色平靜,毫不慌張,到底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覃川微微一笑,眉宇間有些陰沉:“我來送死。至於你,你就陪我一起死吧。”

    玄珠腳一軟,再次跌坐在地上。

    **

    三天後,國師來了

    ,聽見腳步聲覃川動的比兔子還快,將亂七八糟的被褥、裝了糕點的盒子。丟了一床的水囊,統統丟進乾坤袋,省得被他現什麽蛛絲馬跡。

    大抵見她沒有半點憔悴之色,甚至臉色還紅潤了幾分,國師也有些無奈,抱著胳膊低聲道:“公子齊不見了,不在鳳眠山,也沒來昊天樓,想必是不願淌渾水,早已放棄你離開了天原吧。”

    覃川的反應很冷漠:“哦,這樣啊。我和他本來就沒什麽關係,倒是勞煩你替我難過了一場。”

    國師歎了一聲,彎腰坐在她麵前,聲音難得柔和了一些:“帝姬,你年紀還小,還有一輩子可以活,不要讓我替你惋惜大好年華卻斷送性命。狠辣的法子我有很多,可我不想對你用這些手段。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我可以送你們離開天原國境,作為交換,你告訴我太子魂魄的安置處。”

    覃川定定望著他的雙眼,那裏麵難得有了一些焦急,還有心痛。為誰心痛?為那個妖魔太子嗎?

    “……你很在意那個太子?作為臣子,你的在意有些過頭了。”

    淡淡的一句,卻讓國師臉色劇變,額上汗水一顆顆湧了出來,目光陰冷地盯著她,低聲道:“你說什麽?在意……過頭?”

    覃川笑了笑:“是啊,我看皇帝都沒怎麽心痛,病了一場找個美人玩玩也就好了。看起來,你倒比他更像太子的爹……”

    話突然斷開了,她驚愕地看著國師忽青忽白的臉,深邃的目光裏,悔意、怒意、殺意、恐懼之意糅合在一處,雙目漸漸變得赤紅,就這樣死死看著她。她一下子被驚醒似的,捂住嘴皺起了眉頭。

    不是吧?隨口一說就說中了?!

    “你剛說了什麽?”

    他的嗓音驟然變得妖異低沉,令她打了個寒顫,連連擺手:“我什麽也沒說!那個……今天天氣挺好的!風和日麗,神清氣爽!”

    國師看了她很久,張嘴正要說什麽,忽聽石門外的妖獸驚天動地的大吼起來,緊跟著石門被什麽東西狠狠擊打震蕩,整個地宮都為之震顫。他立即起身,閃電般竄了出去!

    國師(三)

    可他還是慢了一步,石門為那股不可抗拒的大力生生砸爛,碎石飛濺。煙塵滾滾中,有個紫影慢慢走了進來。國師眯起雙眼,將麵前翻卷的塵土隨手撥開,立即見到自己的坐騎妖獸為人砍成兩截,血流滿地,早已死透了。

    紫衣人一直走到他對麵五尺處,忽然停下

    了。雖然他半邊身體都被妖獸之血浸透,瑩玉般的臉頰也染上數道血痕,甚至雙目也瞎了,緊緊閉著,卻依然是秀若芝蘭,俊雅得仿佛一杆青竹。

    玄珠渾身都開始抖,突然起身朝他撲過去,尖叫起來:“你來救我了?!紫……”

    話未說完,隻覺腦後被人重重一擊,登時頭暈眼花跌了下去。覃川收迴手,取了繩子將她手腳縛住,往白紙化出的小毛驢背上一丟。這位姐姐素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與其讓她衝上去找死,連累得大家都不好,不如讓她暈過去,起碼還安靜些。

    因見國師和左紫辰都無語地看著自己,她趕緊笑著擺手:“沒……沒什麽!你們繼續!繼續!”

    雖然左紫辰雙目緊閉,但她還是能感到他朝自己看了一眼,隻是很快又淡淡移開,對上了國師。他的聲音從來都是偏冷的,這次冷得分外徹底:“你一直想見公子齊,甚至數次派人前來騷擾,無非是想要探底。如今我來了,你何不徹徹底底探個仔細?”

    覃川無意識地咬住舌頭,他冒充公子齊?這是什麽計策?她一時想不透,索性裝啞巴躲在比較安全的地方看戲。

    國師上下打量他,目光中有不信,有讚歎,有疑惑:“先生此言差矣,我隻是仰慕先生的風采,想要結交。嗬嗬……隻是當真想不到先生竟這樣年少俊秀,難怪時常出門要戴著麵具。”

    左紫辰淡道:“你想結交?如今我人已在這裏,有什麽想說的隻管說,看看能不能將我說動,為你們天原做事。”

    國師目光閃爍,拱手彎下腰,沙啞地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一語未了,袖中驟然射出一道血紅的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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