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妾翠枝端來一盤醬肉,一盤爐鴨,一盤醋魚,給知縣左酒。


    翠枝是趙善才最寵愛的小妾,與其無話不談。


    因翠枝與正妻不合,趙知縣單獨給她買了一座宅院。


    趙知縣連喝了兩盅酒,咂咂嘴唇道:“鄭琦那鳥廝,近兩日跟我愈發狂妄,銀子上也和我越發計較,且待此事了結,我得好好敲打他一番。”


    翠枝夾起一塊醬肉,塞到趙知縣嘴裏:“老爺,上次聽您說,縣裏有兩萬多人受災,這事情我怎麽想都覺得後怕,若是真瞞著朝廷……”


    “你怕什麽?”趙知縣冷哼一聲,“這件事不是我要瞞下的,是知府大人要瞞下的,我聽知府的吩咐終究沒錯。”


    “可這事,知府能扛得下來麽?”


    “知府扛不下來,還有京城的廖尚書,廖尚書扛不下來,還有內閣首輔嚴太師。”


    “要是嚴太師也扛不住呢?”


    趙知縣捏了捏翠枝的臉蛋,笑道:“你說的什麽湖塗話,咱們大宣除了皇帝,誰還大的過嚴太師?”


    翠枝還是擔心,又給趙知縣夾了一塊爐鴨:“若是皇帝問起此事,又該怎麽辦?”


    “說到底,你還是個婦道人家!”趙知縣嚼著鴨肉道,“皇帝怎會過問此事?他才剛剛登基,若是遇到了天災,卻不是折了天子的臉麵?”


    翠枝歎道:“我就怕高知府金蟬脫殼,最後把你捉去當了替罪羊。”


    “抓我?”趙知縣冷笑一聲,“去年工部重修河堤,也就挑了幾塊石頭,挖了幾鍬土,前前後後卻花了幾萬兩銀子,


    這事情大家心裏都清楚,這銀子大家手上都有份,我若是有個閃失,他高勝昌的烏沙也別想保住!”


    “可我就是擔心……”


    “別瞎操心了,這裏關係著大體,幾個平頭百姓,在大體麵前,屁都算不上,還值得一提?”


    翠枝又給趙知縣夾了塊爐鴨,高知縣嚼了兩口,吐在了地上,把盤子推到一邊:“扔了吧,這鴨肉差了火候。”


    翠枝自己嚐了一口:“老爺,這是悅福居的爐鴨,我吃著火候正好呀!”


    趙知縣笑道:“那是你沒吃過好爐鴨,悅福居烤出來的爐鴨,十隻裏邊,少說得有三隻火候大了,六隻火候小了,至多有那麽一隻,火候正好,要是我親自派人去買,這隻鴨得給我留著。”


    翠枝又嚐了一口道:“這火候怎麽才算正好?我怎麽就吃不出來?”


    “我教教你,這鴨肉分三等,放在嘴裏一含就化了,這是第一等,嚼一口才化,這是第二等,嚼了三口還不化,這樣的鴨子,在老爺我這,就沒法入口了,趕緊扔了,我看著糟心!”


    翠枝端著盤子剛要走,徐誌穹走進屋裏,把盤子接了過來:“趙知縣,湊合著吃一口吧,以後再想吃都沒了。” …


    趙善才看著徐誌穹,嚇得目瞪口呆,翠枝當場叫了出來。


    陶花媛突然出現在翠枝身後,一把將她嘴巴捂住:“別出聲,出聲就要了你的命,跟我出來,我有話問你。”


    陶花媛把翠枝帶出了屋子,徐誌穹坐在桌子旁邊,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先扯下一條鴨腿,嚐了嚐:“趙知縣這嘴是真叼,鴨肉我也吃過不少,可我覺得吧,這火候算挺好了。”


    趙善才高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徐誌穹又吃下一塊醬肉,讚歎一聲道:“這肉做的也好,入味!”


    “本縣問你是何人?誰給你的膽量,敢闖本縣府邸?”


    “這是你府邸麽?”徐誌穹四下看了看,“我聽說你府邸不在這,你到底有幾座府邸,且說來我聽聽?”


    “放肆,來人!把這惡賊給我拿下!”


    喊了許久,沒人迴應,趙知縣知道遇上了狠人。


    他帶來那幾個衙差肯定是被放倒了,這院子裏的婢仆就算沒死,估計也被抓了。


    罷了,認慫!


    趙知縣擦了擦臉上汗水,問道:“我不知你是哪路強人,若是為劫財,你且說個數!”


    徐誌穹點頭道:“這話說的上道,先說說你能給多少?”


    趙知縣道:“二百兩銀子如何?”


    徐誌穹笑道:“你這條命就值二百兩銀子?”


    趙知縣又道:“五百兩,怎樣?”


    徐誌穹道:“這話說得還是不通透。”


    “一千兩,我隻有這麽多,都給你,這數目可不少了,殺害朝廷命官,是淩遲之罪,你求財得財,又何必非要搭上性命?”


    徐誌穹歎口氣道:“你怎麽就聽不明白,罷了,我說點你能聽明白的,咱們就說這爐鴨!”


    他夾起一塊爐鴨,對趙知縣道:“你說這塊鴨的火候不對,想把它扔了,這麽整整一盤子,你說扔就扔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做夢都吃不上這口鴨子?


    還別說是這鴨子,哪怕能吃上一口餅子,他死的時候也能把眼睛閉上!”


    “你說的是誰?”


    “你知道不知道,他死的時候,那老太太哭得有多慘?”


    “你說,什麽老太太……”趙知縣聽的一臉霧水。


    徐誌穹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泡在淤泥裏,活活泡了幾天,就這麽活活爛死在泥裏,你知不知道,有個當娘的就是死了,也得把孩子舉在頭頂上?”


    “你,你說的是河籠村?”趙知縣多少聽明白了一點。


    徐誌穹笑道:“你最近去過河籠村麽?我剛去了。”


    “你,你是朝廷派來的?”趙知縣徹底聽明白了,趕緊起身施禮道,“敢問您是哪位大人?”


    徐誌穹道:“你站起來做什麽?坐下,吃點菜,我這人心善,我勸你的話,你得聽!”


    “大人,這件事且得容趙某多說一句!”趙知縣不愧是老知縣,危難關頭,還能從容辯解,“駱懷縣遭災,本縣即刻上報知府,沒有片刻耽擱,秘而不發,是知府大人的吩咐,本縣實屬聽命行事!” …


    徐誌穹道:“兩萬多人受災,這事情你敢瞞下來,一句聽命行事就算完了?”


    趙知縣道:“聽從上官的吩咐,這是下官的本分!”


    徐誌穹道:“我也是你上官,我吩咐你去死,你死麽?”


    “下官無罪!憑甚受死?”


    “那兩萬多百姓就有罪麽?”


    趙知縣略顯慌亂道:“本縣並沒有傷了那兩萬百姓,此乃天災所至,本縣隻是令其自生自滅。”


    “自生自滅?”徐誌穹一咬牙。


    趙知縣又道:“此舉是為大體……”


    徐誌穹笑道:“終於說到了正題,我今天來這,就是想聽你說說大體!你特麽給我好好說說,什麽,是特麽的大體!”


    “大體,就是……”


    “別在這說,咱們換個地方好好說!”徐誌穹上前揪住了趙知縣的頭發,拖著他進了院子。


    趙知縣一路慘叫,看見了跪在院子裏的縣丞鄭琦。


    鄭琦低著頭道:“大人,你就說了吧,這是京城來的徐侯爺,你不說,肯定是個死!”


    “鄭琦!你敢賣我,你不得好……”趙善才還沒罵完這一句,徐誌穹一腳將他踹在地上,迴身問陶花媛:“都問出來了麽?”


    翠枝在旁紅著眼睛,也不知受了什麽折磨,陶花媛稍微一抬手,嚇得翠枝直接癱倒在地上:“我都說了,不要打,我求求你,我都說了……”


    陶花媛點頭道:“她都說了,說的和這位縣丞有點出入,看來趙知縣的家底,比他倆知道的都多。”


    說話間,趙知縣想要逃走,徐誌穹一腳將他小腿骨踹斷,一拳打掉了幾顆老牙:“趙知縣,我這人心軟,你照實說了,別藏著,少說一句,我剝你一層皮,我現在要錢,要糧食,你能給我多少?”


    趙善才跪在地上,哭得滿臉是淚:“我說,我都說……”


    他說了,都說了,沒有半點隱瞞。


    徐誌穹以為這知縣應該有一萬兩銀子,他錯了。


    這老兒很是狡猾,他把銀子分別藏在縣城十三處地方,加在一起共計三萬三千多兩。


    此外,他還私藏了一千多石糧食。


    一石一百二十斤,一千多石,就是十多萬斤,可解燃眉之急。


    徐誌穹當即在縣城張貼告示,雇傭民夫,全力救災。


    趙知縣苦苦哀求道:“侯爺,且看在老朽一片至誠的份上,放老朽一條生路。”


    “好說!”徐誌穹幹脆答應,“我這就放你一條生路!”


    當日,徐誌穹把趙知縣帶到了河籠村,看著淤泥裏難以分辨的屍首,趙善才兩腳一軟,倒在了地上。


    徐誌穹揪著趙順才的頭發,指著大片的淤泥道:“看看那邊,那就是我說的那位母親,你看見她手裏的孩子了嗎?


    再看看那邊,十五六的姑娘,如花似玉的年華,臨死的時候,手還伸著,還想往山上爬, …


    看看那男子,爬上了山坡,被官差砍斷一隻手,又扔迴了泥裏,


    六百多人的村子,一個活口沒留下,你說這是自生自滅,好,我也讓你在這自生自滅!”


    徐誌穹一腳把趙知縣踹進了淤泥之中。


    淤泥淹沒了趙知縣半個身子,趙知縣奮力掙紮道:“侯爺,本縣奉命行事,都是為了大朝廷,都是為了大體,都是為了……”


    徐誌穹迴身對一名白燈郎道:“看好了趙知縣,好好聽聽他說的大體,千萬別讓趙知縣上來,上來一次,便砍他一隻手,手砍沒了,再砍腳!”


    “侯爺,侯爺!”趙善才拚命往山坡上爬,剛碰到山坡,白燈郎拔出佩刀,當即砍了他右手。


    趙善才連聲哀嚎,腿骨斷折,卻又站不穩,摔了個趔趄,淤泥不斷灌進嘴裏。


    ……


    徐誌穹在浮州救災,三日間救下了一萬三千多災民。


    到了第四天,馬廣利來報,浮州知府高勝昌,帶領兩千官兵,正往駱懷縣靠近。


    兩千多官兵。


    徐誌穹有多少人?


    雇來的民夫不算,他們不能打仗,也不該打這場仗。


    除了民夫,徐誌穹隻有三十名提燈郎,十六名陰陽師。


    對付兩千大軍,看著似乎有點勉強,馬廣利建議道:“侯爺,暫退一步吧,咱們去周圍州郡搬點兵來。”


    徐誌穹搖頭道:“平時不要叫侯爺,咱們還以兄弟相稱,咱們現在不能搬兵,若是真把其他州郡的兵馬引過來,這事就變成內亂了。”


    還有一層隱憂,徐誌穹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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