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河南大旱,信陽劉家村的劉蘇兒跟著父母逃難。路上父母染上惡疾,相繼去世,劉蘇兒踩著滿路的餓殍,沿路行乞,一路掙紮到了鄭州,居然沒有餓死。


    這年劉蘇兒十一歲,因路途的顛沛流離,顯得比尋常孩子要成熟些,隻見他濃眉大眼,笑容討喜,要不是身上肮髒,衣服破爛,也算得上是氣宇軒昂。


    劉蘇兒在鄭州舉目無親,各處的商行食肆都不缺人手,便隻得繼續乞討為生。


    一日,劉蘇兒正在鄭州頗有名氣的悅來酒家對麵的街角行乞。悅來酒家有出了名的燒羊頭,米粉肉,東坡肘子等拿手菜,以及自己釀造的清泉雜糧酒,頗能吸引一些饕餮之徒。隻是酒尊肉貴,能來這裏吃飯的,都是些達官貴人以及富商巨賈。而這些人,一般都不會發善心,施舍劉蘇兒,可是他們帶來的妻妾,看到他,往往出手大方,除了銅板之外,有時還會丟些碎銀子。


    可是這天時運不濟,一上午除了路過的行人,吃飯的人都仿佛沒有看到他。


    明晃晃的陽光照耀下,劉蘇兒眯著眼,聽著麵前破碗裏偶然響起的銅板聲,喃喃道幾聲謝謝。不多時全身都被曬得懶洋洋的,幾乎就要睡著了。


    忽然,一群食客從悅來酒家湧出,四散奔逃,一個形貌猥瑣的中年漢子從酒樓上跳了下來,跌倒在自己身邊。接著幾個人從酒樓的大門衝出,向這個漢子追過來。


    這漢子掙紮著爬起,轉過街角匆匆跑開,後麵的幾個人也追了上去。


    “呸!”劉蘇兒吐了一口吐沫,“晦氣!這場架一打,哪還會有人再有心施舍自己?”劉蘇兒從腰間掏出一個口袋,將破碗和著裏麵的幾個銅板一起丟進去,正要離開,忽然,在牆根下,發現一塊玉墜,好像是酒樓上跳下來的那人掉落的,劉蘇兒四處一張,無人看見,默默地將那玉墜撿起,裝作不經意的樣子,照樣丟入口袋,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將口袋往衣服裏一揣,離開了這裏。


    本來想去其他地方接著乞討的,因得了這個玉墜,劉蘇兒加緊腳步,直接迴到了自己睡覺的地方--躍馬橋橋底。


    一路小心翼翼,留神著無人跟蹤自己。劉蘇兒趕緊將那塊玉墜拿出來,隻見是一塊玉板做的墜子,這玉板通體潔白,晶瑩玉潤,隱約能通過玉板看到後麵的手指,除此以外,倒也別無異常。劉蘇兒又將玉板迎著陽光看了一下,忽然看到玉板裏似乎有一個淡淡的模糊的影子,這個影子在極速晃動,仿佛有個什麽東西在裏麵出不來,四處衝撞,影子的速度太快,快到無法分辨影子的外形。要不是對著陽光,幾乎看不出來。再細細看了一會,劉蘇兒感到一陣頭暈,忙閉了眼,心中隻想,那是什麽?


    雖然不知道玉板的價值幾何,可是劉蘇兒知道此物非凡,估計今天酒樓打架的幾人很可能就是為了這物件。可是如何才能將這玉墜變成白花花的銀子?有了銀子,才可以穿上幹淨的衣服,可以吃上悅來酒家的飯菜,甚至買棟屋子,種些地,娶上媳婦兒……又怕這玉墜值不了幾個錢,又擔心被別人找迴,心裏忽喜忽憂,競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漆黑,劉蘇兒是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的,一時不知自己身處何地,突然想起那玉墜,手裏一緊,那玉板正在手裏硌得手指隱隱作痛,心中登時篤定。為了防止玉墜丟失,劉蘇兒綽了火,找到一根結實的油繩,將玉墜係好,套在脖子上。剛剛套好,一陣腳步聲往這邊奔來……


    劉蘇兒大驚失色,躲在橋底的一角,往來人看去,隻見日間被人追趕的猥瑣漢子,身上五花大綁,後麵十幾個人押著,幾個人手持火把,正向他這邊走來,想是看到這邊的火光光亮,便過來搜索,劉蘇兒想著脖子上的玉墜,知道被人找來了,忙悄悄爬上躍馬橋,準備從別的地方溜走,哪知他自以為做得悄無聲息,還是被一個警覺的人發現了,那人大喊一聲:“別動!快停下!”


    劉蘇兒哪會聽他的,看著人在橋頭下,連忙向橋的另一端跑去,可是跑到橋中間才發現橋的另一端也有人在尋找,聽到聲音,往他這邊迫來。


    這時候身在橋中間,兩邊都是人,更倒黴的是那猥瑣漢子一眼就認出了他,指著他道:“就是他,今天在悅來酒家門口的那乞兒!”劉蘇兒正想自認晦氣,把玉墜掏出來還給他,就在這時,領頭追來的一人,刷得拔出了劍,一個騰躍,向劉蘇兒這邊撲了過來!


    劉蘇兒在一瞬間福至心靈,驀地知道,這些人不隻要拿走玉墜,還會殺了自己滅口!防止自己說出玉墜的下落!趁那人身在半空,劍指自己的當兒,忽然翻過橋欄杆,向橋下滾滾而過的汴河投去,那人也當真了得,見劉蘇兒跳河,忽然撒劍伸爪,如一隻大鷹般向他加速撲來,同時身子急使千斤墜,終於在一刹那間抓住了已翻過橋的劉蘇兒背脊上的衣物,劉蘇兒心中一涼,暗道自己要小命不保,哪知他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雖然被抓住了衣服,可是衣服抵擋不住劉蘇兒下墜的衝力,隻聽得“嘶啦”一聲,劉蘇兒如一塊大石般掉入滾滾流淌的汴河中。


    那人在橋邊看著手裏的破布片,愣了一會,一招手,連同其餘人一起奔到橋頭翻身上馬,沿河追去……


    幸虧得天色昏暗,劉蘇兒在河底被急流衝到幾十丈外,仗著幼時學會的遊泳,一路向下遊遊去。汴河兩岸隱隱傳來追蹤他的馬嘶人叫。冰涼的河水仿佛一個沒有盡頭的夢魘,直通城外,在一處河流改道的急彎處,劉蘇兒一頭撞在石頭上,登時昏暈過去,身子順水在沿河處漂流,河邊長滿了蘆葦和長草,在黑夜的掩映下,竟沒被那群人發覺。


    不知過了多久,劉蘇兒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河灘上的草叢裏,天上驕陽照得眼花,一位身穿灰色僧袍的老年和尚蹲在自己身邊,向自己微微一笑,說道:“你醒了。”劉蘇兒看著這老僧滿臉橘皮般的皺紋,心中受到驚嚇,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在床上,舉目四望,房間空空蕩蕩,唯隻牆上掛著一串佛珠,地上放著一個蒲團,看來是在一間禪房裏,估計就是那嚇人的老和尚的房間。


    在床上躺了良久,後腦勺依然隱隱作痛,劉蘇兒想起了之前的經過,頭上的疼痛是在河裏的石頭上撞的,忽然想起了那塊玉墜,伸手在脖子上一摸,空空如也,不禁暗暗叫苦,那玉墜不知到了哪裏,是在河水中失落,還是被誰取去,一時茫然記不起來。


    這時一個小沙彌端了一碗熱粥進來,聞著熱粥的香味,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餓了一日一夜,看到食物,劉蘇兒也不客氣,接過來,忍著燙,幾口就喝光,隻覺得粥裏有股中藥的苦味,喝到肚子裏暖烘烘的。向那小沙彌問道還有嗎?再幫我盛一碗來。那小沙彌微微一笑,轉身又出去盛了一碗,劉蘇兒連喝了四碗。飽食後甚感舒適,這才有空仔細地看了看這小沙彌,但覺這小沙彌眉清目秀,皮膚白膩,好像位小姑娘一般。


    “你叫什麽名字?”小沙彌問道。


    劉蘇兒說了,也問了他的名字。


    這小沙彌法名慧真,是服侍那個救了劉蘇兒的老和尚的,老和尚是看管經書的藏經閣長老渡劫禪師,在寺廟裏輩分極高,是空正方丈的師叔。


    說到這兒,劉蘇兒打斷他問道:“藏經閣長老?這裏難道是少林寺?”


    慧真說道:“當然,難道你還不知道?”


    劉蘇兒茫然地搖了搖頭,雖然他年少見識少,可是從小也聽說了不少少林派的傳言,少林和尚個個身懷絕技,武藝高強,想象中,少林弟子應該個個是高大威猛的樣子,可如今見的兩個少林和尚,一個老得已經一腳踏進棺材裏,一個像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哪裏像聞名天下的少林和尚的樣子?


    劉蘇兒心中一動,問慧真:“你可曾在我身上看到一個玉墜?”


    慧真問道:“什麽玉墜?”


    劉蘇兒一聽此言,隻道慧真也不知道,看來是在河裏被水衝走了,心裏直歎倒黴,隨口胡謅道:“我媽媽小時候留給我的玉墜,方的,是個遺物……”


    本以為慧真也不曉得,哪知他如此狡黠,忽然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玉來,問道:“可是這塊?我在你身邊發現的。”


    劉蘇兒大喜,立即伸手奪了過來,細細一看,正是這塊玉,上麵自以為結實的油繩不見了,想來是磨斷了。


    正要再和慧真再聊幾句,外麵忽然傳來一陣陣沉重而急促的鍾聲,慧真說道:“方丈在招我們全寺僧人集合,你在這安心待著,千萬不要亂跑!”言罷急匆匆地去了。


    劉蘇兒等慧真走開,立刻下了床,想悄悄跟著過去看看。轉身看見床尾掛著一件僧袍,大小似乎正是慧真的,雖然陳舊了些,已經遠比自己行乞時穿的衣服要體麵得多,於是穿在外麵,腳上還是穿上自己的破草鞋,這鞋的鞋底依然潮乎乎濕膩膩的,好不難受,卻也顧不上這許多,將玉好生放在懷裏,緊跟著追了出去。


    出了禪房,外麵是一條長長的走廊,那沙彌慧真已經走得不見蹤影,劉蘇兒看著密密麻麻的院落,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但聽得四周一片寂靜,唯有那鍾聲不時遠遠傳來,心道,我且循著鍾聲過去,終能碰到準備集合的和尚,再跟著過去。


    一路磕磕跘跘,走了老半天,終於到了一個廣場邊上,探頭望去,不禁嚇了一跳,隻見廣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和尚,怕沒有數千之多,全部安安靜靜地盤腿坐在地上。這廣場好大,約麽有幾十畝大小,地上平平整整的,劉蘇兒不知這是少林寺的練武場。廣場盡頭有座平台,平台上有幾個穿著袈裟的老和尚,並沒有看到救了自己的渡劫和尚在內。


    過了片刻,隨著一陣腳步聲,寺門方向來了一群人,由幾個中年和尚帶領著,往台子方向走來,劉蘇兒向後麵的人群一張望,不禁嚇得魂飛魄散,原來正是昨夜裏追殺自己的那些人。


    隻聽得幾聲阿彌陀佛,領頭的一位中年和尚說道:“合寺僧人都在這裏了,可有皇帝要找的人?”說話的估計便是少林方丈大師空正了。


    果然那些人說道:“這裏先謝過方丈及眾位高僧,我們實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隨後自然會依照皇製隨喜。”方丈哼了一聲。原來皇製的隨喜相當隆重,會給寺裏新建廟宇以及重塑菩薩等,算是皇帝給少林寺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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