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壯士(六上)流寇們習慣於走到哪裏吃到哪裏,所以他們的隨軍輜重中很少有糧草但是對於珠寶、玉器和黃白之物,無論敗得多麽狼狽,流寇們卻從來不舍得拋棄那是他們重整旗鼓的本錢,也是縱橫鄉裏的目的所在比起金銀珠玉,糧草並不重要,因為吃完了,大夥可以到防備虛弱的城市和大戶人家的堡寨中搶士兵的重要性也不大,這年頭到處都是災民,隻要有了錢,就不怕沒人來當差混日子


    齊郡周邊所有流寇隊伍當中,裴長才的貪婪之名最盛他和石子河二人又剛剛攻破長清縣,有大筆的賊髒沒來得及處理岱山一戰,二人全軍覆沒,於是,這筆橫財就不出任何意外地落入齊郡郡兵之手所以,當運送繳獲物資的牛車返迴曆城後,太守裴操之和郡丞張須陀二人的眼睛一直樂得眯縫著一眾地方文官見到郡兵將領,也愈發客客氣氣,仿佛對方身上隨時會有肉好向下掉


    李旭起初對文官們的客氣有些不適應,後來經秦叔寶和羅士信二人一解釋,才知道郡兵對繳獲物的處理方式和府兵不一樣府兵的將領都有朝廷支付的固定餉銀可拿,普通士兵也可以免除稅賦,順理成章,他們的戰利品通常也要上繳國庫縱使朝廷有獎賞發還迴來,攤到每個人頭上也剩不下幾枚銅錢而郡兵們的補給不依賴於朝廷,將領的餉銀和士兵的日常所需都要從地方上獲取世道越亂,需要養的郡兵越多,給他們配備的兵器鎧甲也需要越精良久而久之,郡兵的物資供應和薪餉支付就成了地方財務上一個填不滿的大洞為了彌補虧空,同時也為了照顧地方上的不滿情緒,從去年開始,朝廷特地下令,剿匪所獲得的輜重歸郡縣自行支配


    “那弟兄們的鎧甲兵器不就有著落了麽?”李旭聽完秦、裴二人的解釋,也覺得非常高興經過連續兩場血戰,他已經和郡兵將領們打成了一片特別是秦叔寶、羅士信和獨孤林三個,由於大夥武藝“難分高低”,所以彼此之間竟有了悻悻相惜之感


    “不夠!”秦叔寶輕輕搖了搖頭,否定了李旭的看法“戰死的弟兄們需要撫恤,受傷致殘的弟兄們需要錢養活他們的下半輩子太守府的文官,地方上的屬吏都沒少幫了忙,不能讓他們白白出力!”說著,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大概是對這種分配方式很不滿,同時有感覺到很無奈


    大隋朝對地方上施行文武分治政策,太守或郡守不幹涉武事,郡丞、督尉也不幹涉地方政務但在實際運作中,文官們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卡住武將的脖子像張須陀這樣既能讓文官們傾力相助,又能另將士們舍命相隨的郡丞,實在是鳳毛鱗爪為了維護這種文武和諧的大好局麵,弟兄們用性命換來的戰功和戰利品被分掉很大一部分,也是不得不付出的犧牲


    但武將們的付出也不是沒有迴報,在戰利品和俘虜被遞送到曆城的第二天,裴操之大人就寫了一封請功信,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到了東都在信使出發前,老太守特意將內容給張須陀、李旭二人過目,裏邊不但詳細地描述了二人有勇有謀,剿滅流寇的整個過程還把此次剿匪勝利,描寫成一場“揚朝廷聲威,令群盜震梀!”“有大功於國家、免百姓於困厄”之戰請求朝廷依律給予獎賞


    “太守大人客氣了,張某一介武夫,何德何能,敢當太守如此讚譽!”張須陀放下請功書,拱手向裴操之拜謝


    “小子初來乍到,完全是因人成事,豈敢領此奇功!還望太守將諸位同僚的運籌謀劃、調度接應之功也寫上,以免末將覺得心中慚愧!”李旭跟在張須陀之後,也從胡凳上站起來,向裴操之致謝


    “他們的功勞,老夫心裏自然有數文官之功不在戰,能讓地方安寧,百姓豐衣足食,才是我等的首要任務所以這功勞麽,二人將軍就莫要客氣了”裴操之笑著還禮,很滿意張、李兩個武夫的表現


    自秦漢以降,地方文官大多數情況下由太守自行任命大隋雖然把九品以上的地方官員的任命權收歸了朝廷,但此刻科舉剛開沒多久,朝廷無法直接收攏到足夠的人才,所官員委任政策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和前朝區別不大地方文職在多數情況下還是由太守舉薦,朝廷的任命不過是走一個過場


    因而,裴操之一人說話,即代表著整個齊郡上下百餘名文職的共同意見張須陀和李旭見老太守如此仗義,卻之不恭,隻好再次謝了太守舉薦之恩同時,為了表達武將們對老太守和文官們對郡兵的大力支持,張須陀又提出來,把戰後收益再讓半成出來,彌補“地方”上因為遭受流寇過境造成的損失老太守略做推辭,也代表齊郡父老鄉親謝過了雙方相談甚歡,彼此都刻意淡忘了數日前五個將領與兩萬人拚命而援兵被扣在城裏無法接應的事實


    “李將軍臨來之前,可曾見到皇上?”裴操之解決掉戰利品分配問題後,很快把話頭轉到了與朝廷動向相關方麵


    “末將臨來齊郡之前,曾經蒙陛下親自召見當日情形,至今曆曆在目!”李旭衝著洛陽方向拱了拱手,迴答這句話大部分是假的,連日奔波,當時受楊廣召見時所說的話,旭子早就記得不甚清楚但他這個當事人不能實話實說,裴操之這個問話人也不會較真到去打聽皇帝和其他人說話時的細節地步


    “陛下對李將軍聖眷正隆,著實令人羨慕啊!”裴操之也衝洛陽方向拱了拱手,恭維緊接著,他又笑著追問了一句“老夫德薄,已經許久未睹天顏,不知道聖體安康否?每日是否還是如當年一般操勞?”


    “陛下聽聞楊逆服誅,心情大悅每日奏章披閱得也高興!”李旭略做沉吟,又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楊廣自從東征無功而返後,心情就鬱鬱寡歡楊玄感被殺隻令他高興了兩天,緊接著,他就又消沉了下去,連奏折都懶得披閱這些消息對所有隨行人員來說不是什麽秘密,偏偏在正式場合,誰都無法宣之於口


    “唉,做臣子的不能替陛下分憂,實乃我輩之恥也!”裴操之搖頭,長歎做官講究‘聞弦歌而知雅意’,從李旭的迴答中,他已經分析出了真正的答案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老太守又接著問道:“派兵討平各地亂匪之事呢,陛下既然派遣李郎將前來兵部近期也會有所動作?”


    “陛下命末將前來聽候張將軍調遣時,並未談及派遣府兵平亂的安排主持兵部事的裴矩大人當時出巡西域未歸,如今是否迴來了,末將並不知曉!”李旭想了想,迴答


    他知道裴操之期待朝廷能派遣大軍迅速剿滅河南諸郡的亂匪,但以他的短淺從政經驗來看,這個願望不可能實現在旭子尾隨朝廷南返的那段日子裏,他從來沒聽朝廷說過河南諸郡的亂匪有多嚴重甚至在渡過黃河之前,他本人亦認為所謂亂匪流寇,不過是幾夥藏在山中打家劫舍的蟊賊而已誰料道,這些蟊賊的實力如此之強,膽子如此之大,早已不滿足於打家劫舍,而是主動向縣城、郡城發動進攻


    “那陛下明年是否還要征遼呢?李將軍恕老夫羅嗦,人年紀大了,難免喜歡胡亂打聽不相幹的事情!”裴操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帶著幾絲歎息的口吻追問


    “沒事,咱們這次是私下閑聊,並未涉及公務所以,仲堅知道些什麽,就隨便說兩句,滿足一下我們兩個多嘴老兒的好奇之心!”怕李旭為難,張須陀搶先打了一句圓場


    “遼東之患,一直是陛下的心病遼患不除,大隋邊境永無寧日所以末將以為,待地方事了,府兵肯定再出遼東隻不過朝廷具體什麽安排,末將人微言輕,實在沒聽到太多風聲!”李旭斟酌了一下,繞著彎子迴答


    遼東之戰是應該的麽?至今他也弄不太清楚作為一名年青的將領,想到能為國家開疆拓土,他總是熱血沸騰但來齊郡路上看到那些淒涼景象,卻總令他希望朝廷能把邊事停一停,給百姓一點修養生息的時間


    隻是有些話,不應該出自他這個武將之口經曆了那麽多挫折,如今的旭子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輕易不留把柄給任何人特別是與自己距離近,職位有比自己高的上司


    “嗨,遼東那麽遠,老夫想想都不知道是何等的蠻荒之所嗨,人老了,總是沒有什麽豪情壯誌!”裴操之搖頭,苦笑,長歎連連好像是在說自己年紀大,熱血已冷又好像在表達著什麽不滿


    歎息了一會兒,他又問起李旭在齊郡住得適不適應,飯菜可否吃得慣當一切都得到肯定答複後,老太守站起身,從緊靠牆壁的櫃子裏拿出一份地契來


    “這是衙門旁邊的一所空宅子,李郎將遠道而來,為我齊郡父老出力父老們也沒什麽好送的,暫時給你提供個小院子安歇罷!”


    “老大人,這可使不得末將初來,寸功未立,實在當不起齊郡父老如此厚愛!”李旭趕緊站起身,辭謝


    經過這幾天與秦叔寶等人閑聊,他已經多少對曆城的物價有所了解由於周邊諸郡縷遭盜匪侵擾,而獨齊郡太平無事,所以附近幾個州縣的富人們早已將這裏視為桃源之地如今曆城內的地價寸土寸金暫且還談不上,但一幢三進三出的宅院沒有數百貫錢根本買不到


    “仲堅先收下郡兵不比府兵,打完仗很快就解散,不收下,你這個忠勇伯連安身之所都沒有,地方上也失臉麵如果你心裏實在過意不去,等朝廷召還你時,再把此宅還給太守大人便是!”見到旭子窘迫的模樣,張須陀笑著命令


    “那末將恭敬不如從命!”李旭再度躬身,向兩位老大人致謝在接過地契的一瞬間,他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了幾分喜悅自從離開蘇啜部後,他一直居無定所如今真的有自己的家了,心內真的很期待立刻去看看它是什麽樣子


    又喝了一會兒茶,裴操之就起身送客,同時命令身邊的長隨帶著旭子去“認家門”在裴府家人的指點下,旭子很快就於太守府後街不遠處,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新家那是一個占地三畝左右的庭院,不算太大,但收拾得十分整齊供主人安歇的正屋,供下人居住的廂房,給客人居住的跨院,心腹幕僚居住的旁廳,一幹官宦人家的設施應有盡有在正屋之後,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裏邊用青磚砌了個小小的河塘時值冬季,塘中殘荷早已衰敗,黑色的莖杆孤零零地映著水波,透出幾分冷清


    官宦人家庭院的模樣,旭子記憶中隻有一個當時他在懷遠郡,那座宅院屬於唐公,隻是一個臨時居所旭子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進入唐公家府邸時,自己當時心中除了震驚外是怎樣的羨慕此後,他在努力博取功名的同時,一直期待著也能擁有那樣一座院落不用大,有唐公臨時居所四分之一就好前院種滿花,後院種上菜…….


    如今,他終於美夢成真了心裏卻沒有幻想時那樣高興,院子夠大,夠幹淨,給人的感覺卻好像缺了點兒什麽賞賜並送走了太守家的仆人,旭子一遍一遍地流連於自家庭院當炊煙再次升起的時候,他終於明白了院子裏,或者自己心裏此時最缺的是什麽!


    以前的幻想中,還有陶闊脫絲,偶爾或是婉兒但眼前的院子裏,除了他自己,幻想中的人誰也不肯能出現


    酒徒注:繼續求貴賓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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