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永和沒指望肇慶明軍給廣州解圍,他所有的部署都是堅守城池,廣州以外他並不關心。


    城防很堅固,但沒人知道要守多久。不久前的南昌慘案時刻提醒杜永和糧食的重要性,現在隻有守序能給他提供充足的糧食。佛山雖好,杜永和也隻能當做是給守序的預付款。


    戰局發展很快,廣州北麵的英德、清遠相繼失守。


    惠州總兵李士璉誘騙十餘位明朝宗室諸王,在即將上船時將他們全部屠戮,用王爺們的人頭作為見麵禮獻給尚可喜、耿繼茂,獲得廣東巡海道的職務。


    韋爵爺的大哥,饒平總兵吳六奇與碣石總兵蘇利全軍剃發降虜。碣石鎮是廣東水師大鎮,尚可喜一夜之間有了一支不弱的海上力量。


    潮州總兵郝尚久被鄭成功、鄭鴻逵包圍在府城。鄭藩與施福、施琅聯軍萬餘人,占據絕對優勢。鄭藩破城,向來雞犬不留,與韃靼人相差仿佛。廣州明軍無力救援潮州,郝尚久無奈再次剃發,引福建漳州綠營入潮州,合兵大破鄭成功,鄭藩損失慘重。與其他主動投降的明將不同,郝尚久純粹是被鄭成功逼的。


    廣州以東盡屬韃虜,圍城近在眼前了。


    守序叮囑杜永和在海珠石與海印石兩塊大礁石上修築炮台,確保廣州水上生命線。如果有充足的兵力,守序都想自己來占領這兩座礁石島。


    和平時廣州城人口超過50萬,相當一部分人住在城外,還有難以計數的人住在船上。戰爭即將來臨,很多人都逃走了。


    城內剩餘20多萬人,杜永和有條件放開南門,第一批從廣州撤退的百姓都是富戶。隻有富戶才有能力繳納出城稅,買船票。


    人沒到絕境總是心存僥幸,願意出一大筆錢去南洋的人並不多,總共隻有一萬多人。守序帶著這部分人返迴香山。


    獲得杜永和的默認,收割戰利品的時機成熟了。


    守序從各商船抽調2000名南洋水手,用船上的火繩槍、刀、輕佛朗機炮和香山所堪用的軍器簡單武裝。


    汪匯之出2000人,另招募廣東海盜2000人,共6000人,乘上400艘船從香山出發,沿各水道進入三角洲。


    主要目標有2個,珠江口西岸的順德縣與佛山鎮。


    佛山是守序最關心的目標,這一路由他親領。


    佛山是中國手工業最發達的地區,當地有兩大產業,冶鐵業與陶瓷業。所謂蓋天下產鐵之區,莫良於粵,而冶鐵之工,莫良於佛山。


    佛山交通便利,陶瓷經海南瓊山港走西洋航線,走南海去馬尼拉,或是直接賣給澳門,由葡萄牙人承銷。


    鐵器中最受歡迎的是鐵鍋和鐵農具,出海洋船都會在佛山訂購幾百連不等。


    明末戰爭爆發後,佛山是中國最重要的軍器製造中心之一,並且廣東水師造船全依賴廣東出產的鐵釘。


    佛山水運很發達,廣州府將佛山和周圍15村合劃為佛山堡。佛山堡被佛山湧和新湧包圍,島嶼四周都可停船。最為有利的是,佛山湧有數條支流流入堡內。其中有三條是最主要的,第一條是新湧南段,分別在龍母廟和大塘湧出海。第二條位於佛山堡西邊的旗帶水,最後是北麵的潘湧,這是從北麵汾水深入鎮中的支流。


    守序鋪開地圖,官窯湧在明朝逐漸淤塞,大船難以通過。佛山湧是佛山最主要的出海通道。佛山本地不產鐵,全靠從廣東各地輸送來的鐵料。鎮內水道縱橫,外地鐵料可以直接運到各處冶鐵作坊,物流成本降到最低。


    佛山每年鐵商稅有5814兩,每萬斤鐵課稅3兩,倒算出佛山每年出產接近2000萬斤鐵器,約1萬噸熟鐵。這僅是官麵數字,實際產量比1萬噸還要多。佛山鎮內有數萬鐵匠和陶瓷匠人,對聯邦來說,佛山的價值甚至比廣州還要大。


    佛山經濟由民間的行業協會控製。明朝民營經濟發展很快,而中國曆代民營經濟和商業莫不依賴皇權和官紳。明朝中期以後,佛山接連湧現出科舉鼎甲人物和權傾朝野的名宦大吏,形成一個以鄉籍為基礎的官僚集團。他們整合宗族組織,製訂族規。在佛山形成一股強大的社會勢力。


    聯邦以前在佛山買東西,少不了與協會大佬,本地豪紳打交道。可想而知,這種交往有時會頗為費力。現在佛山敞開擺在守序麵前,就像赤裸的少女,任君采擷。


    佛山麵積很大,雖號稱佛山堡,卻沒有防禦的城牆。僅在鎮北有一座五鬥口巡檢司城。


    守序率500海南明軍,2500水手乘船開抵佛山鎮外,戰船舢板迅速封鎖全鎮。


    拜發達的水運所賜,軍隊入侵佛山太簡單了。


    明軍攜佛朗機登陸,驅逐巡檢司的民兵,接管防務。水手劃著舢板,陸續占領鎮中各要口。


    聲音洪亮的水手四下大吼,“韃子南下要屠廣州,不想死的收拾東西跟我們走。”


    守序沒時間與大戶官紳們談判,佛朗機連續開炮,震懾全鎮。


    佛山鐵匠有2萬人,陶瓷匠1萬多,其餘工匠合計5萬餘人。擁擠在一平方英裏的鎮中。從海軍退伍的水手用槍托和刀背將鐵匠從作坊中趕出,重要生產工具一並帶走。


    佛山很富,不然也出不了那麽多科舉成功人士。這部分人守序交給自己的衛隊負責,貴金屬、絲綢、珠寶全部打包,南洋銀行按價格開給憑證。收繳的價格當然不會高,也就是比直接搶劫好一點。


    字畫、古董、書籍等守序沒興趣,各家可自行保留。東西和人實在太多了,用了半個月才搬完。


    尚可喜與耿繼茂的遊騎出現在鎮北,顯眼的韃靼軍旗惹來陣陣騷動。


    守序放下望遠鏡,輕輕吐出一個字,“燒。”


    “執政官?”


    “全部燒了,一個作坊也不要留下。”


    數百水手分散開,踢倒煉鐵和窯爐的燃料,灑上油。


    守序晃亮火折,點燃一根火繩,湊過去將煙鬥點著,深深吸了兩口。


    輕輕一彈,火繩飛入炭堆,第一個火頭燃起。


    水手在四處點火。


    破壞總是比建設簡單的多。自宋朝起,佛山從漁村發展成工業中心用去數百年,而現在隻需要幾天,佛山鎮就將成為一片焦黑的廢土。


    鎮北汾水的舢板上,一個明軍弓箭手拉開2石硬弓,向尚藩騎兵射出一箭。箭尾綁著一封留給尚可喜的信。


    耿仲明是個慫貨,因為部下隱藏了數百逃人,聽說多爾袞要重辦此案,於進軍途中在江西上吊自殺了。十幾年赫赫戰功此時毛用不頂,他兒子耿繼茂直接被禁止襲爵,就頂著一個精奇尼哈番的頭銜率領父親的舊部。


    尚可喜江湖道行更深。北京判了他絞刑,當然這被多爾袞赦免。多爾袞有時智商是真低,尚耿南征大軍在途,全逼死了,尚耿兩藩倒戈到明軍那裏,韃靼人那真是要全局崩壞。多爾袞這種拙劣的手段也隻能是笑話,尚可喜就當沒這迴事。


    守序當然要利用這次事件。


    耿仲明是最好的宣傳材料,多爾袞用耿仲明給天下人上了一課,韃靼人是多麽言而無信,對漢兵漢將又是多麽嚴酷苛刻。


    尚可喜是個老狐狸,三藩之亂中尚可喜的表現很詭異。三藩平定後,處置尚藩餘財的巡撫等官員全被康麻子處死,這明顯是殺人滅口。尚可喜絕非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是韃靼人的忠臣。有些東西的種子,在耿仲明死的時候已經深深埋在尚可喜的心裏。


    尚可喜打廣州是為他自己,為藩下人打出一塊世襲的地盤,這會不可能生出二心,但守序可以讓某些心思的種子盡早生根發芽。


    船隊迴到香山。


    汪匯之率領海盜掃蕩順德縣,最終匯聚到香山的人口多達10萬。聯邦有300艘海船,明軍和海盜在香山等地又征集了200多艘可以出海的船隻。


    在守序堅決命令下,10萬人並2萬多香山縣居民全部裝船。


    張鵬飛勸阻道:“大統製,海船也就罷了,有100多艘船可很難出遠門。”


    “顧不了那麽多,能走的趕緊運走。”


    “可是北風嚴酷,這一路恐怕……”


    守序眼中閃著攝人的寒光,“沒什麽可是,下南洋還有一線生機,留在這裏是等死。”


    閩粵沿海百姓苦難的生活才剛剛開始,未來有更殘酷的命運在等待他們。


    淩海將軍陳奇策闖進守序辦公室,雙手重重拍在桌上。


    “你的人究竟在順德幹了什麽?”


    負責順德的是汪匯之,海盜的紀律當然比不上正規軍和聯邦水手。強暴、搶劫、殺人不可避免,守序現在移民要緊,顧不上處理順德的事,輕輕放過了。


    “陳奇策將軍,我很抱歉,但有些事我必須去做。”


    “我從未見過有海盜像你們一樣將縣城掃蕩幹淨。”


    “陳將軍,我想你應該明白,留下人口隻會資敵。”


    “可你們也太過份了!”


    守序的語氣很平淡,“陳將軍,我不想解釋什麽。我會給廣東一個交待,但不是現在。”


    陳奇策頹然坐倒,眼神空洞。


    “陳將軍,你不在虎頭門坐鎮,跑香山來做什麽?”


    “走潭江,進三水。”


    尚可喜與耿繼茂建立了兩條戰線,一條是正在形成中的對廣州的包圍圈,另一條是三水縣對肇慶的外正麵,以護住北江與江西聯係的生命線。


    “你是水師,怎麽打三水?”


    “盡人事,知天命。”


    守序伸出手,“將軍,我隻能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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