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隆和平堡,台北行政長官官邸。


    火盆裏燃燒著竹炭,一隻鹿腿已烤的金黃。土著仆人將昂貴的香料撒在鹿腿上,片下幾成熟的肉塊盛放在不同的盤子裏。由兩個身穿紅綢豎白領對襟襖,軟黃馬麵裙,頭戴貂皮昭君套的盛裝麗人將尚帶一些血絲的鹿肉端上桌。


    守序將盤子輕輕推了迴去,“給我換一份。”


    女人臉上浮現出害怕的神色,放下盤子就要下跪。


    守序伸手攬住她的胳膊,沒讓她跪下去。


    “他不要給我,”梅登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你真是不懂享受。帶血的肉甜美多汁,肉質細嫩。再烤下去就老了。”


    “你不用說服我,我有自己的偏好。”


    女人給空了的銀杯續上酒。


    “隨便你了,”梅登用刀叉撥弄著盤子裏的鹿肉,“秋季以來,我殺了兩萬頭牲畜,梅花鹿的鹿皮賣給了荷蘭人。羊皮、野豬皮、水鹿皮和熊皮都留下來自用。你不是一直想把衛隊的冬季常服換成熊皮帽嗎?這下應該夠了。”


    還有豹皮,守序心道。


    梅登今天披了一件豹皮坎肩,金黃主色調,覆蓋有大塊的深色雲狀斑紋。神秘而美麗的台灣雲豹。


    “再這麽殺下去,明年你是不是就要像台南的荷蘭人一樣限製捕獵了?”


    可能是原有的土著人口太少,台灣野生動物極多。在荷蘭人來之前,台灣滿地的野生梅花鹿,讓荷蘭人都納悶這麽個小島怎麽會有那麽多鹿。


    “糧食缺口明年也難以自行解決,我打算過兩年再看看是否做做動物保護工作。”


    好吧,這是沒辦法的事,守序放棄了在17世紀做個動物保護主義者的想法。


    輕輕抿了一口杯中金黃色的酒液,“鑒江號什麽時候出發的?”


    梅登:“上個月,如果不出意外,應該早就到了後江府和本土。”


    鑒江號通報艦攜帶守序的年度總結和給林同文、李君常的信迴國。除了向元老院報告一年半來的成果,主要是讓林同文和李君常在南洋采購糧食。


    由台灣開發銀行給糧食采購開具信用證,鑒江號攜帶信用證交給本土的商人,南洋銀行在金城支付糧食采購款,明年糧食到後再由台灣開發銀行向南洋銀行兌付。


    這種付款不一定是現金,如果台灣的銅金硫磺量足夠,兩個銀行互開信用證即可。這是比較理想的情況,不用把白銀在台灣與金城之間搬來搬去,不過就這次而言,60萬石的糧食采購額,連運輸成本和南洋銀行必然收取的利息,差不多30萬兩白銀,到時不出錢恐怕不行。


    金融是跨越時空的價值交換,歐洲此時的金融已經比較發達了。


    守序一直試圖在南中國海規範金融秩序,南洋銀行是第一步,台灣開發銀行是第二步。


    銀行的風險管理主要有三個方麵,資產端管理,負債端管理和流動性管理。


    資產端是最不需要操心的,無論金城還是台灣,迅速增長的人口不管從事什麽行業,哪怕僅僅是種地,都在創造價值。這些價值以某種標準量化之後,就是銀行擴張中的資產。負債管理主要是指存款和債券,流動性管理主要是防止擠兌。


    資產負債管理主要是個期限結構和資產質量的問題,期限又要與收益正相關。銀行資產質量代表的是國家發展的質量,無論在南洋還是在東南中國,質疑這個的已經不多,這個國家正處於快速上升期。


    南洋銀行的規模已經很大了,荷蘭人在泰國采購都會找南洋銀行做個短期業務。當然,金城各家也沒少找荷蘭人借錢。


    南洋銀行的銀行承兌匯票和信用證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商業承兌匯票盛行於太平洋西岸。


    守序在與巴達維亞新任總座康奈利斯.範.德.林因通信中,建議設置一個類似於皮亞琴察交易會的清算中心,因為暫時隻有兩家,不用像皮亞琴察交易會那樣麻煩,由臨時交易會變成常設機構。雙方每個季度軋一次賬,清理頭寸。


    是的,壓在亞洲人民頭上十餘年的荷蘭東印度帝國締造者安東尼.範.迪門去年病死了。這是個即便對手也不會吝惜讚美之詞的強大征服者,他的死不知讓多少個亞洲君主在午夜夢迴中長舒一口氣。


    繼任安東尼.範.迪門的德.林因總座在迴信中對此表示很感興趣,期待與守序詳談。


    清算中心是雙方目前共同的業務需要。金融交換的規範,可以促進整個南洋物流體係的發展。甚至可以深深影響到活躍在南洋的莫臥兒帝國高利貸商人和本地的天方教土著商人。


    亞洲沒有像瑞士那樣的中立國,守序向德.林因總座建議把這個清算中心放在新加坡島,在荷蘭人控製區,卻離金城更近。金城略占劣勢,但這是現實實力對比的反應。


    現在台灣開發銀行尚需依托在南洋銀行信用之下。隻有再發展到一定程度,台灣能源源不斷產出市場上需要的貨物,台灣開發銀行就可以獨自參與到這個清算體係。


    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簽訂在即,如果到時葡萄牙、西班牙、英國,甚至法國人也參與到這個亞洲清算中心來,一定會是個有趣的場麵。


    守序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台灣開發銀行的銀行券發行了多少?”


    “目前有30萬兩,博格斯在淡水報告,數量還在逐步增長。”梅登提起紙幣就忍不住一臉的笑意。


    江南移民很多都帶了白銀,幾十萬兩並不是多大的數字。


    南洋銀行暫時沒條件發行標準化的紙幣,隻有信用證、承兌匯票和債券等信用工具。


    台灣開發銀行就不同了,台北行政長官轄區是個軍事征服意味很濃的殖民地,境內嚴密的保甲製度和港口林立的持槍士兵在第一時間就獲取了移民手中的貴金屬。


    境內禁止貴金屬流通,移民上繳金銀,獲得銀行卷憑證。白銀相當於台北的外匯,銀行券是境內流行的貨幣。


    台北府用銀行券組織境內生產,用白銀對外支付。這是參照20世紀80年代匯率製度混亂後,94年由朱相設置並有效運行實行20多年的強製結匯、有限售匯,經常項目可兌換的外匯製度。


    台北的私營企業如有對外的白銀支付需求,可提供清單,由台灣開發銀行審核用途後下撥白銀。開頭兩年會卡的比較緊,等台灣發展起來後會逐步放鬆。


    白銀等外匯表現為台灣開發銀行資產端的基礎貨幣,銀行卷為負債。目前這個階段,貨幣發行量由移民上繳的白銀外匯控製,貨幣迴收由糧食等必須品和其他生活生產資料實現。建立循環後,台北就可以發行紙幣進行信用擴張了。


    貴金屬始終隻是對外支付的儲備,組織國內生產用紙幣就夠了。


    隻要國內生產出來的消費品不斷增長,貨幣就可以不斷發行。這與中國大陸宋明在有限不會增長的盤子裏發行難以控製的交子和大明寶鈔有本質區別。


    貨幣會不會引起通貨膨脹,在於政權控製下的產品和物資,而不是貴金屬。隻是說貴金屬天然是貨幣,流通中無須依賴國家強權。


    從這個意義上說,任何試圖指望依靠商業來顛覆中國體製都是不可能的事。中國大陸是個農業社會,地裏產出多少農產品決定了國家經濟總量,朝廷拿的多了,民間拿的就少了。實際上,司馬光才是對問題看的透徹的人,王安石卻不理解。能量守恆,穩定的封建社會沒有量化的閑置產能,不能依靠派生貨幣來擴大總需求刺激經濟發展。唯一的辦法就是加農業稅,把農民逼到餓死邊緣,榨幹他們最後一絲餘力。


    曆代同理。在搞出大亂子之前,沒人知道農民的承受邊界究竟在哪裏,包括某個時期的紅朝。


    在封建社會,任何變法手段,都是朝廷在聚斂,重新分蛋糕。


    經濟是個整體,每年就種那麽多糧,采那麽多礦,織那麽多布。朝廷把商稅、礦稅、和買玩出花來也沒用,所有這些被津津樂道的舉措最終一定會反應到市場終端的糧價、布價、鐵價上,承受能力已到極限的明朝百姓一樣會無法承受。隻有市舶算是奢侈稅,可以提供經濟死盤子中的外向成分,有一定增益作用。


    封建王朝的國力隻能維持到長城一線,也就是到400mm等降水線的平衡。王朝強大到向外擴張,其餘力增長隻來自兩個方麵,農業技術進步,單位畝產提高;大規模改良糧種,單位畝產提高。


    和思維、血性、民族性、官僚貪腐的原因關係不大,這是很簡單也很殘酷的數學和物理問題。能量守恆。天氣嚴寒,畝產降低,王朝一定崩。


    要徹底打破這個該死的循環,隻有一條路可走。


    讓農民獲得更多的鐵工具;讓物流成本走低;開礦,提供額外的能量;用水泥修建更多永久建築。


    是的,這隻能用一種東西來實現。


    “所有希望的開始,”守序將完成的草圖遞給梅登,“火力發動機。”


    常壓蒸汽機。


    瓦特蒸汽機依賴於工業革命後具備加工相對高精度炮膛的兵工廠和整個社會生產精度,材料科技的提高。對守序來說,現在就複製瓦特蒸汽機那是妄想。


    科技樹跳不過去,隻能從常壓蒸汽機開始。


    常壓蒸汽機與瓦特蒸汽機的區別就在於一個是中世紀工匠敲打出來,汽缸活塞遊隙慘不忍睹的手工品,一個是工業製造的藝術品。


    ……


    離開時,梅登問守序,“你覺得今晚的這兩個姑娘怎麽樣?“


    “偏向歐洲式的審美,與東方不同。“守序在這方麵與本土有些差異,偏好與海盜們更接近。


    梅登摟過身邊的女人,“遠征辛苦,今天晚上給你安排一下?“


    守序笑了笑,“謝謝,但不必了,晚上我要看看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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