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守序從軍隊出來後,按照日程安排,便去了研究院下屬的農場。


    作為一把手,陳守序現在基本不幹涉非他直接分管的業務。除了軍隊,他的精力全撲在了研究院、衛生局和工業司三個執政府直屬的司局上。


    剛建國不久,陳守序就在金城河上遊給研究院圈了好大一塊地。將艦隊從南美帶來的植物種了下去,聘請了金城最好的華人農民照料這些寶貝植物。


    研究院是個半官方半私人的機構,以金城目前掌握的科技水平,不要說追上歐洲列強,比之中國也是落後甚多。為了激勵研發人員的熱情,陳守序從南洋銀行要了3萬兩白銀,成立了一個投資基金。不管是誰,隻要將自己的項目送給研究院評審通過,就能獲得一筆啟動資金。陳守序親自掌管這個研究基金,也許他不知道項目最後能不能成功,但他至少有能力將大部分不靠譜的項目斃掉。


    研究院的院長,也是如今金城學院的院長,瓦塞.康塞洛斯正與陳守序的秘書林奇說著話。在他們前麵,陳守序走下了苗圃,用手指輕輕撫摸著金雞納樹幼苗,如同愛撫著情人一般。在他所處苗圃的遠處,可可、橡膠、棉花等苗株,長勢也十分喜人。


    他揮手將康塞洛斯招了過來。


    “康塞洛斯院長,這一片金雞納樹,總共有多少樹苗?”


    瓦塞.康塞洛斯:“執政閣下,現在一共出了1024棵幼苗,我們對每棵樹苗都做了登記,每周對樹苗的生長情況都有記錄。”


    陳守序很滿意:“很好,院長先生。有什麽困難就對林奇說,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康塞洛斯:“執政閣下。正好我有個請求。”


    陳守序這會正高興,規模化種植的金雞納樹將是未來國家擴張最大的保障之一,研究院工作做的不錯。


    “院長先生盡管說。”


    康塞洛斯:“閣下,您知道,金城學院和研究院目前都很缺學者和師資力量。金城離澳門並不遠,我想再申請一筆經費,以便去澳門招募更多的人才。”


    陳守序看了一眼林奇,“記下來吧。康塞洛斯院長,我會支持你去澳門招募人員。但你要清楚,金城軍方目前的主流信仰是新教,我不管你招募來的是誰,不能在信仰方麵影響國內的團結。”


    康塞洛斯:“我是個天主教徒,但我更是一個學者。金城給了我很好的平台,我知道該怎麽做。”


    陳守序點點頭。自從在火地島的那次探險之後,他與康塞洛斯之間就建立了比較好的私人關係。有空的時候,陳守序也會與康塞洛斯探討一些數學和物理方麵的問題。除了學術上的便利,陳守序也給了康塞洛斯他在西班牙帝國裏難以企及的階層。


    孤山牽過馬匹,陳守序踏鐙上馬,“好吧,康塞洛斯先生,錢不是問題。我可以先撥給你3000比索的資金,眼光也不要局限在澳門,馬尼拉、果阿,還有英國人那裏,都可以去招募。但你眼前最重要的工作是照顧好這些植物,不止金雞納樹,橡膠樹和其他的農產品你們也要精心養護。”


    瓦塞.康塞洛斯:“我們會做好的,請放心。”


    “院長先生。”陳守序微微致意。


    “大人。”康塞洛斯迴禮。


    陳守序拉過馬頭,走上了迴城的公路。經過碾壓路麵的石碾,幾個奴隸見他過來連忙退到路旁。


    陳守序並沒有過多幹涉建城的規劃,當時隻說了一句話,要麽不建,建就要建個大的。


    主持城建工作的是馬爾蒙,他依然選擇了最熟悉的套路,西班牙殖民地城市的建設方式。在他之下,負責具體設計工作的是一位叫古馳,來自米蘭的建築師。據馬爾蒙說,古馳最擅長的是建造劇院、市政廳和教堂一類恢宏的建築物,可目前金城並沒有此類需求,他就先給古馳分配了設計市政道路的工作。


    金城至海軍基地和南方兩座護衛棱堡間的公路是交通建設的重點。公路采用了泥結碎石路麵,寬度可以並行兩輛重載馬車。為了便於排水,路基高過地麵,路基兩側也挖掘了排水溝,種植了行道樹。


    泥結碎石路麵施工較為簡易,目前這兩段公路基本都已經完工,隻剩下一些收尾工程。道路工程由林家總承包,他的私兵除了一部分加入了軍隊,剩下的都成為公路建設的監工。在皮鞭下勞作的是那些戰俘和奴隸。


    古典時代的任何基礎設施建設,都少不了要付出人命的代價。金城目前推進的諸多工程,正快速消耗著勞動人口,這也是陳守序不顧困難,強要陸軍出兵的原因所在。


    迴到執政官邸,陳守序不顧天色已黑,讓林奇去召見衛生局長兼金城醫院院長喬瓦尼.托納多雷。如果把在金城學院醫學係的兼職算上,喬瓦尼如今身兼三職。在醫院他要忙著治病救人,在衛生局要忙著建設各種防疫站,在學院還要帶學生,也是忙成了狗。


    喬瓦尼進來時,陳守序正在吃飯。晚飯很簡單,桌上隻有一碗雜菜湯,一盤清蒸魚,幾碟水果和米飯。他對吃一向沒太多要求,屬於有好吃的肯定不拒絕,沒好的也能將就那類人。


    陳守序見喬瓦尼額頭上的汗珠,用筷子指指麵前的兩盤菜,“還沒吃飯吧,過來一起吃。”


    喬瓦尼對桌子上的菜瞄了兩眼,“我吃過了,大人。”


    陳守序沒注意醫院院長那異樣的表情,“哦,我這裏有椰子汁,茶和酒,你自己倒吧,隨意一些。”


    天氣確實很悶熱,喬瓦尼倒了一大杯茶。


    “兩本衛生勤務條例編製進度如何了?”陳守序邊吃邊問。他不想因為這個耽誤季風期,進而耽誤陸軍出兵。在東南亞的帆船時代,如果錯過季風期,那就意味著最少要多等半年。


    “按照大人的命名分類,我們將目前常見的流行病症狀做了總結,也整理了部分治療方案。這方麵,中國的幾位醫生對我們幫助很大。我們正在驗證他們帶來的藥方,有些確實有用。”


    17世紀,東西方的傳統醫學還無法分辨各種疾病的病因,但對症狀已經有一定總結。陳守序根據他們對症狀做的形容給各個疾病命名,並注上他所知的病因。陳守序沒有試圖搞出顯微鏡或者別的什麽物理試驗讓不同民族的醫生信服他的結論,就是簡單地用權威將他所知的各種疾病病因強製灌輸下去,並且在此基礎上建立一定的預防、醫療機製。


    瘧疾、痢疾、鼠疫、流感、肺結核、傷寒、天花、小兒麻疹、小兒白喉、梅毒等等。亞洲此時還沒有霍亂和黃熱病,在以上疾病中對人殺傷力最大的是瘧疾。


    鼠疫很狂暴,但鼠疫不是時時都有,而瘧疾幾乎時刻都在折磨著人們。此時的蚊媒傳染病是個世界性難題。後世的人可能很難想象,小小的蚊子,對人類擴張的製約會有多大。


    “稍等”,陳守序快速吃完飯,將空盤子疊起,送到餐盤迴收點。那裏會有人將他的餐盤收起,與衛隊的用具一同清洗。人力是寶貴的,陳守序沒有給自己配備專門的仆人。


    “瘧疾的防治手段整理出來了嗎?”陳守序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金城的衛生勤務條例中,對瘧疾的防治是重點中的重點。此時對瘧疾確定能產生作用的藥物,隻有青蒿和金雞納霜兩種。艦隊在南美攻下了幾座西班牙城市,從那時起就儲備了一些金雞納樹皮。但靠儲備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現在也肯定無法從青蒿中提取青蒿素,那就隻能采用中國的古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漬,絞取汁,盡服之。”以現代醫學的眼光來看,絞爛的青蒿所滲出的有效成分,肯定不夠治療的劑量。但對此時的普通人來說,持續服藥也多少會起一些作用。在能提供充足的金雞納樹皮之前,喝青蒿汁總比躺床上等死強。


    所謂青蒿與黃花蒿之爭隻是後世植物學命名翻譯上的一個誤會。中藥有很多記載青蒿的例子,全部都是指植物學命名的黃花蒿。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除了青蒿,也記載了黃花蒿。但他記錄的黃花蒿不是治療瘧疾的青蒿,那是另外一種植物。李時珍描述的黃花蒿與後來植物學命名下的藥用黃花蒿並不同。中國傳統醫學,從未認錯過能治療瘧疾的藥品。


    除了金雞納樹皮和青蒿,金城還搜集了一些奇怪的方子,如用麵皮裹上花椒吞服,大蒜泡酒七天,發病時飲用。不管有沒有用,用了再說吧,總歸無害,也是比等死強。


    喬瓦尼.托納多雷道:“既然確定引起瘧疾病因的是蚊子,我們的防治手段主要就是滅蚊。”喬瓦尼也不知道問題為什麽會是蚊子,但陳守序說是,那便是了。而且喬瓦尼迴憶起來,瘧疾最肆虐的地區一般都是靠近海邊的潮濕低窪地帶。


    他最近也留意過,在混合了鹹水與淡水的區域,蚊子的幼蟲孑孓確實明顯多於純粹的淡水。不過不管能不能理解,一把手親自抓的工作,肯定要全力推進。


    陳守序強調道:“托納多雷院長,瘧疾是一種人進病退的疾病,你看曆史上很多地方都是瘴氣疾病流行的區域,經過人類不斷開發,慢慢瘧疾就變少了。這不是偶然的,人對環境的改造,蓄養的家禽、家畜,都能逐步削減瘧疾的發病率。”


    喬瓦尼從包中掏出了幾張紙遞給了陳守序,“是的,大人,我們理解你的觀點。基於現有條件,我們整理了一些初步的手段,請大人過目。”


    第一條是保證城市環境的清潔,在衛生局下轄成立城市衛生管理處,負責城內的衛生管理工作。考慮到目前的人口素質,除了清潔人員,城管處還有必要配備一定的武裝。


    陳守序讚同道,“城管應該是個強權部門。我明天就把艦隊最能打架的幾個水手配給你,說的很有道理,對隨意亂扔垃圾和大小便的人,就是要打。不過你的建議不夠大氣,我要把名字改一下。城市管理處,你們把農村放到哪裏去了?我看叫城鄉衛生管理處比較好。”


    喬瓦尼初始一喜,但他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妥,“管理到鄉下,我們的人手不夠。”


    陳守序喝了口茶,無所謂地說道:“人手可以慢慢加嗎。不把管理範圍擴展到鄉下,又如何滅蚊。我知道你的顧慮,初期你們暫時隻要管理好金城和軍隊周圍的衛生的狀況就好了。”


    “是,大人。”


    陳守序接著看了下去,接下來是具體的實施方案,分為9大要點:


    1、具體劃分打掃區域,實行一天一掃街;


    2、居民水缸保持清潔,要做到天天喝新水;


    3、用具家具要放在一定的地方,不得淩亂,要經常保持清潔;


    4、官方組織滅蚊蠅工作;


    5、不喝生水,不吃生冷;


    6、常洗衣服常洗手,被子要勤洗勤曬;


    7、禁止在河中傾倒垃圾;


    8、禁止在城中堆積糞堆與垃圾;


    9、病患與健康的人要隔離。


    陳守序看完,“挺好的,我就補充兩點。”


    喬瓦尼趕緊拿出本子記錄。


    “農村的廁所與豬圈要絕對分離,廚房絕不能與廁所放在一起。”就任以來,陳守序視察過幾次農村,廁所的環境讓他印象深刻。“廁所定期要用石灰消毒,最好能挖深,口也小一些,不然一到暴雨,那效果簡直了。”


    “是的,大人。”


    “每天組織人上街,區域分片包幹,一定要及時消除積水坑。城市的排水溝全部改為暗渠,要加石製蓋板。”


    喬瓦尼麵露難色,“大人,這樣對人力的要求太高了。”


    陳守序不給他退縮的機會:“公路那邊快完工了,我會抽人給你。你隻管把工作做好,有困難直接來找我。”


    喬瓦尼:“那……那好吧,大人。”


    陳守序看著醫院院長一臉疲憊的樣子,也有些心下不忍,喬瓦尼是這段時間以來城內最忙的人。“沒什麽事,就迴去休息吧。一會找林奇拿幾顆人參,前幾天一個中國商人送我的。我也用不上,你拿迴去用。”


    經過與中國傳統醫學的互相交流學習,喬瓦尼現在大約也知道人參是中醫裏的一種滋補藥品,隻是他現在還很懷疑實際效果,正好拿走試試。


    送走了衛生局長,陳守序打開工業司給他送上來的鋼鐵工業規劃。陳守序沒精力管輕工業,那個是工業司自己的事。陳守序隻抓鋼鐵工業,鋼鐵工業是軍火工業的基石。


    鋼鐵是國家和人民的脊梁,人均鋼鐵占有量水平低下的國家,一定是個失敗國家。即便是農業,如果農民有充足、便宜的鐵製農具,生活中隨手可得各種鐵製品,農業的產量也會大大增加。


    金城有充足的木材資源儲備,在南方的山區也有錫礦,但境內沒有鐵礦。現在當然不會在金城建立成規模的鋼鐵工業,但鑒於鋼鐵的重要性,陳守序現在就需要做技術儲備。


    在現有的條件下,任何人都不具備改寫人類冶金史的能力。那些妄圖依靠個人能力,在古代建幾個土法高爐,便能讓古代的工匠們納頭便拜全是扯淡。冶金史的一點微小進步,無一不是數百工程師、大匠帶領成千上萬工人花費無數時間,不斷摸索、試驗、重複才獲得的成就。而往往一個細小環節的突破,才能同步帶動其他細節的進步。如此互相不斷促進兩千年,人類才進入了大工業時代。


    陳守序沒有妄想現在就能煉出液態鋼水,坩堝鋼都不敢想。液態鋼水出現在蒸汽機之後,並不是個偶然。沒有大馬力的鼓風機,僅靠蓄熱室、人力水力鼓風機、爐體風道的修改,要煉出液態鋼水並不現實。即便是某個時期的土法煉鋼,在初始階段的方案中也要配備電力鼓風機。


    金城工業現在需要的,是完整複製出歐洲現有的鋼鐵冶煉技術,然後才能談的上發展與進步。


    艦隊的鐵匠和研究院的人能複製出歐洲現有高爐的人很有幾位。


    陳守序打開他們的方案,大體上可以分為不列顛係和德國係。英國此時有直接生產熟鐵的塊煉爐和生產生鐵的高爐,德國則比英國多了高爐身塊煉爐。他仔細看著兩個方案整個技術路線的區別。


    不管是哪條路線,都使用了水力鼓風機,冶煉用的燃料均是木炭。


    對陳守序來說,這兩條都不難滿足。東南亞最不缺的大約就是水,金城是個年降雨量2000多mm的地方,境內河道眾多。


    煤炭煉鐵會出現各種問題,煉焦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陳守序也沒有穩定的煤炭來源,而金城不缺木材,用木炭正好。暫時,他將煤炭煉鐵的科技樹劃掉了。


    水力鼓風機也不問題。在這裏,金城的歐洲工匠倒是一致放棄了手風琴式皮革鼓風機,改成了中國的活塞式風箱。中國用挖空的大樹樹幹做活塞氣缸,比皮革更優越。


    高爐煉鐵,技術上沒有難度。德國多使用的矮爐腹型高爐,英國多使用高陡麵爐腹型高爐,陳守序大筆一揮,兩座爐子都建,哪個好用,煉了才知道。


    然後是高爐身塊煉爐。生鐵鍛打可以得到熟鐵,理論上確實不再需要塊煉爐了。但既然現在各國都依然在使用塊煉爐,那自然經濟上也有其可取之處,陳守序也不管,建。


    熟鐵吹煉爐在英國和西班牙現在還有些殘留,陳守序想了想,也建。技術儲備階段,冶金史的每一步他都不敢跳過。


    接著是生產熟鐵的精煉爐。德國路線用一座敞爐,整個精煉過程都在鍛打。英國用兩座敞爐,第一座是精煉爐,用來脫碳。第二座爐用來貯備再加熱的鐵供鍛打之用,叫鍛爐。陳守序小心地選擇了英國路線,他樸素地認為兩座爐比一座好。


    精煉爐依然要用到水力鼓風機。精煉的過程中,還需要鍛打。因此還要配上腳踏的鍛錘和水力錘。此時的鍛錘還難以鍛打超過100公斤的鐵坯,不過陳守序對熟鐵最直接的需求是製造槍管和刀劍,因此暫時不是多大的問題。


    接著是切割機和軋機。切割機的應用在歐洲已經比較多了,問題主要是圓盤刀具。軋機在歐洲並沒有推廣使用,目前金城還需要研究。


    有了熟鐵,才能得到鋼。在耐火材料和大馬力鼓風機使爐溫達到1600度以前,液體鋼水不可能得到。那要得到鋼就隻有滲碳或者塊煉。即便在歐洲,現在要想得到鋼也是很困難的。歐洲用來煉鋼的鐵,很依賴瑞典的優質鐵礦。在陳守序周圍,就隻有一座可以得到的優質鐵礦,當然他現在無力占領開發。


    滲碳法和塊煉法在東西方都是傳統工藝,金城所能做的是在傳統工藝基礎上,找到符合自己條件,成本最低的生產方式。


    工業司還上報了一個腦洞大開的工匠提交的改良方案。用塊煉爐熔化砸碎成小塊的鑄鐵,在熔爐內投入砸碎的熟鐵塊,在石灰爐渣下保持幾個小時,整個過程必須保持高溫。陳守序大致理解,這是讓熟鐵吸收生鐵中的碳。然後把鐵塊取出,淬冷後砸碎再裝迴去熔一遍。這是重複滲碳?陳守序不知道,也不敢拒絕。


    等他看完整個鋼鐵科技路線的規劃,隻能暗罵一句,又是一隻吞金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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