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慕青一夜夢魘,像是親曆置身在一片血海中一般,腳下到處都是無辜的性命,匍匐著乞求著,鋼刀在他們的身上落下一道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漫過庭院,湧入無盡的深淵。


    他們的麵孔漸漸在眼前清晰,有從小伴她長大的乳母,母親的隱忍,父親的不甘,還有辰兒的掙紮嚎叫……


    這是夢,慕青不停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快點醒過來,她不願意沉在這樣可怕的夢魘中。


    後來……慕青才知道,這是父母親緣之間的唿喚。


    “父親……父親……”睡夢中,慕青不斷地唿喊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睡多久,她想醒過來,卻不知是什麽逼著她一次次親曆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麵。


    慕青房裏,楚娉婷不安地守在她的床邊,扶風正在為慕青切脈,楚娉婷焦急地催促道:“喂,你平日裏總是吹噓醫術了得,都診了那麽久了,巴雅姐姐的燒怎麽還沒退?”


    扶風瞥了楚娉婷一眼:“大姐,我是大夫不是神,退燒是需要一個過程的,不能我看一眼她就好了吧?”


    “真是急死人了!”楚娉婷時不時便去碰一碰慕青的額頭,“這都昏睡了多久了?好好的,怎麽會發這麽高的燒?是受涼了嗎?”


    楚娉婷迴憶著這幾日的天氣變化:“這兩天也不是特別冷啊!”


    “你要是少說兩句話,她興許還能醒得早點!”扶風將慕青的手重新放迴被子中,歎了口氣:“況且她這症狀不是受涼所致。”


    扶風坐到一旁去寫方子,沈程寧站在他身側,問道:“她什麽時候會醒?”


    “不知道,也許下一刻就醒了,也許還要昏睡兩日,先把燒退了吧,再這麽燒下去,腦子可就燒壞了!”扶風沒有開玩笑,認真地開著藥方。


    沈程寧扶著門框,她大概明白慕青心中的痛苦與掙紮,經曆了這麽多事,她還是學不會心狠手辣嗎?


    晌午,吉達給沈程寧帶迴兩個人,是宋安和宋泰。


    宋安與宋泰二人急著要見沈程寧,與吉達交換眼神後,沈程寧尋了個機會出去與他們見了麵。


    “出什麽事了?”沈程寧看宋泰的肅穆的神色,便覺不對勁,他二人本是一同與她離開蒙古的,隻是半路沈程寧差他們去打探慕青父母的近況,現在他們迴來,卻是這樣一個表情,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襲來。


    “說話!”沈程寧按著宋泰的肩膀。


    “夫人……我們找到慕老爺和慕夫人了……”興許是因為太過悲痛,宋泰一直沒能好好開口說話,宋安較他要稍微好些,迴道:“全府上下,無一生還。”


    “你說什麽?”沈程寧恍惚覺得自己有片刻的失聰,像是聽不到宋安所言一般,揪著他追問道:“再說一遍!”


    “夫人——”宋泰與宋安二人“撲通”跪下,宋泰紅著眼睛,道:“是真的——我們一路從江州城尋到江南,終於打聽到了慕家遷居之地,可是當我們趕到的時候,全府上下,屍橫遍地,堪比人間煉獄……”


    話至一半,宋泰忍不住哽咽起來,沈程寧從未見過這兄弟倆這般傷心,他們手上沾惹的死人血不計其數,可這一次卻叫他們這般悲痛,可見他們所見的場景有多慘烈。


    “夫人……要告訴她嗎?”宋安不安地問道,他們暫時隻將這樁事告訴了沈程寧一人,連吉達追問他們都沒敢多說半個字。


    “慕老爺身首異處,慕夫人……慕夫人更是遭人……”宋泰說著又哽咽了起來:“我們實在不忍,擅作主張殮了他們。”沈程寧注意到宋泰與宋安隨身所帶的兩個壇子,莫非……


    “這裏邊就是……”沈程寧不敢想象,宋泰點頭:“是,這裏邊就是。”就是慕氏夫婦的骨灰,沈程寧險些跌坐下來,若是慕青知道這一切,要她如何麵對?


    在蒙古時,能讓慕青對這世界還存有一絲欣慰的便是她的父母家人,如今慕家遭此劫難,隻怕是她若知道,會生出輕生的念頭來。


    “夫人,這樣殺人掠財的事,這麽大的一樁案子,竟無人敢過問,就連周知府也裝作不聞,到底是什麽人,有這麽大的膽子和能耐?”宋安問。


    沈程寧冷笑:“我想我知道是誰!”她囑咐宋泰與宋安先隱在吉達的部下中,暫且將這樁事壓下,待慕青身體康裕後再尋個機會告訴她,盡可能將對她的傷害降低到最小。


    交代完這一切後,沈程寧閃身去了春暉園。


    沈雲禾沒有想到沈程寧會這麽快來找他,顯然有些意外,一把將她拉進房中,關緊了門。


    “你來做什麽?”深怕被人發現似的,沈雲禾麵對沈程寧極其不耐煩。


    “啪——”不由分說地一個耳光狠狠甩在了沈雲禾的臉上。


    沈雲禾捂著被打腫的臉,吼道:“你有病嗎?”


    左半邊臉瞬間腫脹,嘴角還溢著血絲,顯然沈程寧是用盡了全力打的這一巴掌,可惜就算是再打一巴掌,也無法平息她此時的憤怒。


    “我是有病,我竟然會相信你這樣的人能夠勝任那個位子!”沈程寧自嘲道:“沈雲禾,你給我聽著,比起心狠手辣,你跟他彼此彼此,不相上下,但比起智謀手段,你別說是他,就算是我,你也別想超越!”


    “你這話說的未免太大了吧?我有多大的能耐,可不是用嘴巴說的,誰成誰敗,拭目以待就好了!”沈雲禾不屑道。


    沈程寧心頭怒火噴湧:“你有能耐?沈雲禾,你的能耐就是濫殺無辜嗎?你的能耐就是踩著那些無辜性命往上爬嗎?”


    “哈,我當是什麽事兒,你竟然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


    “你真是無藥可救!”沈程寧怒道。


    沈雲禾沉下臉來,異常平靜地說道:“我知道,你之所以這麽激動,不過是因為你與慕青關係要好,可你也不要忘了,當年逼死宋憲父子,將你推入萬劫不複的,慕家也有份兒!”


    “這就是你濫殺無辜的理由嗎?”


    “無辜?”沈雲禾狂笑起來:“夏家除了夏真,其他人就不無辜嗎?顧家呢?周家呢?你難道看不出來,皇上這兩年陸陸續續已經在一個個將當年參與那樁事的人逐一鏟除,至於慕家,就算我不動手,皇上難道真的會容得下他們嗎?”


    沈雲禾的話不無道理,沈程寧微微捏緊了拳頭,又聽沈雲禾道:“慕元盛這個時候告老,皇上雖然準了,可你想想,慕元盛隻要在這世上多活一日,對皇上來說,便如芒刺在背,咱們這個皇上當年如何為了鞏固自己的權位,迫害忠良,陷害親妹,這一樁樁事,若是傳給天下人知道,他還怎麽立足?所以說啊,早死晚死,他都得死,我不過是幫他早日超度罷了!”


    對於沈雲禾的這番謬論,沈程寧隻覺得可怕,她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她怕自己再這樣對著他,會忍不住殺了他。


    一個能將自己濫殺無辜說得這樣光麵堂皇的人,沈程寧不敢想象,若他上位,會有怎樣的後果。


    “你不用這麽看我,若你想清楚了這其中的厲害,就算我不動手,你也會動手的,你是我親妹妹,我還不了解你嗎?”沈雲禾玩味地按著沈程寧的雙肩:“你就不看看,慕青現在是個什麽樣子,吉達對她近乎百依百順,這筆賬若是能夠記到沈雲初頭上,你說會怎樣?”


    從沈雲禾的推論來看,慕青一定會借助吉達之手報複沈雲初,到時候局麵混亂,沈雲初應接不暇,正是沈雲禾乘虛而入的大好時機!


    沈程寧失魂落魄地離開春暉園,涼風順著她的領口灌入她的全身,她曾經真的想過好好對慕青,采依一事後,她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再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來,可如今看來,她們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她手上的罪孽也越來越深,迴不去了……


    慕青房裏,此時隻餘吉達一人,楚娉婷太過鬧騰,早早便被扶風給拉迴去了,沈程寧站在門外,隔著門縫看到吉達對著慕青的表情,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夠與吉達一直留在蒙古,永遠不要踏出這一步。


    第二日,距離烏蘭出事已經十日之久,沈雲禾一直沒能查出真兇,東周與南蜀兩國早已有人表示過不滿,特別是東周國,東周人皆覺得此事與他們無關,當放了他們早早歸國,南蜀人則認為她們公主遇刺尚不曾追究,卻要被人當做懷疑對象,顯得太不公平,蒙古人卻是淡定平靜的很,但沈雲初明白,最平靜的,背後翻滾的浪湧才是最大的。


    “聽說她病了?”沈雲初找來沈雲禾問道。


    “皇兄說的誰?”沈雲禾故作不知。


    “她……”


    “皇兄說的是巴雅公主?”


    “巴雅……什麽巴雅?”沈雲初嗤笑:“朕思來想去很久,總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那麽大的巧合,她是慕青,朕可以肯定!”


    “皇兄若是還有這樣的疑問,當親自再找她問個清楚才對啊!”沈雲禾提議道。


    “是了,朕是該找個時機再去試探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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