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夜黎就很麻利的在屋內析夢坐著的床邊擺置好了桌椅,還很有耐心的一樣樣端上糖醋鯉魚、魚湯、小鹹菜和兩碗白米飯。然後他沒有直接坐下吃飯,而是體貼的點著了屋子裏的火爐。


    析夢坐在床上,臉色慘白慘白,膝蓋上蓋著一條毛茸茸的毯子,身上還裹著一條厚厚的棉被,她看著夜黎問:“還沒到冬天,你點火爐幹嘛啊?”


    夜黎不好意思的臉上升騰起了兩朵紅雲:“咳,我聞到了血腥味。”


    析夢的臉也“唰”的一下出現了萬年難得一見的紅色,這感覺真真是尷尬。


    夜黎肯定是看不到她表情的,隻將一雙幹淨的筷子遞到了她的手邊,轉移尷尬的地說:“吃飯吧,再不吃就該不好吃了。”


    析夢剛夾了一片小鹹菜,夜黎就將盛好的一碗魚湯遞給了她。


    魚湯奶白奶白的,還飄著鮮味兒十足的熱氣,不僅看著很有食欲,那香氣更是直奔鼻腔。


    析夢先嚐了一口,就大口大口喝起來,一碗湯見底,析夢覺得鮮鮮暖暖的湯直入肺腑,連帶小肚子都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放下湯碗,又夾了一筷子糖醋鯉魚放進嘴裏,魚肉熱熱的嫩嫩的鮮美極了,好吃的她手舞足蹈的不住口的誇讚:“好吃,好吃,原來夜黎你廚藝這麽好啊。”


    夜黎順嘴問道:“既然這麽喜歡這些,為什麽不早日嫁人,非要整日變著花樣的作妖,還學人流連花街,若是你肯安分過日子,想必就能有人給你日日照顧你。”


    夜黎聽她吃的開心,也忍不住跟著笑,邊又盛了一位熱乎乎的魚湯遞給她說:“小心燙。”


    他給她夾菜,析夢恍惚間感受到一種家的溫馨。她不禁晃晃腦袋,為這種想法而自嘲笑,一個妓人,擅長裝相,他的身上怎麽會有家的感覺呢,錯覺而已,而她又怎麽還會知道什麽是家的感覺。


    而這些,他個瞎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他隻低頭滿足的吃著飯。


    夜黎一筷子菜配著一口白飯自得自樂的吃著,那畫麵安靜足樂,很有一種最普通平淡的安好。他額頭上已經漸漸有了細密的汗珠,因為是夏天,還點著火爐,他的青衫後背上已經隱隱滲出了汗漬來。


    析夢看著看著,心下便想,若非親眼所見,她做夢也不會相信夜黎這樣一個驕矜的瞎子竟然會有這樣一麵,不由的就放下心防,她也是憋了很久想要和人說說話了。


    析夢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嫁人,我討厭家庭,我討厭感情被磨沒了之後的相看兩生厭,更討厭一地雞毛的責任,隻想自由自在的。”


    夜黎慣會聽音知意,他直戳心窩:“你家不幸福嗎?”


    她搖頭:“我很幸福,他們所有人都把我捧在手心裏,恨不得抗個板兒把我供起來,我要月亮沒人敢給我摘星星,可我還是討厭沈老大,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種父親的樣子,他對我媽很不好,會罵她,他還愛在不如他的人麵前裝逼,可遇到比他強的時候又特窩囊,其他毛病一大堆一大堆的,在我看來他這個人渾身上下唯一的優點就是全世界隻真心對我好,可也不是因為我有多招他喜歡,隻是因為我是他的孩子,所以他才愛我、忍我。而我媽呢,為他做那麽多,他卻對她連喊帶罵吹毛求疵,有時候因為屁大點一點小事,有時候連原因都不知道就開始發脾氣。他以前也是喜歡過我媽的吧,不然這麽多年他沒把別的女人帶進家門,我小姨家也是,當年我小姨夫特別窮,我們搬離老家的時候,我小姨夫用腳走了幾天幾夜硬是跟了來找到我小姨,然後一直跟著我小姨,後來他們就結婚了,可是最近這些年他們富裕了,我小姨夫漸漸覺得跟我小姨性格不合、彼此間沒有共同語言了。我還見過另一個遠親,是在她丈夫的婚禮上,是因為她丈夫嫌棄她重病而另娶了,當時她躺在床上還笑著招唿來參加她丈夫新婚的人們。光我們家族裏,就有很多類似的事,所以你看,喜歡是多麽不靠譜的一個詞,最容易損耗的。初見時的歡喜遲早會在現實中磨滅成怨倦。”


    夜黎開解她:“你這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態呀,太高傲,也太過於追求完美,這世上本就沒有完美,更沒有永恆的美好,你這樣是肯定嫁不出去的,嫁不出去的話你就會被人笑話到死。”


    析夢鼻子裏不屑一“哼”,眼神裏全是倔強驕傲:“我的本事足以讓我在這個世界上立足,我不用依附任何人而活,如果愛情不是我想象中的模樣,我就絕對不要。”


    夜黎也搖頭,不認同的歎道:“真是小孩心思,你看著厲害,可怎麽就長了個不懂順勢又偏執的近乎傻的心眼呢。”


    析夢抬腳隔著桌子去踹他,“認識你越久,發現你越市儈。”


    夜黎被一腳踹在傷口上,齜牙咧嘴絲毫不顧形象的笑:“看人可不能光看表麵,傻子。”


    析夢惱恨的狠狠瞪他,遺憾他的本性竟然與她對他的第一印象相差如此巨大。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他的場景。


    那天她和沈老大大吵了一架之後,照例跑出家門,在街上閑逛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個瞎子給一個小乞丐買了糖葫蘆,小乞丐嘴裏甜甜的說著謝謝哥哥,卻在瞎子看不到的臉上掛著的笑裏滿滿的全是冤大頭、大傻子的惡意,還明目張膽的伸手偷走了瞎子的錢袋。


    賣糖葫蘆的老板是個睜眼瞎,看到了卻什麽也沒說。


    析夢無聊的就想看看瞎子發現自己被偷了錢之後的反應,於是就跟了瞎子一路,直到他進了花樓。


    析夢站著想了一下兒,也跟著進去了。


    然後她就看到了你在二樓的舞台上彈琴,白衣端坐的男子安然的在他自己的世界裏彈著古琴,那是一個與這紛擾汙合的周遭全然不同的世界。


    在那個琴聲的世界裏,她的苦悶和太多她自己也觸不到的情思都得以撫慰、得以滌蕩、得以遠離。


    析夢記住了這個男人的琴聲裏的世界,後來她悶了就出來聽他彈琴。


    有的時候,一聽就是好幾個時辰。


    一次,析夢聽的出了神。


    突然一隻手半摟著搭在了她的肩上。


    “姑娘。”一個聲音好聽的男人貼著她的耳垂吐氣叫她。


    可還沒等他再說什麽,析夢一個小擒拿手,就順著搭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將男人的上半身都扭到了她的麵前。


    夜黎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樣的妝模作樣的“呀呀呀”慘叫幾聲。


    析夢見是他,就放了手。


    夜黎很自來熟的在她對麵坐下,笑的邪氣:“姑娘,你經常來聽我彈琴,莫不是想與我歡好?”


    析夢問:“你怎麽知道我總來?”


    “沒人告訴過你,瞎子的嗅覺都是很好的嗎?”


    迴憶到了這,析夢不禁看著眼前的人再次惡狠狠的咬住筷子使勁兒磨牙。


    獨自彈琴時的夜黎清雅的與世不俗;花樓裏迎來送往的夜黎驕矜風流;而眼前這間草屋裏的夜黎是這麽平凡的精於世故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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