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觀州的馬車,原定計劃是連夜趕路,然而還未到三個時辰,常初藍就嚷著坐得太累,要下車休息。


    一停車,她就迫不及待地走到白黎的馬車前,撩起車簾:“白國師……”


    在看見裏麵的一幕後,話音戛然而止。


    酒千歌躺在座塌上睡著了,肩頭披著黃金色的袈裟,白黎則剩下一身白色裏衣,端坐在另一側。


    常初藍指尖捏得發白,心中抽痛,正準備說些什麽,白黎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入夜,秋風鑽入車中,格外的冷。


    酒千歌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白黎看見她把頭埋進袈裟上,不禁伸手扯落一些,免得她不能唿吸。


    剛靠近,便聽見她低喃:“染……”


    白黎手指一頓,陌生的感覺蔓延全身,他雙眸迷茫地撫摸著自己的胸口。


    為什麽,會隱隱作痛?


    接下來的路程,常初藍都異常的配合,沒有再找麻煩。


    馬車在附近的一個軍營停下,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號角聲。


    梁國派出的將士數量不多,雙方都因為持續抗戰而變得疲憊不堪。


    酒千歌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攤開準備好的地圖來看,同時詢問白黎:“你有什麽打算?”


    白黎靜靜地凝望著天空,良久才吐出一個字:“等。”


    這次的主導權交給白黎,她也不好插手,隻是疑惑團團。


    “白國師的意思,是先撤退嗎?”常成濟嘲諷一笑。


    “是。”白黎走到附近的樹林裏,目光在四周環繞,過了一刻鍾才迴來,說道,“大約兩日後會有一場大雨,屆時風向會變成對梁國有利,可以好好利用。”


    常成濟眯了眯眼,這種推測其實他也可以做到,隻是需要特定的儀式和符印,還消耗能量,可是白黎居然看看天看看地就知道了?


    “既然都是等,我們就先坐下來吧。”阮江雪已經在帳篷裏擺好了茶具,等眾人入座。


    “我出去走走。”酒千歌獨自離開,躍上了山石頂尖,能看見塵土飛揚的戰場,沉思片刻,她便迴營。


    剛掀開帳篷的門簾,裏麵傳來憤怒的吼聲,緊接著,一個酒壺倏然而至。


    嘭!


    酒千歌額頭一陣疼痛,冰涼的酒破壺而出,順著臉頰流下。


    帳篷裏隻有常初藍一人,她驚得跳了起來,有一絲的慌亂:“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麽不躲啊!”


    她冷笑一聲,一步步地朝她走去,凜冽至極。


    常初藍被她寒冷的雙眸嚇得後退一步,腳跟撞到了凳子摔倒在地,屁股驟然落地,痛得她驚叫一聲。


    “你幹什麽!”常成濟剛進來就看見這樣的畫麵,立刻跑過來狠狠地推開酒千歌,“你究竟想欺負她們到什麽時候!”


    然而看見酒千歌濕了一半的發絲和臉頰,不禁怔了怔。


    很快他就猜到是怎麽迴事,嘲諷道:“還動手打架,你有家教嗎!也對,你本來就是一個沒有父母的野女人!”


    酒千歌心中一痛,雙唇緊抿,驀地揚起手,狠狠地往常成濟的臉上甩去。


    啪!


    清脆的響聲讓四周變得愈發靜謐。


    “雪兒!”常成濟緊張地扶著阮江雪搖搖欲墜的身子,“你沒事吧?”


    “父親,雪兒沒事……”她睫毛掛著淚珠,淒涼地捂著通紅的臉頰。


    “酒千歌,你以為我真的不敢動你嗎!”常成濟是真的怒了。


    “嗬。”她輕聲笑,濕漉漉的頭發沾在臉龐,帶著倔強和傲氣,她微仰著頭覷著他,“就怕你不敢。”


    離開不久的白黎在此刻走了迴來,驚詫道:“怎麽了?”


    “她仗著自己是丞相,打完我的初藍,又打我的雪兒,簡直猖狂不已,迴去後我定向皇上稟告,白國師做個見證!”


    常初藍心虛地垂著頭。


    剛才其實是阮江雪帶著父親出去,給她製造單獨和白黎相處的機會,然而白黎一心去找酒千歌,拋下她一人留在這裏。


    常初藍一氣之下,就把這裏的東西砸了,怎麽想到會砸中酒千歌……哼,是她自己沒長眼!


    酒千歌拭去臉頰的酒水,恨不得現在就把常初藍湊一頓!


    “千歌不會打人的。”白黎語言堅定。


    “你還是不了解她。”常成濟譏笑,指著阮江雪白皙臉蛋上的巴掌痕,“白國師,要不要來對一下指痕!”


    白黎盯著常初藍,“究竟是怎麽迴事?”


    “就是……她打我了!”常初藍一開始聲音還很小,後麵就理直氣壯地指責,“白國師要遠離這種陰險的女人才是,以為自己會武功是丞相就了不起了……啊!”


    話還未說完,常初藍整個人都往外飛,肩頭受了酒千歌的一掌,痛得眼淚都流出來。


    “嗯,說的沒錯呢,是有點了不起的不好意思。”酒千歌勾起陰冷的笑容,逼近到她麵前,彎腰,捏住她的臉頰。


    “我這個人啊,有仇必報,力度還掌握不好,如果一個不小心把你拍死了……可不要怪我啊。”


    常初藍身子顫抖起來,第一次感覺到她捏著自己的生死。


    “酒千歌!”常成濟怒吼,“你等著!”


    “隨時奉陪。”她聳聳肩,嘲諷地勾唇,徹底離開這幾個人的視線。


    白黎第一次猶豫了,沒有追上,而是憐憫地走到常初藍麵前,“沒事吧?”


    常初藍一驚,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猛地撲入他懷中。


    因為白黎的對策,梁國士兵漸漸撤退迴到大營,不出一個時辰,眾人都知道了酒千歌動手打人的消息,不禁麵麵相覷,有些鄙夷。


    “那是太常大人的女兒,這都敢打?”


    “女丞相啊,梁國曆代唯一一位!”


    “哪有如何,這麽無禮張狂,垃圾!”


    酒千歌本想好了兩日後迎戰的策略,想和將士們討論,然而還未靠近就聽見了這樣的對話,雙腿如同嵌了鉛一樣沉重。


    “道歉吧。”白黎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低聲說著。


    她迴頭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蔓延開來。


    如果墨子染在,絕對會相信自己的。


    除了他,沒人會給她這樣的信任!


    “我沒錯。”她吐出三個字,和他擦肩而過。


    “她吐血了,受了重傷……”白黎深吸一口氣,“小僧覺得,你下手真的重了。”


    酒千歌滿不在乎地挑眉:“不是我下手重了,是我故意的,那種人就活該被揍!兩日後的戰爭,加油啊白國師。”


    白黎睫毛一顫,眼底掠過一抹失望。


    入夜,她沒有迴帳篷休息,而是隨便找了一塊山石靠著,看著天邊璀璨的星星發呆。


    一顆顆的,宛如墨子染的眼眸,穿過千萬裏來看她。


    “染,你好多眼睛。”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眶就濕了,“他說我沒有父母……我明明有的。”


    喉嚨一澀,她再也說不出話來,把頭埋在膝蓋間。


    那位曾經給予過溫暖而後拋棄她的父親……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以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沒想到被人赤裸裸地揭開傷疤後,才發現還在痛著。


    ……


    呯。


    茶杯落地,破碎成片。


    墨子染眉頭緊擰,不自覺地捂著胸口。


    “王爺,怎麽了?”聽見聲響的李管家趕了過來。


    “這世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心靈相通?”


    “傳聞而已,不是真的。”


    “我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墨子染唿吸變得急促,驀地站了起來往外走。


    “王爺你不能走!”李管家連忙拉住他,“如果你一走,可能又錯過的好時機,趁著皇上的注意力放在流國身上,一定要重挫他的勢力啊!”


    他沉重地閉上眼睛,良久才恢複平靜,獨自走到床邊,拿起酒千歌曾經睡過的枕頭,輕柔地摟入懷中。


    “酒酒。”


    ……


    “白國師,我已經好多了。”常初藍紅著臉,這幾日都能看見白黎在自己身邊,真的恨不得讓酒千歌再打自己一掌!


    “阿彌陀佛,沒事就好。”白黎雙手合十,隨後往門口走去。


    一見他要出去,常初藍連忙咳嗽起來:“咳咳……白國師,我想喝水。”


    白黎頓了頓步,幫她倒了一杯,看著她喝完之後,鄭重道:“希望你不要怪千歌。”


    常初藍揚起的笑容僵了僵,“白國師這幾日的行為就是為酒千歌贖罪嗎?”


    他沒有迴應,已是默認。


    “那你就贖一輩子吧!”她目光灼熱。


    “你的傷快好了。”白黎的嗓音聽不出情緒,目光越出窗戶,眺望著遠處,想要尋找那一抹綠色的衣衫。


    然而無果,她就像消失了一樣。


    消失?


    他倏然一驚,急急忙忙地走出了房間。


    酒千歌躲在了最高的一棵樹上,反正皇上是讓白黎來應戰,和她是無關的,等待戰事結束她再出現就好了,免得看見某些人心煩。


    “不好了,不好了!糧食被燒了!”梁國的將士突然驚慌失措地大吼一聲,軍營頓時一片喧嘩和慌亂。


    酒千歌驀地坐直身子,從這個高度能夠很清楚地看見儲蓄糧食的位置起火了。


    怎麽會……


    她怔住了,如果沒了糧食,這場仗堅持不了幾天了,看來這兩日的等待被人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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