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師姐為人正直、仁愛同門、逢難必出、敢於擔當,從不將個人生死得失放在心中。


    但是,他這麽好的師姐,如今卻受難於身,萬般艱難的苟延殘喘。


    為了削弱鎮骨釘那足以令常人神誌失常甚至瘋癲的痛楚,他師姐不得不戴上“塗雪碧”來削弱一半的痛覺,才能行動如常,不至於連自行起身行走都艱難。


    但也同樣因為“塗雪碧”削弱六識的功效,而今變得半聾半瞎、耳目不明,形如廢人一般。


    雖然師姐麵對他們時,臉上總是帶著那份從容不迫、一派淡然的微笑。


    但是,她原來是那麽驕傲尊貴的一個人,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心中如何能不難過呢?


    盡管卓清潭從來不曾將靈蓉“小瞎子”的戲言放在心上,可他卻聽不得旁人這般拿她的痛楚打趣玩笑。


    靈蓉被他那一眼看的心裏一突。


    她其實是個心底純善、沒有惡意的妖族,並非是那種喜歡拿旁人的痛苦和短處說笑、毫無沒有同情心之人。


    之所以叫卓清潭“小瞎子”,也隻是因為先前她叫慣了一時忘記改口。


    此時,她見安羅浮居然這麽介意,她不禁也有些遲疑的開始自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不顧旁人的感受了?


    靈蓉低著頭沉默的沉思了一會兒,旋即抬起頭來,十分爽快的脆生生道歉道:


    “安小郎君,是我不對,卓清潭明明是我的朋友,我不該拿卓清潭的病痛說笑......不對,就算她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應該這樣說。你別生氣了,以後我再不這樣叫她總可以了吧?”


    安羅浮定定看了她一瞬,然後偏過頭去,輕輕點了點頭。


    他低聲道:“我也有錯,方才是我太嚴厲了。我知靈蓉姑娘是無心之言,但是針尖雖小、傷人卻痛。同門如家人,我師姐更是我的家人。她一輩子積善行德,是個頂頂好的人,我不想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請你理解。”


    靈蓉雙手不自覺的微微施力扭著裙擺,小聲道:“都說知道了嘛......我又沒有想傷害卓清潭,我跟她也是朋友啊。”


    晚青上前一步,笑著道:“好啦,說開了就好了。靈蓉,我早些年便說過你多次,說話要注意分寸,不能不管不顧,你卻總是我行我素,不來放在心上。好在安仙長的話,你多少還能聽進去一些,今後可不能再這般失禮於人了。”


    靈蓉“哎呦”一聲,當即頭疼的哀叫道:


    “阿婆!我都說知道錯了嘛,你就別再念我了,我的頭都要被你們念大了!好在卓清潭和謝予辭都不是喜歡念叨人的人,否則,我可真是沒法跟你們四個一起出來玩了......真是遭罪啊!”


    謝予辭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


    晚青“撲哧”一聲樂了,安羅浮臉上也忍不住帶了一絲笑意。


    不過,靈蓉說到這裏,終於想起了早就跑偏到不知多遠的最初的話題。


    她“咦”了一聲,再次發問道:“哎?你們還沒說呢,卓清潭呢?她去哪裏了,怎麽不來一起吃早膳?不會是還沒醒酒吧?她的酒量這麽差嗎?”


    謝予辭心裏淡淡的想,嗯,酒量是挺差的,不僅酒量差,還喜歡撒酒瘋。


    安羅浮迴答她道:“師姐說不想浪費了晚青姑娘昨晚特意留給她的那鍋雞湯粥,所以早上便不再額外叫早膳了,她已在房間用完了。”


    靈蓉“嘖”了一聲,十分不滿道:“什麽啊?一起出來玩,怎麽可以自己吃獨食呢?居然不出來跟我們同吃?不行!我待會可定要好好說說她!”


    第158章 必不會吃窮你


    謝予辭聞言卻輕輕挑了挑眉,他淡淡道:“‘吃獨食’這個詞是這麽用的嗎?


    昨晚晚青煲的雞湯粥,難道你便沒有喝嗎?我怎麽記得晚青昨晚特意給你也送了一鍋,莫非那鍋粥喂到狗肚子裏去了?”


    靈蓉瞪著眼重重的“嘿”了一聲,然後氣唿唿道:


    “謝予辭你這廝?我在說卓清潭呢,有你什麽事兒啊?要你來多事!


    哼,虧得你先前還說卓清潭喜歡拉偏架,我看你才最愛拉偏架哩!”


    謝予辭嗤笑一聲,正待反唇相譏,忽然連廊中響起一聲清冽澄澈的聲音,那聲音裏還略帶了一絲笑意。


    卓清潭淡笑著問道:“剛到此處,便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靈蓉姑娘有何指教?”


    謝予辭臉上的表情霎時間一僵,已經到了嘴邊的話頭瞬間忘得一幹二淨。


    “師姐!”


    安羅浮興衝衝的站起身,一個箭步便衝到了庭院涼亭門口,在她麵前站定。


    他們早膳便是在庭院中的涼亭中,對著溫泉流水享用的。


    此時的卓清潭距離溫泉極近,暖濕的水汽將她的眉眼熏得異常潤澤。


    安羅浮眼中帶著親近的笑意,他上下仔細打量了卓清潭一番,這才放下心來。


    “師姐今日的氣色看起來很好,看來小酌確實可以怡情,不過也不可貪杯才是。”


    卓清潭淡笑著看了他一眼,點頭輕應道:“知道了。”


    她眼含笑意的看向背對著涼亭門口台階,整個脊背都微微僵直的謝予辭,意有所指的輕笑道:


    “再說,昨日有‘謝仙君’看顧,我怎麽會貪杯呢?”


    靈蓉這時候也跳了過來,她蹙眉看著卓清潭,十分不解的問道:


    “哎不是?昨個兒你睡得昏沉,我還未曾來得及問呢,你們兩個這是什麽情況啊?怎麽遊湖還遊到喝起來了?


    喝起來倒也罷了,可你們居然還不叫上我們?


    你們喝酒,居然讓我們在茶座裏喝茶幹等!什麽意思嘛?這也太不夠朋友義氣的啊?


    謝予辭這人現在喜怒無常也就罷了,我懶得說他。卓清潭,你之前可不是這樣的人啊?”


    卓清潭被她逗得輕笑出聲,她輕輕搖了搖頭,誠懇的道歉:


    “抱歉啊,靈蓉姑娘勿怪,下次若是再有好酒好菜,必然不會忘了你,如此可好?”


    靈蓉聞言“哼”了一聲,這才抱著雙臂勉強點了點頭。


    “......那行吧,念你是初犯,那就姑且再給你一次機會。”


    安羅浮卻皺眉正色道:


    “依我看,還是不要有下一次了,師姐你還在服藥呢,昨日因為醉酒都未曾喝藥,也不知——”


    “沒事的,羅浮。”


    卓清潭扶著額輕笑一聲。


    “不過是些溫補身體的藥方,吃或不吃,其實都沒什麽分別。”


    安羅浮卻不甚認同搖了搖頭。


    “師姐,哪怕藥效甚微,總歸也還是有些用處的。你從來都不喜吃藥,每次都是要找借口推脫的。”


    他這話說得不假。


    過去的卓清潭靈力深厚,功法卓絕,是極少生病的。


    但有時亦會因為降妖伏魔而受傷,每每這種時候,掌事堂的弟子都會送來外敷和內服的傷藥。


    外敷的傷藥師姐倒是會用,隻是內服的湯藥,她卻總是偷偷避開他們倒掉。


    晚青聞言,亦是輕輕蹙眉勸道:“卓仙長,身體安危,不容輕忽。”


    卓清潭無奈的笑了笑,越過他們步入涼亭中。


    她灑然一笑。


    “是藥三分毒,保持心情愉悅才是最佳的補藥。你們啊,就不要操心了,我心裏有數。”


    沒想到,先前沉默的如同一尊石像般的謝予辭,此時終於開口了。


    他輕輕瞥了一眼坐在他對麵的卓清潭,然後淡淡道:


    “是嗎?可是在謝某瞧著,卓仙長心裏卻半點數都沒有。”


    逃避用膳,找借口迴避湯藥,拖著個病病歪歪、被傷痛掏空了的身子,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到處走來走去。


    他怎麽看不出來她心裏有什麽數?


    謝予辭不禁微微蹙眉,怎麽此生卓清潭轉世為凡人,沒有了神力亦沒有了靈力,卻居然還能讓人覺得更加頭痛。


    卓清潭卻偏著頭笑了。


    於是,她極其聰慧的轉移了一個話題。


    “方才我依稀聽到靈蓉說,大家既然同遊,便要一起玩樂才好。我覺得此言十分有理。”


    靈蓉聲音極大“哈”了一聲,她十分雀躍的蹦躂迴了涼亭內,目光灼灼的看著卓清潭。


    “卓清潭!我果然沒有看錯你!你當真是個十分有見識的凡人!


    不瞞你說,他們三個加起來,我看都不如你這般慧眼識英雄!


    那你再說說看,今日秋光甚美,天色又甚早,咱們五個去哪裏玩耍才好?”


    卓清潭靜了一瞬,旋即淡笑著捧場道:


    “今晚子時一過,便算是重陽節了。


    想來明日附近的山脈必然人山人海,必然都是舉家出行、登高遠眺去祈福的百姓。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提前一日登高賞景,既能避開明日如過江之鯽般的遊人,又能玩得盡興。”


    幾人相視一望,都覺得此言在理,十分明智。


    於是,晚青和靈蓉當即興衝衝去尋客棧小廝準備出行的食物。


    她們昨日還在茶座那裏,從行腳商手中買了許多的棗糕、果脯和幹果,兩人合計決定將這些通通帶著路上,閑來無事便可吃上幾顆。


    而安羅浮亦去尋找客棧老板,詢問附近山上的名勝景觀和最佳的遊覽路線去了。


    方才還擠得滿滿的涼亭中,瞬間人去樓空,隻留下謝予辭和卓清潭二人。


    而隨著大家的紛紛離開忙碌,謝予辭冷靜下來的心緒,再次猶如長滿荒草一般,徹底亂了。


    蓋因自從眾人紛紛離去後,卓清潭便一直含笑淡淡的看著他。


    她雖未曾再開口說話,但不知為何,謝予辭卻覺得此時她這般不說話的安靜含笑凝視著他,居然比昨晚說了很多“莫名其妙”胡話的她,更令他覺得心中燥熱難安。


    他先前居然不知,原來......她的視線也可以有這樣讓人灼熱的溫度,燙的他心裏發慌。


    謝予辭猛地站起身來,沉聲道:


    “既要出遊,你且先在此稍坐休息,我也迴房先去簡單準備一番。”


    卓清潭卻垂首輕笑著微微搖頭,戳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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