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那會兒駕照剛拿到,地球人都知道,剛拿到本,沒有車開是一件超級痛苦的事情,就好像剛結了婚卻兩地分居的新婚夫婦一樣。他就去車行租了輛桑塔納滿北京城轉悠。周末的時候,老是把我高丹鴨子拉到車上,以請我們出去吃飯為誘餌,拉出去兜風。小虎開車很野蠻,我跟鴨子縮在車後座,跟看鬥牛似的,眼看著就要撞上迎麵而來的車了,可是那車就跟鬥牛士手裏的紅布似的,忽然撞了個空,從我們身邊唿嘯而過。

    元旦那天下午,我和鴨子高丹坐在小虎的車裏,感受著生死時速,cd機裏周傑倫拖著大舌頭在唱,得兒咿飄得兒咿飄……我跟鴨子緊緊抱著坐在後麵,小虎手握方向盤,滿眼血紅,滿頭淩亂的長發甩來甩去,跟金毛獅王似的,開得尚心病狂人車合一,見紅燈就闖,見車就超,就差見人就撞了,運用飄移技術把一輛輛車甩在屁股後麵。每過一輛車的時候,還對著那邊駕駛室裏,挑釁地伸出中指。

    我企圖用愛情的力量驅散恐懼,我說,鴨子,再抱緊點。

    鴨子手又箍緊了一點。

    再緊點。

    鴨子的手又箍緊了點,往我胸裏鑽。

    我學著《不見不散》裏葛大爺的口氣說,再緊點!我要讓現場收屍的人知道我們是一對!

    小虎不以為然地說,你們這擠兌誰呢,咱這技術,那叫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還百花叢中過呢,不知道誰新手第一天上路就撞了輛大奔!我諷刺小虎。

    車子在四環路兜了一圈後,開進安定路。華燈初上,各種娛樂場所門口停著一排排的taxi,頭頂上無數的霓虹燈和廣告牌,忽明忽閃,一派紙醉金迷醉生夢死。夜晚的北京像一個穿著黑色內衣的野性蕩婦,散發著對每一個人活色生香的誘惑。

    我們把車停在一個娛樂城的地下車庫裏,在娛樂城的一個台球室裏打桌球。我最擅長打的就是經典的反敗為勝的戰役,先開始和小虎玩兒,然後等到小虎剩下最後一個球,小虎每次看到勝利曙光的時候,正樂呢,我就將球一舉清場。每次都氣地他當場血賤球桌。

    小虎看著我將球一個一個擊入袋中,說,小白你真他媽孫子,你這技術跟威廉姆斯有一拚啊。

    我正得意洋洋呢,看見一隻耳和一個大哥模樣領著一幫子人出來,那位大哥發型很in,就是那種滿族同胞那種半麵剃光,半麵留著辮子的發型。我首先看見他們,低著頭祈禱他不要看見我不要看見我,然後聽到一隻耳喊,扁他們!他們一幫人向我們這邊衝過來。

    我撂下球棒喊了聲小虎快跑,拉著高丹鴨子就沒命地往外跑。

    我們跑到門口,直接上了一輛taxi開著車門等著小虎上來。司機一看一幫兇神惡煞追著小虎出來,車門還沒有關司機就嚇得直接踩油門,飛快地向前衝出去。我坐在車上,看到小虎被按在大街上,一幫子人圍著小虎拳打腳踢,我有點害怕,雙手跟老太太插了電門似的哆嗦起來,高丹已經在那裏抱著鴨子嚎啕大哭了起來,我腦子一片混亂,不知道怎麽辦。司機從視後鏡向後看,問我們到哪裏。我鎮靜了一下說先到師範大學。

    高丹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帶著顫音說,小白你一定要救救小虎啊!我安慰說沒事的,腦子裏琢磨著請哪路神仙去救小虎,在這北京城,我認識的人,都隻是打打小架在學校裏稱王稱霸,碰到活的黑社會屁都不敢放一個的主,找誰好呢?

    突然我腦子裏出現一人,朔爺,對!求朔爺。我哆哆嗦嗦從錢包的夾層裏拿出朔爺的名片。名片上寫著:斧頭幫一月堂堂主,黃朔。經營:黑車,高級走私跑車,槍支,假鈔,竊聽王,私人偵探,高利貸款,賭具透視儀。

    我先把鴨子和高丹先送迴學校,我安慰高丹說,你放心,我一定還你一個完整的小虎,絕對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我讓鴨子好好照顧高丹,然後轉身上了車。車正要開了,鴨子敲敲外麵的玻璃窗,我開了,鴨子看著我的眼睛說,小白你自己也要小心點,我不許你出事!我說知道了,你放心,然後我讓司機開到名片上的地址。

    車開到豐聯廣場邊上一特豪華的寫字樓下麵停下來,司機說到了。我下了車,有點不相信,我以前老以為黑社會的老巢應該是在什麽黑咕隆咚的山洞裏,朔爺應該是跟坐山雕似的,特霸氣地坐在大大的虎皮椅子上喊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

    我走進朔爺的辦公室的時候,朔爺正在玩傳奇呢,傳奇裏朔爺還是老大——沙巴克老大,狗行千裏吃屎,狼行千裏吃肉,我不得不感歎有些人不管到哪裏都是老大。那個花貓打扮的女裏女氣的,畢恭畢敬地站在朔爺的後麵。

    朔爺見我進來了,下了線,說,什麽風把我們的小白大作家吹來了,我剛寫了幾首詩要找你探討一下。

    我端起鋼化玻璃桌子上的水一口喝幹,定了定神說,朔爺,這迴你一定要救救小虎。

    朔爺關切地問,小虎怎麽啦?

    我就把我們如何如何跟一隻耳接下梁子,然後又是怎麽巧遇一隻耳的老大簡略地說了一遍。朔爺皺著眉聽完說,東方魅力娛樂城是我們斧頭幫五月堂堂主戰毒的地盤,他們老大是不是年紀二十四五歲左右,梳著一個滿族辮子的發型?我說是啊是啊。

    朔爺說,他就是戰毒,靠販毒起家,斧頭幫最年輕的老大,也是現在斧頭幫最紅錢最多的,不過跟我不大對盤,這小子為了賺錢不擇手段。

    我問那小虎還有救嗎?朔爺沒有立刻迴答我,吩咐旁邊的花貓備車。

    花貓請示,要不要集合兄弟?

    不用,如果我出麵解決不了的事情,叫多少兄弟都沒有用。

    我,朔爺,還有那個花貓,另外還有一個叫小剛的,我們開車到了東方魅力。進了娛樂城,穿過熱鬧非凡群魔亂舞的迪廳,再穿過一條黑暗的走廊,門口有四個西裝男威武地站著。

    一個西裝男說,朔爺,我們照規矩辦事,得罪了。然後在我們四人身上烈火地一陣狂搜,小剛腰裏別著的斧子被那人沒收走了,連我鑰匙扣上的瑞士軍刀都被摘了。

    我們進去的時候,戰毒正坐在一隻十分奢華的白色沙發上看dvd,我瞅了一眼是《蠟筆小新》。一隻耳站在他旁邊,看到我進來了,一隻耳朵倆賊眼珠子死盯著我看,像要用眼神把我滅了一樣。一隻耳另外一邊腦袋也裝了一隻橡膠的假耳朵,這下好了,兩麵對稱了。

    戰毒把音量調低,從沙發上站起來,十分客氣地說,哎呀,朔爺!朔爺來我們五月堂那可是百年難遇啊,來來坐,朔爺最近在忙什麽呢?

    殺殺人,跳跳舞嘍,那能跟你們年輕人比,生活豐富多彩。說著朔爺和戰毒對麵坐下,朔爺遞煙給戰毒。

    戰毒說,你知道我不抽煙的,我們新一代的健康型古惑仔都是不抽煙的,抽煙有害健康,朔爺是斧頭幫中最德高往重的老大,更應該保重自己的千金之軀啊。

    我靠!自己販毒給別人,還說什麽吸煙有害健康。

    朔爺笑笑,自顧自抽著煙說,不行了,現在的斧頭幫是年輕一代掌管,十二個老大,平均年紀25,不服老都不行啊。

    哪裏哪裏!朔爺寶刀未老啊,十二個老大我戰毒就最佩服朔爺。

    你有沒有聽過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販毒這種逮著就殺頭的事情,我可不敢做啊。

    戰毒聽到朔爺提到販毒,眼中寒光一閃,臉色微微一變,嘿嘿的敷衍笑笑,說,現在老頭子對販毒也是不予提倡,不予禁止,何況現在幫裏實行朔爺提出的幫企分開改革,每一個堂的公司法定代表都是寫著堂主自己的名字,在法律上和幫派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就算我們被公安逮到了,那也不會連累到老頭子的。

    我以前以為朔爺也就是一個戇頭老大,整天隻知道砍人,沒想到還這麽有頭腦,是斧頭幫改革的總設計師,用一句小學生作文的話說,我覺得朔爺的背影頓時高大起來了!

    朔爺半邊臉笑笑說,你販毒的事其實我也不關心,實不相滿,今天我到五月堂來,是來向你戰毒要個人,剛剛在東方魅力娛樂城裏被你們抓的那個小朋友是我的小弟,戰毒哥你能放了嗎?

    哦,原來是朔爺小弟啊,人我可以放。

    我沒想到戰毒這麽爽快,看來在斧頭幫,朔爺的麵子真是大過天。後麵的一隻耳卻向前邁出一步,不情願地說,可是大哥……

    戰毒看也不看一隻耳,手攔著一隻耳,示意閉嘴,說,毛主席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不會無緣無故抓你小弟,你朔爺的小弟是小弟,我戰毒的小弟也是小弟!你小弟把我小弟的耳朵咬了這帳怎麽算?雖然說我們是同門,但是親兄弟也要明算帳,今天隻要你給我們五月堂一個交代!我們就立刻放人。

    朔爺和戰毒相互盯著看了一會兒,我看出這裏麵有複雜的心理交流,朔爺從小剛手裏拿過事先準備好的兩瓶康師傅茶,一瓶紅茶一瓶綠茶,把倆瓶茶混勻了,一瓶遞給戰毒,戰毒接了拿在手裏,眼睛斜看著朔爺把茶喝完。

    朔爺一飲而盡,瀟灑地擦了擦嘴角說,我小弟做地不對的地方,我在這裏向戰毒哥說聲對不住了。

    戰毒眯著眼睛看著手裏的茶,沒有立刻喝下。

    朔爺把瓶子放在桌子上說,我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沒跟道上的人講過幾次茶,好了,我茶也跟你講了,麵子也算給足你們五月堂了,放不放人隨便你,不過我黃朔在北京城混了二十幾年,你戰毒才混了幾年,五年?我今個把話給你撂這兒了,如果你不把我小弟放了,以後你想平安地在北京賣出一克藥那可就難了。朔爺雖然平淡地說出這幾句話,卻字字力道千勁。

    戰毒笑容僵在臉上,然後硬是擠出笑容來,哈哈哈……,朔爺在北京城的威望我又不是不知道,朔爺跺垛腳,北京城也要抖三抖,既然朔爺跟老弟講茶,我喝。說著不情願的喝了一口手裏的茶放再桌子上,然後說放人!

    隻見小虎從後麵被拖了出來,頭耷拉著,頭發淩亂地垂在臉上。我走過去,扶著小虎問,沒事吧?

    小虎抬起被打的鼻青臉腫的臉,咳嗽了幾聲,有氣無力地說,打了一頓而已,你要再不來,我就慘了。

    一隻耳朵還極不情願地說,大哥!

    戰毒喝道,你算老幾?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你現在倆隻耳朵都沒了,也不用擔心以後和砍人的時候再被砍掉一隻了,應該感謝人家才是。

    可是大哥!戰毒反手給了一隻耳朵一耳光,說,人家是朔爺的小弟,被人摘了耳朵算你倒黴!

    一隻耳憋憋服服地退後。

    朔爺把煙頭放煙灰缸裏一按,站起來,說,好了,我就不打擾你教訓小弟了,先走了。

    我和花貓扶起小虎向外走,我走出房間的時候迴頭看到戰毒滿眼殺氣的盯著朔爺的背影,那種目光讓人不寒而栗,恐怖地讓人看一眼一輩子都忘不了。

    我和小虎坐在朔爺的大奔裏,全身神經鬆弛。車像泛在江中的一葉扁舟,平靜地開過車水馬龍的北京街頭。頭頂的霓虹燈像一朵朵豔麗的花朵,開了又謝,謝了又開,燈下到處都是睜著一雙迷離地眼睛出來尋樂子的人們。

    剛才嚇地飆屎飆尿的,現在總算可以輕鬆的唿口氣了,我拿出手機給高丹和鴨子打電話報平安。

    高丹再那邊哭的泣不成聲,小虎搶過電話對高丹說了一句我很感動的話,他說,高丹,我終於知道我小虎活著不是一個人的事兒了。

    朔爺坐在車前麵說,以戰毒睚眥必報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們加入斧頭幫看怎麽樣,如果出了事,到時候大家都是同門,他也不好太為難你們。

    加入斧頭幫?太願意了!我說。我想到這樣以後在學校,我們就可以橫行霸道肆無忌憚了我就高興不已。我誠懇地說,能跟朔爺那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分。

    朔爺說,好,你們迴家先寫個申請書。

    我們倆脫口而出,申請書?!!加入黑社會還要寫申請書?我記得以前念初中的時候加入共青團我寫申請書來著,那時候我成績還不錯,申請書我是抄另外一個同學的,那人成績比我遜,誰知道團委是以成績好壞為標準,結果團委說我表現不錯申請書寫地很誠懇批準了我加入,那個同學卻沒有批準,還說那同學寫地申請書沒有誠意。

    朔爺說,對,要寫申請書,現在的黑社會不比以前,組織嚴密,家法嚴格,做什麽事情都按規矩做。

    說起那些家法,小虎心有餘悸地提起剛才在五月堂刑堂裏的刑具,有一個是讓人躺在一張床上,把抓來的人擱在那張床上衡量,以那張床為標準,長的部分鋸掉,短的要拉長。還有一個讓人吃幹黃豆,然後再灌水,幹黃豆遇水膨脹,導致五髒俱裂,還有什麽灌辣椒水,罐水銀扒皮,坐老虎凳,指甲裏嵌竹簽,其殘忍手段決不低於重慶中美合作所,反動派對我黨的迫害。

    我聽了不寒而栗,感概道,黑社會黑!真他媽黑!

    我們趕到的時候,一隻耳正在跟小虎得意地介紹了他的五月堂的刑具,還沒有來得及進一步迫害小虎。所以小虎隻是受了點皮外傷,第二天又恢複活蹦亂跳生龍活虎,跟一矯兔似的。

    第二天上午,一月堂的堂口裏,牆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義”字,關二爺手握青龍偃月刀,麵目猙獰地注視著世間的一切是是非非,屋子裏,香爐裏檀香和眾人的手中香煙的煙混在一起,繚繞糾纏,使每一個人的臉看起來模糊不清詭異非常。

    我和小虎跪在關二爺的神龕前,燒過了三把香,花貓端過兩碗清水,給我們一人一把刀。我拿過刀,閉著眼睛在自己的大拇指上輕輕一割,然後一滴滴的血就滴入碗中,清水立刻泛紅,小虎拿起刀做勢割了幾次都沒敢下手,十分怕死地問朔爺,一定要割嗎?

    朔爺點點頭,說,這是歃血為盟,象征著你們和幫中兄弟獲得了兄弟之情。

    沒辦法,小虎閉著拿起刀在自己的拇指上輕輕一割,用力太輕,沒割破。朔爺搖搖頭,向花貓使了一個眼神,仨兄弟就上來了,一人按住小虎,一人箍住小虎的手,一刀下去,小虎大叫我有暈血症啊,輕點!靠!放點小血跟閹割似的。

    然後一個是宣誓,我和小虎緊握拳頭,高舉過耳念著:我自願加入斧頭幫,遵守幫中規矩,擁護幫中決策,決不泄露幫中秘密,為了斧頭幫不惜粉身碎骨,對兄弟為悌,對老大為忠,如有二心,天人公戕!

    最後我們各交了兩百員幫費,朔爺發給我們每人一把斧子。以前在學校不是老唱,讀書苦,讀書累,讀書還要交學費,不如加入黑社會,有吃有喝有地位。從今以後,咱也是黑社會了,真是翻身農奴把歌唱,想想心裏就倍兒美。果然此後,我們在學校的生活風平浪靜,沒人敢欺負我們,隻有我們欺負別人的份。我們每天翹課,上網,打遊戲,打打小架,談談戀愛,小日子過的蠻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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