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邊,陸晚圍著他很焦急地問他還好不好,夜朗沒有理她,隻是扭著頭固執地盯著苟安,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當場吃掉一般,專注到嚇人。


    被這樣不敬地盯著明明應該更加生氣,苟安的怒火卻偏偏往下降了一點,把手裏快要把手勒斷的購物袋們放下了,她踢了踢其中一個:“你來拿。”


    這話當然是對夜朗說的。


    原本按照苟安對這個人又臭又冷、吃軟不吃硬的印象,他可能根本不會理她,然後他們就可以再次大吵一架——


    沒想到的是得到指令後,他抬起手用手背隨意擦了擦下巴上黏膩的奶昔狀冰淇淋,就抬腳徑直向她走來。


    彎腰撿起地上那一大堆購物袋,重新直腰在她麵前站定的年輕男人現在整體形象看上去荒謬又怪誕——


    商場的人都在看他,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種驚豔的目光而是驚訝……


    但,好像兩種目光對他根本沒有區別。


    除了衣服和臉髒了,他跟剛才站在商場門口還沒進來時,看上去壓根一般無二。


    微微垂首盯著苟安,那副隱忍的樣子讓苟安都失去了語言,隻想打電話問苟聿到底給這位保鏢先生開了多少錢,否則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變身忍者神龜……


    半晌,反而是苟大小姐先受不了旁人頻頻側目,陰沉著臉打電話叫司機來接——


    結果想要的珠寶並沒有買。


    坐上車她才想起這件事。


    忍不住晦氣地又“哼”了聲,引來前麵剛剛拉開車門、屁股落坐在副駕駛的保鏢先生與司機先生的同時側目。


    開車的是新來的司機,二十幾歲的年紀,姓張,性格活潑開朗,缺點是有點不太穩重……


    此時,順著視線方向,小張終於注意到夜朗此時的狼狽,“哇”了一聲像是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地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大包濕紙巾,讓保鏢先生趕緊擦擦。


    夜朗瞥了眼那一大包快要懟到他臉上的紙巾,沒有立刻接,而是迴頭看苟安。


    ……儼然一副剛才被吼出了陰影,此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接的模樣。


    苟安:“……”


    看他這個逆來順受的鬼樣子,苟安有點兒解氣,與此同時心裏又好像燒了另一把火,蹙眉一把搶過紙巾,重重砸到了他的身上。


    夜朗穩穩接住了濕紙巾,開始低頭擦拭身上那些令人難受的甜膩液體——


    最後,在奮鬥了十幾分鍾,終於妥協外套實在不能看了……


    在某個十字路口,他無聲地把外套脫了下來,規矩地放在膝蓋上。


    從苟安的角度,能看見副駕駛的人身著淺藍色襯衫時寬闊的一邊肩膀,還有他折疊外套時因視線微微下垂,長而濃密的睫毛。


    “還要做我的保鏢嗎?”苟安突然毫無征兆地開口問。


    夜朗停下疊衣服的動作,迴過頭,平靜地看了她一眼:“我隻想知道,為什麽?”


    明明那天早上一覺醒來時,她並不是這種可怕的態度,反而是像一隻過於粘人的貓咪,一直在他身邊蹦來跳去很活潑的樣子……


    但是因為陸晚到來,把她塞進衣櫃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變得極具攻擊性。


    “我救過你。”


    “我討厭你。”


    一個乍一聽沒什麽情緒實則好像有點委屈的聲音,和斬釘截鐵的女聲同時響起。


    夜朗幾乎是第一時間再次陷入熟悉的沉默,停頓了下,他像是固執地要得到答案,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而苟安卻勾了勾唇角,仿佛害怕他剛才沒聽清似的,很有耐心地跟著重複了一遍:“要什麽理由?你救過我又怎麽樣,那天你不來我一樣可以讓那個人腦袋開花,然後自己順著水管爬下去。”


    夜朗對此說法不置可否,並持保留態度——


    畢竟那晚,雖然苟安確實是有自己順著水管往下爬,但最後那兩米的水管她是直接撒了手,掉下來的……


    如果不是他接住她,她最輕也得摔個屁股開花。


    而她顯然仗著醉酒忘記了這件事,此時還在喋喋不休。


    “我是白眼狼,我就是討厭你,你要麽今天就給我滾蛋,如果你非要死皮賴臉留下來……今天類似的事我保證,還會發生。”


    她停頓了下,果斷補充——


    “無數次。”


    夜朗:“……”


    開著車的小張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保鏢與大小姐間莫名其妙突然囂張跋扈的緊繃氣氛嚇得他縮起了脖子,死死地握著方向盤,滿腦子都在盤算:怎麽迴事?發生了什麽?可惡這段路為什麽要限速?到底還有多久才能到家?現在誰來救救一個可憐無辜無意卷入戰爭的司機?


    ……


    汽車駛入人煙稀少的別墅區,苟安率先下車,以“啪”一聲重重的關門聲表達了自己的不高興。


    坐在駕駛座的小張握著方向盤縮了縮脖子,夜朗卻睫毛都沒顫抖一下,頂著那張缺乏表情的臉跟著下了車。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苟安心煩意亂,迴頭罵了他一句“牛皮糖”,卻發現他理都沒理她,而是正盯著自己身後看——


    苟安愣了愣迴過頭,就看見坐在院子裏她的小秋千上,正坐著個身明顯不合適玩秋千的高大男人。


    頭頂上,【友好度:35】的字樣讓人覺得那一顆蝦餃價值千金。


    他正捧著一隻狸花貓逗弄。


    狸花貓是小區的野貓,蕉蕉沒有了以後,蕉蕉的罐罐和貓糧沒了去處,就都便宜了這些小家夥……


    現在小區裏的貓大概都知道,苟安家就是定點餐車。


    狸花貓很親人,膽子也大,擱天下第一冷酷的男人懷裏仰著腦袋翹著尾巴要他撓下巴,男人的西裝外套脫下來搭在一旁,袖子撈起來,陽光下,那塊價值幾十萬的名表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他擠在那對他來說小的有點滑稽的秋千上,用綁著繃帶的那邊手,伸出一根手指勾勾它的下巴,那隻貓就“嗷”地一聲,直接翻了肚皮。


    苟安站在院子裏像個呆子一樣看了半天,滿腦子都是“貓的待遇都比我好”,又想到,這是那個要命的機車連體服之後,自己第二次被顛覆賀總的形象。


    他不僅騎車。


    他還會逗貓。


    這時,好像意識到了院子的主人迴來了,賀津行慢吞吞地抬起頭。


    短暫對視。


    “小叔。”


    苟安和三個小時前,剛在餐桌上見過麵的人打招唿。


    賀津行掃了她一眼,抬起手拍了拍在他膝蓋上打滾的狸花貓的屁股,狸花貓利落翻身,從他的膝蓋跳下地。


    大概是認識苟安,又過來蹭了蹭苟安的鞋子,才“喵”地一聲消失在灌木叢。


    莫名其妙出現在別人家院子裏的男人目送那個貓崽子離開,不知道為什麽,目光看上去好像比平日裏那副戴麵具一樣的假平易近人來得真情實感一些。


    ”我是來道謝的。”賀津行鄭重其事地開口。


    苟安:“嗯?”


    “你爸爸下午特意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中午的時候,安安是因為害怕我吃不飽,所以才給我夾了菜。”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加重了“安安”這個名字的讀音。


    緊接著,男人唇角邊的笑容變得清晰了一些,並且刻意地停頓了下。


    “他說,是孝敬長輩,讓我不要多想。”


    苟安:“……”


    爹地,你可真是我的親爹。


    看著苟安一臉尷尬,又要強裝鎮定地木著臉杵在那……賀津行絲毫沒有憐憫之心,甚至像是準備就這樣把她風光送走,把話補充完——


    “沒想到,我才三十歲不到,就能享到晚輩的清福了。”


    苟安:“…………”


    別說了別說了,求求你。


    腳指頭又開始不聽話的摳地,苟安“嗯嗯啊啊”地應著,毫無靈魂地說“您開心就好”。


    陽光下,小姑娘那副被他人兩句話直接整得耳尖透紅、六神無主的模樣,與在冰淇淋店判若兩人。


    有點像那隻會打滾的貓……


    也有點像前幾日清晨睜開眼第一次見到他、沒來得及被他塞進衣櫃之前的樣子。


    夜朗麵無表情地想。


    “下次家宴還坐我身邊好了。”


    “……不合適吧?”


    “是嗎?我還以為能提前過上安穩的退休生活,有晚輩孝敬那種。”


    “……”


    賀津行也覺得今日他主動開口的次數多了些。


    不。


    應該說從他走進這個院子開始,有些事情就硬生生脫離了軌跡。


    算他最近真的有點懷念再年輕一些時候做事的肆無忌憚好了,自從他發現苟家的女兒總是一副很怕他的樣子,而她越是這樣,越引人想要做點什麽逗弄一下——


    大概就是剛才看著貓崽子乖乖翻肚皮一樣。


    細微的放鬆真正地攀爬上眼底,但今日也該到此為止。


    賀津行從秋千上站起來,正想再說點什麽客道話便離開,這時候一打眼,卻看見了立在苟安身後、從剛才就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另一個身影。


    “阿朗?”


    唇角依然保持著上一秒翹起的弧度,隻是語氣與語調原本有的淺淺笑意變得淡薄。


    被叫到名字的人掀起眼皮子,目無情緒地迴望了他一眼,也算是作為迴答。


    賀津行像是習慣了這個少言寡語的男人的沒禮貌,上下打量了下他站在苟安身後那副順從的姿態,明白了什麽。


    “我之前還在奇怪,苟聿怎麽突然舍得花重金請你,原來是把你給了他女兒。”


    “給苟安請一個保鏢”這主意還是他跟苟聿提的,卻沒想到最後是夜朗得了這份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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