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慣會看人下菜,一眼便知此二人身份定然不簡單,指不定是個家族沒落的世家公子哥,而今卻淪落到要與他們這種人一同來搶活。


    漢子收迴目光,正要說:我當是哪位世家公子呢,搞半天是個癆病鬼。


    甫一張嘴,舌頭便掉了出來,血淋淋地砸在地上。


    他滿臉驚恐地捂著仍在淌血的嘴,卻隻能從喉間發出幾個喑啞的單音節。


    而那氣度不凡的“癆病鬼”則早已邁入池家大門,隻是他臉色依舊稱不上好看,走了不到百米遠,又有血順著他唇角流出來。


    沉默許久的青冥再也忍不住了。


    “君上,您還千裏迢迢跑來找她做甚?她又何曾在意過你?”


    是了,這兩名一看便知不簡單的男子正是謝硯之與青冥。


    剜心給顏嫣後,謝硯之這條命全靠龜蠱吊著,這枚蠱毒先是給柳南歌續了三十年的命,又給顏嫣續了五十年命,輪到謝硯之時效果大打折扣,勉勉強強能讓他再撐上三個月。


    故而,謝硯之必須得在三個月內安排好一切事宜。如今弑神劍既已鑄成,顏嫣卻遲遲未來找他報仇,再拖下去,怕是得誤事。


    謝硯之便隻能鋌而走險,來池家找顏嫣。他拭去不斷溢出唇角的淤血,朝青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


    青冥卻不管不顧,紅著眼眶繼續念叨:“您可還記得自己上一次來池家時是何等的威風?”


    “六界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屬下縱是為換肉身而錯過了這等大事,仍能時常聽人提起。”


    “哪兒像如今……”


    “為了那個沒心肝的女人,您又是剜心又是抽骨,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她還是要聯合外人一同來殺您!”


    謝硯之仍未接話,隻冷冷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不遠處的八寶樓中,本該梳妝待嫁的顏嫣又一次拿出了溯世鏡。


    她如謝硯之當日所示範那般,不斷往鏡中注入靈力,都已過去近半炷香工夫了,溯世鏡仍無半點動靜。


    關於錦羿的死,她始終有所懷疑。


    便想到了用溯世鏡迴溯當日所發生之事,然而,她卻不知,此事牽連甚廣,非她之力所能開啟。


    不論顏嫣如何嚐試,迴溯鏡仍紋絲不動。又過近半盞茶工夫,已然換上喜服的池川白來找顏嫣。


    聽到叩門聲,顏嫣當即停下手中動作,收好溯世鏡,並整理好衣袍,去給池川白開門。


    漾在池川白眸中的笑意在見到顏嫣的那刻起,蕩然無存。


    “阿顏,你怎還不換上嫁衣?”


    顏嫣朝他笑笑,客套婉拒。


    “如你所言,我們隻是逢場作戲,能順利將謝硯之引來池家便可,無需弄得這般隆重,以免讓不知情者誤會。”


    池川白又如何不知,她仍在與自己劃清界限,當下便有些不悅。


    雖知自己不該將這種情緒顯露出來,仍克製不住地變了臉色,連帶語調也冷了好幾個度:“嗯,那我去處理別的事。”


    他自是不甘就這般放棄。


    可如今也不好與顏嫣撕破臉,總之還需忍耐,待謝硯之一死,屆時,一切都好說。


    待池川白走遠,顏嫣方才再次拿出溯世鏡,嚐試幾次皆無果,索性選擇放棄,準備出門透透氣。


    她所入住的八寶樓外景色很是怡人,現如今又恰逢草木最為繁盛的暮春時節,當真處處皆是景。


    顏嫣卻無暇去賞。


    不知為何,她總覺有雙眼睛正在暗中盯視著自己。確切來講,是從她試圖開啟溯世鏡那刻起便如此。


    顏嫣當即心生警覺。


    並不動聲色環顧四周一圈,一寸一寸用目光去掃視。


    假山石後的瀑布流水潺潺。


    長風拂過樹梢,發出“沙沙”聲響。


    還有那熱烈開放著的奇珍異卉,猶在微風中搖曳。


    一切看似都很尋常。


    莫非真是她想太多了?


    就在顏嫣將要收迴目光的前一秒,一道頎長的身影赫然躍入她眼簾。


    那人身著灰撲撲的短褐,肩上還扛著用以掛彩燈的長梯,慢悠悠從她身旁經過,乍一眼看過去,真真是像極了謝硯之。


    顏嫣好不容易放鬆的身體再次緊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看。


    那人卻不曾給她多餘的目光,目不斜視地幹起了自己的活。


    顏嫣又盯著他看了許久。


    鬆一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在心中嘲諷自己異想天開。


    謝硯之既已收到池家送出去的請柬,怎可能會扮做短工偷偷溜來?


    如他這樣驕傲的人,做什麽都轟轟烈烈,從不知收斂為何物,囂張且乖戾,偏生誰都奈何不了他。


    既如此,他又怎會直降身份,扮做短工來混入池家?


    隻是顏嫣越來越覺不對勁。


    愈發確定,定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


    她再次不動聲色打量四周一圈。


    隨意找了個借口,支開寸步不離守在自己身後的兩名婢子。


    至此,整個院子隻餘顏嫣一人。


    顏嫣目光越過側前方的月洞門,落在某塊假山石上。


    低聲嗬道:“你究竟是何人?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是為哪般?”


    “我已將婢子們支開,你若有話要對我說,不如直言。”


    迴應她的,隻有長風穿空時所發出的細微聲響。顏嫣不禁皺起了眉,


    莫非真沒人?是她疑神疑鬼了不成?


    顏嫣越想越覺不對勁,保險起見,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此地。


    見顏嫣這般行色匆匆地走了,與謝硯之一同躲在假山石後的青冥是真有些無奈。


    他扶額道:“君上,您既已經來了,怎又不肯去見她了?”


    謝硯之望著顏嫣消失的方向,如實說道:“再緩緩,我還未做好去見她的準備。”


    ·


    越想越覺瘮得慌的顏嫣正在一路疾行,她既揪不出那人,也不敢獨處,索性跑去搬救兵。


    隻是,她才走出八寶樓,便發覺池家的氛圍似有些不對勁。


    到處鬧哄哄的,與往日裏清雅肅穆的池家截然不同。


    今日所發生之事,著實太過聳人聽聞,顏嫣都不用開口去問,那些對話便一字不落地傳入了她耳中。


    “聽說沒?今早有個姓劉的短工莫名其妙被人割了舌頭?”


    “現如今啊,大家都在傳,說是魔域的那位來了,否則,那老劉又豈會剛對顏姑娘出言不遜,下一刻就被割了舌頭。”


    “嘖嘖,你是沒瞧見那一幕啊。”


    “老劉剛張開嘴,那血漬唿啦的一坨便“啪”地掉了出來,忒嚇人了。”


    ……


    這群人說得有鼻子有臉的。


    顏嫣忍不住往深處多想了些,再結合那股子被人在暗中窺視的奇怪感覺,與那身形和謝硯之一般無二的男子,已然在心中篤定,是他來了。


    她當即折身返迴那間院子裏。


    卻不想,竟會與那身形像極了謝硯之的男子迎麵撞上。


    那男子愣了小片刻,隻這一個細微的動作,便叫顏嫣確認他的身份。


    她磨了磨後牙槽,仰著頭,一字一頓:“謝、硯、之!”


    謝硯之本就不打算裝了。


    彎唇朝她笑笑:“果真,不論何時何地做何裝扮,你皆能一眼認出我來。”


    顏嫣幾乎是咬牙切齒:“廢話!你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來!”


    謝硯之垂眸望著她勃然大怒的臉,沉默良久,方才又揚起唇朝她笑:“不巧,我也是。”


    顏嫣也知自己與謝硯之對上無半分勝,故而,此番是在與他說廢話拖延時間,同時在暗中給給不知身在何處的池川白發送暗號。


    “少廢話,你究竟想要作什麽?”


    她的小動作又豈能逃過謝硯之的眼睛,隻是他仍在笑,溫柔地都快不像是那個兇名遠播的魔尊大人。


    “沒什麽,不過是前來實現你的心願罷了。”


    “我的心願?”顏嫣是真不記得自己何時對謝硯之說過什麽狗屁心願。


    更不會記得,她與謝硯之曾橫跨兩個時空,在煙雨蒙蒙的雲夢、在隱於山林間的古寺、在同一棵許願樹上許下截然不同的兩個心願。


    ——「希望謝硯之永遠是那個傻傻的少年,不要墮魔,好好做人」


    ——「手刃謝硯之」。


    承載著她第一個心願的寶牒,已然在次日清晨被年少時的謝硯之偷走。


    隻可惜,他拚盡一切都未能護住。


    第二個心願……


    他自當竭力滿足她所念。


    他唇角上揚,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直至她眼眸中露出驚恐之色,方才止步:“想殺我嗎?那就迴到我身邊。”


    顏嫣在他的逼視下步步後退,驟然蹙緊眉心,不懂他又打算發哪門子的瘋,冷冷笑道:“我若想殺你,隻需喊一聲便可做到,何需多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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