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皆為江小別的真心話,她本不該挑在這種時候來與顏嫣說,可她當真忍不住……顏嫣既聽不進,她也隻能作罷。


    而今目的既已達成,該說的話也已說完,自不該在池家繼續逗留。


    江小別抹了抹濕潤的眼角:“既如此,我也不多費口舌了,告辭。”


    看著江小別逐漸遠去的背影,顏嫣心中很是不好受,池川白看著她泛紅的眼眶,忍不住出言相勸。


    “別去想了阿顏,為這些人傷神並不值得。”


    顏嫣搖了搖頭,她隻是在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便是這般。


    有些人雖說與你是朋友,可注定隻能陪你走過這短短一程,再往後又會遇見誰,根本無從預料


    就好比錦羿與玄天宗五菜雞。


    轉生為妖前,顏嫣又何曾想過,有朝一日,她竟會為一人而舍棄四人。


    江小別既已走,顏嫣也打算要離開。按照原定計劃,看完池川白,她該再去一趟血淵禁地。


    顏嫣此行共有兩個目的。


    一是想找到被謝硯之砍掉的那顆頭顱。她思來想去,總覺這件事透著古怪,謝硯之若想殺錦羿有千萬種法子,非砍掉他頭顱作甚?


    二來,是想繼續找嵐翎。


    錦羿身上流有鳳凰血,若能尋到嵐翎,此事興許還有一絲轉機。


    池川白自是不願讓顏嫣就這般離開,他連忙出聲:“你這麽一走,想來又會落入謝硯之手中,當真甘心麽?”


    顏嫣何曾沒考慮過這點?


    甘不甘心都無所謂了,於情於理她都不能再留在池家。


    既已走到這一步,池川白又豈能任她離開?再度出口挽留:“阿顏,你就算真要走,也不必急於這一時……”


    “你說你要去血淵禁地找嵐翎與錦羿的頭顱,我分明就可以幫得上忙。”


    “你一人之力本就有限,我們把準備做充足些,屆時定能事半功倍。”


    “或者這樣,我先派人替你去找。”


    “你就別孤身犯險了,當務之急,是該趁謝硯之身負重傷且受魔息影響的情況下,給他致命一擊。”


    聽聞此話,顏嫣頗有些心動。


    她非魯莽之輩,自也知曉,若是錯過了這等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以她之力定然無法撼動謝硯之半分。


    見顏嫣神色有所鬆動,池川白連忙趁熱打鐵,又接著道:“你或許可以聽聽我與蒼梧仙君的計劃再做決定,要不要留下來。”


    說完,也不待顏嫣迴話,匆匆忙忙地離開會客廳。


    走至一半才想起,自己還未與顏嫣打招唿,又迴頭與她道:“你且在這兒等上一等,我即刻就迴。”


    池川白以最快的速度迴到臥房。


    房中有麵立鏡,他咬破指尖在鏡麵上畫符,意圖召喚出蒼梧仙君。


    此法是以血脈為樞紐,連接他與遠在神界的蒼梧仙君。強行將蒼梧仙君召來的同時,池川白亦會一定的反噬。


    往日裏他鮮少這般冒進。


    可今日,他是鐵了心要將顏嫣留下來。


    過了足有五息,鏡麵一陣扭曲,繼而浮現出屬於蒼梧仙君的臉。


    池川白長話短說,將謝硯之仍活著的消息說與蒼梧聽。蒼梧聽罷,眉頭緊鎖,許是也不曾料到謝硯之竟這般命硬。


    哪知池川白話鋒陡然一轉,忽道。


    十六年前,他曾與顏嫣舉辦過一次假婚禮,設下天羅地網將謝硯之引了出來,彼時的謝硯之尚處於鼎盛時期,未能將其一舉擊殺。


    如今,他既為救顏嫣而身負重傷,自是得乘勝追擊。


    故而,此番仍可效仿當年之舉。


    身而為池家老祖,蒼梧又怎會看不出池川白的那點小心思?倒也樂得成全他。


    池川白高興之餘,又不禁開始苦惱。顏嫣如今仍是一副想與他劃清界限的姿態,該如何將她說服,著實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顏嫣等來池川白,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天色將晚,他款款而來。


    麵上已無離去時的那分急色,從容自若地與顏嫣說道:“天色不早了,不若邊用晚膳邊聽我們祖孫二人的計劃?”


    用膳時,池川白亦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不斷給顏嫣介紹桌上的菜肴。


    “這道蟹黃豆腐乃是尋味樓裏的招牌菜式,二階桂靈蟹黃十分難得,需十年以上的年份才會產黃,我提前足足半年預定,方才將其買迴。”


    “今日可真是湊巧,你一來,便有人將這菜送了過來。”


    “從前,阿笙姐弟二人也愛極了這道蟹黃豆腐,時常念叨著要帶你去嚐。”


    池川白尾音才落,便有婢子用公勺舀著蟹黃豆腐送入顏嫣碗中。


    明明都是極好的菜肴,顏嫣這頓飯卻吃得頗有些食不知味。


    眼角餘光總忍不住飄向池川白空蕩蕩的右手。他左手握不住筷,隻能用勺。


    整片下鍋熗炒的青菜根根細長,顏嫣見他幾次用勺去舀,幾次從勺中滑落,形容狼狽,連初學夾菜的稚童都不如。


    顏嫣心中很是不好受,她握筷的手緊了緊,仍目不轉睛盯著那盤菜。


    一旁布菜的婢子也連忙去幫忙:“公子,還是奴婢來幫您夾罷。”


    池川白像是與那碟青菜杠上了似的,態度冷硬地拒絕:“不用,我自己來。”


    任他一次又一次地嚐試,菜始終進不了勺。


    他亦在這一次又一次地失敗中瀕臨崩潰。而此刻,恰有一婢子端著熱湯而來,耐心已然告罄的池川白將瓷勺猛地往地上一擲。


    隻聞“哢”地一聲脆響。


    婢子手一抖,那鍋仍在陶罐中沸騰的熱湯就這般盡數潑灑在池川白右肩上。


    膳房頓時亂做一片,婢子們或是下跪請罪,或是衝出去喚醫修。


    就連顏嫣都被嚇得坐不住,以最快的速度離席,來到池川白身邊,欲要掀開貼在他肩上的濕衣裳。


    他疼得渾身冒冷汗,額上青筋根根爆起,卻一把攥住顏嫣的手:“別看。”


    “那斷臂之處很是醜陋,看了會做噩夢。”


    顏嫣眼眸低垂,不曾接話,手中動作卻毫不含糊,一把撕開緊貼在池川白肩上的布料,掐訣引來涼水為他衝洗被熱湯燙傷的肌膚。


    這個過程不可避免會看到池川白的傷疤,事實也正如池川白所說。


    那傷的確很醜,醜到堪稱猙獰,新生出的淡粉色嫩肉像個畸形的肉球般凸起,覆在他肘關節上兩寸的位置。


    原來,他肩頭以下的部位盡數被謝硯之斬斷了……


    可它曾經肌理分明光潔如玉,是一隻用來撫琴都嫌太過好看的手。


    顏嫣死死盯著那道碗口大的疤,嗓音近乎哽咽:“我……我不走了。”


    “你不若趁現在與我說說,你與蒼梧仙君的計劃,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池川白愣了足有十息,反反複複確認自己可有聽錯,待確認自己半個字都沒聽錯時,方才揚起唇角,止不住地笑。


    說他卑劣也好,說他下作也罷,隻要能將她留住,再齷齪之事他都甘願去做。


    ……


    謝硯之鑄好弑神劍,已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他遲遲未等來顏嫣,卻等來了一封婚帖。


    一封池川白與顏嫣的婚帖。


    作者有話說:


    雖然是個過渡,但也是個很有用的過渡,下章高能預警~


    第86章


    ◎“想殺我嗎?那就迴到我身邊。”◎


    眼下修仙界正亂, 可再亂,都無人錯過池家公子的八卦。


    路上行人匆匆,皆是趕來池家搶活幹的, 縱是如此,仍能聽見他們交頭接耳地說上這麽幾句話。


    “你說池公子他怎又要娶親了?”


    “可不是麽?聽說啊,他與那個顏什麽……噯,反正就是當年那個險些與他成婚,卻被魔域那位搶走的顏姑娘又攪在一起了。”


    “啊?咋的又是她?”


    “半年前魔域那位不是還在到處發瘋找她麽?這才過去多久啊, 又和池公子好上了?嘖, 我說這池公子啊可真是大人有大量, 這種破鞋都肯收。”


    “誰知道他們這些個大人物, 一天天地在折騰個什麽勁兒呢?哪兒像咱們, 能在這亂世中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這話就不對了, 那姓顏的算什麽大人物?不過是仗著有幾分姿色, 撇得開腿, 又拉得下臉去勾三搭四罷了。”


    “說來老王你不也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麽?照我說, 你就該抓住這次機會, 把她獻給池家那位管事, 好在池家能謀份長久的差事。”


    老王聽罷,登時雙目圓瞪。


    “我送你奶奶個腿!池家那管事長得比我爺爺還老, 臉上那褶子多得都能夾死蒼蠅!你再敢打我家囡囡主義,看老子不割了你舌頭!”


    那滿嘴汙言穢語的漢子目露不屑, 正欲出言反駁, 忽覺背脊一涼。


    他渾身汗毛倒豎,動作極緩極慢地扭過頭, 望向身後。


    這一眼, 隻見一個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正陰嗖嗖地盯著自己。


    那男子生了張丟人群裏撈都撈不著的路人臉, 雖穿了身方便幹活的粗布短褐,卻愣是穿出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華貴感,令人不敢逼視。


    本欲張嘴罵娘的漢子見他這般氣勢,頓時就慫了,並默默收迴目光。


    可他仍不甘心,又用眼角餘光去瞥了眼,這一眼,隻見那氣度不凡的男子突然就捂著唇咯起了血。


    立於他身側的另一名男子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事,默不作聲地拿出帕子給他擦嘴,隻是神情頗有些複雜。


    似心疼,又似對他心懷怨懟。


    這些年來修仙界戰亂不斷,不知多少家族與門派俱已被轟做劫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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