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光滑的車壁上,放鬆身體,一點一點向下滑落。


    也是,若無龜蠱,她早就爛得隻剩一副骨架,何嚐不是在靠一口氣吊著呢?


    她表現得太過反常,整個人都失去了精氣神,縹緲得像是海上一戳就會破的泡沫。


    謝硯之沒由來的心慌,麵色蒼白地將她攬入懷裏。他突然很害怕,卻不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顏嫣像是已經死了。


    唯有緊緊擁抱她,方才能感受到,原來她還活著。


    可顏嫣就這麽靜靜窩在他懷裏,不言也不語。


    此刻的她沒有心跳,沒有唿吸,甚至,連體溫都比尋常人低。


    那麽,此刻被他抱在懷裏的究竟是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具屍體?


    謝硯之試探著喚了句:“阿顏?”


    顏嫣仍未接話,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她從未如此疲倦,隻想安安靜靜地躺著,隔了很久很久,她方才啟唇。


    輕聲詢問謝硯之:“你如今抱著我是種怎樣的感覺?”


    說不出是種怎樣的心情。


    謝硯之靜靜凝視著她,不曾接話。


    顏嫣也仰頭望著他,自顧自地道:“有時候我也挺困惑的,這樣的我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


    謝硯之再也撐不住,緊緊摟著她,尾音發顫:“再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我定會送你一具最好的肉身。”


    顏嫣終於展顏笑了,笑意隻浮現在表麵,未達眼底。


    柳月姬一死,他們之間的緣分便也就斷了,哪兒還有兩年?


    第63章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對你笑?”◎


    柳月姬一死, 顏嫣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再也沒和謝硯之說過話。


    整日坐在秋千上發呆,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傀儡娃娃。


    謝硯之從未如此不安。


    他抱著那隻大尾巴貓悄然靠近, 試圖引起顏嫣的注意。


    毫不掩飾的企圖,腳步聲很重,踩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顏嫣下意識抬頭望去。


    明明正在看他,眼中卻一片荒蕪, 什麽也容不下。


    見此, 謝硯之心中的不安更甚, 卻仍在故作鎮定。


    邊撓大尾巴貓毛茸茸的下巴, 邊撩起眼尾去瞥她, 說話聲很輕。


    “覺不覺得它很像你?貪吃, 粘人, 愛哭, 還喜歡耍小性子, 動不動不理人, 看似柔弱無害, 實則壞得很,一點小事不開心, 便要伸爪撓人。”


    這是迴到魔域後,他們二人說得第一句話。


    顏嫣空洞洞的眼睛裏聚起光, 像是終於迴魂。她靜靜凝視謝硯之, 無悲亦無喜。


    柳月姬既已死,她定會離開謝硯之, 可在此之前, 還需弄清一個問題。


    “我很好奇, 你怎突然就喜歡我了呢?”


    不曾料到顏嫣竟會開口說話的謝硯之有著片刻的遲疑。


    旋即,語氣篤定:“不是突然,是一直如此。”


    這句遲到了兩百多年的告白來得如此突兀,顏嫣瞳孔一震,倏地睜大了眼。


    謝硯之趁機又逼近幾分,近在咫尺的他目光灼灼,琥珀色眼瞳中有火焰在劇烈燃燒,駭人的熱浪席卷而來,仿佛要焚盡一切。


    顏嫣心慌意亂地挪開眼,避開他極具侵略性的目光。


    他態度強硬地掰正她的臉,直視她雙眼:“我從未忘記你,我找了你整整兩百年。”


    一字一句,鄭重且莊嚴。


    “從始至終,我心中都隻有你一人。”


    顏嫣垂下眼睫,隻輕聲道了句:“哦。”


    那一瞬之間,她心中湧起無盡哀思。


    那一幀幀在舊時光裏被衝淡的畫卷;那一幕幕或是刻骨銘心、是安穩平淡又或是心酸悲痛的迴憶,在她腦海裏擠攘著叫囂著……終隻是化作一句輕若塵埃的嗟歎。


    那些人,那些事,皆已成為過去。


    她不會迴頭,永遠也不。


    謝硯之的聲音再度響起,攪亂顏嫣的思緒,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阿顏,你看著我,不要逃避。”


    顏嫣這才抬起眼簾,正視他。


    “我沒有逃避,我隻是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說著,她輕聲笑了起來:“你覺不覺得,你這聲告白委實有些荒謬?”


    “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我,那你當年又為何又要殺我?”


    “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你真找了我兩百年,那又怎樣?”


    “我喜歡你也喜歡了整整八年啊,不是修士的八年,而是一個普通姑娘一生中最好的八年。”


    “我很疑惑,倘若我不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姑娘,隻是你親手養大的孤女。”


    “那麽,你還會說喜歡我嗎?”


    謝硯之驟然陷入沉默之中。


    顏嫣笑著搖頭:“答不上來對不對?”


    “在你看來,我和兩百年前那個姑娘是同一個人。”


    “可我現有的迴憶裏,隻有單戀你時的辛酸和卑微,隻有墜崖時的絕望與不甘。既如此,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所說之話皆為真?”


    她淡漠的眼神如刺一般紮進謝硯之眸子裏,細密的疼自心口處泛開,蔓延至四肢百骸。


    謝硯之麵色微微泛著白,薄唇輕啟,複又闔上,終是什麽都沒說。


    他不知該如何去與顏嫣解釋,這種事也無法與她解釋。


    半晌過後,他握住顏嫣冰涼的指.尖,語氣堅定:“我會讓你恢複那段記憶。”


    顏嫣心中冷笑連連,本該厲聲質問他:你想殺我就殺我,想娶我就娶我,想讓我恢複記憶就恢複記憶,你究竟把我當什麽了?


    事已至此,顏嫣是真的不想再與謝硯之繼續糾纏下去。


    他們之間注定隻有兩條路可選。


    或是殺了謝硯之,讓她恢複自由。


    或是躲他躲得遠遠地,去一個他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


    如今的顏嫣已徹底絕了要殺謝硯之的念頭。折騰來,折騰去,不過是一場又一場引人發笑的鬧劇。


    她心中思緒萬千,話一出口卻成了:“如何恢複?”


    這四個字愈發讓謝硯之意外。


    他目光一寸一寸在顏嫣麵上遊走,她眼眸中並無欣喜,隻有濃得化不開的倦意。


    是虛與委蛇?又或者是暫時性的選擇認命?謝硯之猜不到,亦看不透。


    良久,他方才啟唇:“若能找到溯世鏡,便可讓你看到你想看見的一切。”


    顏嫣眼眸再度被點亮,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個“找”字。若沒記錯,他上次離開,似也在尋此物。


    至此,顏嫣心中已有了一番計較。


    也就是說,她若應下,便能成功支開謝硯之,為自己死遁創造機會。


    理清思緒的顏嫣心中狂喜。


    抬眸,發現謝硯之正在打量自己,眸光晦暗不明。


    顏嫣莫名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強行壓製住心中的喜悅,不斷提醒自己,定不能在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


    可謝硯之的目光太過銳利,她的那點小心思根本無處可藏。


    顏嫣不敢迴避,更不敢迎上他的目光與他對視,時光在仿佛沒有盡頭的對峙中流逝,空氣一點一點被抽幹,漸漸地,連唿吸都開始變困難。


    謝硯之笑笑,輕輕撫摸著她的發,目光柔軟,語氣繾綣。


    “阿顏,不要再動不該動的歪心思,你該明白,我是怎樣的性子。”


    顏嫣明白,她當然明白。


    索性把心一橫,踮起腳尖,勾住謝硯之脖子,仰頭送上一個吻。


    謝硯之沒迴應。


    他知道,顏嫣定是有所圖謀。


    顏嫣當然是有所圖謀,她窩在謝硯之懷裏,勾著他修長的脖頸:“你想不想要個孩子?”


    未曾料到顏嫣竟會說這種話,謝硯之怔了半晌:“我以為你會恨我。”


    顏嫣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當然恨呀,可你會放我走嗎?”


    “不會。”謝硯之答得斬釘截鐵。


    “那不就是了?”


    她掐著手指開始算數:“這兩個多月來,我明裏暗裏殺了你五次,次次皆以失敗告終。”


    “你非但不計前嫌,還替我殺了柳月姬,你我之間的恩怨也該一筆勾銷了。”


    謝硯之垂著眼睫,看不出情緒:“柳月姬是你自己親手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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