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姬從未經曆過這般驚心動魄的半盞茶工夫。


    顏嫣則漫不經心地磨著指甲,開始倒計時:“十、九、八、七……”


    她慢悠悠掀起眼簾,瞥向柳月姬:“您可要考慮好了,如今就隻剩下三息。”


    三息一晃而過,顏嫣吹了吹自己被打磨平整的指甲,好整以暇地望著柳月姬:“時間到了,柳家主可有考慮清楚?”


    柳月姬仍心有不甘,更多的,還是對顏嫣的不信任。


    她直言道:“我信不過你,倘若我做出選擇,你卻仍堅持要滅我柳家滿門,我又當如何?”


    柳月姬無疑是在拖延時間,給顏嫣施加心理壓力,她早就料準了顏嫣定然會心軟,否則就不會在此與她周旋。


    既已找到突破口,自是要快準狠地出擊。


    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有不少修為低下的修士要被棎木吸幹,顏嫣聽著那一聲聲淒厲的慘叫,心中格外不是滋味。


    可謝硯之說得對,她憑什麽要為一群不相幹之人舍棄手刃柳月姬的機會?


    更別說,他們還都是些不分是非的白眼狼。想是這樣想,可不論怎樣,顏嫣都做不到無動於衷地看著他們死在自己眼前。


    她之所以在這裏與柳月姬說這麽多廢話,說白了,就是想從柳月姬口中套出解救眾人的法子。


    偏生她又做不到就這麽放過柳月姬與謝硯之,就這般陷入兩難的境地。


    那些痛苦的呻.吟無孔不入地鑽入顏嫣耳廓,每多死一個人,她心中的自責便深一分。


    就在顏嫣將要鬆口的前一秒,看了許久熱鬧的謝硯之又開口了。


    他道:“想要解決此事,很簡單,你隻需發下血誓,承諾絕不會違背誓言即可,它對凡人亦有一定的約束力。”


    顏嫣目光在謝硯之身上停留了很久,雖不懂謝硯之究竟想要做什麽,仍以最快的速度立誓。


    “我若違反此誓言,定將死無全屍。”


    語罷,她定定望向柳月姬:“該您了,您可有做好選擇?”


    目的既已達成,柳月姬也不想再耽擱下去,她側目望向從始至終不發一言的柳南歌,緩緩閉上眼睛:“柳家不可無主。”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她這是為保自己性命而舍棄了柳月姬。


    這個答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預料之外。


    聽聞此話,柳南歌輕聲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都在顫,眼淚亦隨之滾落,浸濕芙蓉麵。


    未曾料到會是這麽個結果,顏嫣不禁皺起眉頭,她是很不喜歡柳南歌,可這一刻,她仍忍不住對柳南歌心生同情。


    她至少還有顏璃,還有幾個至交好友,看似什麽都有的柳大小姐實則什麽都不曾擁有。


    可也僅僅隻是同情,顏嫣搖了搖頭,露出失望的表情。


    “柳家主您與付掌門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柳月姬早已等不及了,她體內靈氣至少已被棎木吸走十分之一,再折騰下去,怕是會傷及根基。


    連忙催促顏嫣:“快!你趕緊爬到樹頂,樹頂上有根拇指粗細的嫩芽,隻需將它砍了,便能為我們贏得一線生機。”


    卻不想,顏嫣等的就是這句話。


    若不是為了這句話,她何須與殺母仇人折騰這麽久?


    她看著柳月姬,輕聲笑道。


    “和我有仇的從頭到尾都是你,我這是閑得慌嗎?幹嘛要殺你女兒?”


    “還有,忘了告訴你,我這輩子就沒想過要好好活著,究竟是死無全屍,還是粉身碎骨,我通通都不在乎。”


    “在柳家主您這等大人物看來,我這般折騰分明就蜉蝣撼樹不自量力。”


    “試問這世間又有幾人生來就站在峰頂?”


    語罷,顏嫣即刻祭出血霧,毫不猶豫地砍掉柳月姬頭顱。


    血液噴湧而出的聲音倏地劃破夜的平靜,柳南歌瞳孔驟然一縮,嘴唇輕顫,那些話卻卡在嗓子眼裏,怎麽都出不來。


    除謝硯之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


    顏嫣擦掉灑落在唇畔的血漬,半刻都不曾耽擱,又轉眸望向縮在角落裏的付星寒,笑意涼薄。


    她一字一句娓娓道來,不急不緩:“當年所發生之事,我都在溯迴中看到了。”


    “第一場戲既已落幕,第二場自是該輪到您上台去唱了。”


    付星寒從聽到顏嫣讓柳月姬二選一時,便已經猜到,自己定也是她的複仇對象之一。


    事已至此,他沒什麽好解釋的了,不禁仰頭大笑,笑著笑著又不免覺得悲涼,人這一輩子究竟是為什麽而活?


    他知顏嫣定然不會放過自己,早已做好赴死的決心,語氣決絕。


    “我知道你等這一刻定然已經等了很久了,動手罷。”


    支撐著他的那口執念早已消亡。


    他苦苦追求的名與利也將成空,活或者是死又有何區別?


    出乎意料的是,顏嫣並不打算取他性命,但聞她道:“你終歸是我爹,我不可能會殺你。”


    “可我也絕不會讓你的下半輩子好過,這是你背叛我娘親的報應。”


    音落,她又轉身望向謝硯之。


    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血霧在指尖繚繞,沁出一點若隱若現的紅,直襲謝硯之麵門……


    “砰——”


    說時遲那時快,血霧與濃黑的魔氣相撞,掀起巨大的風暴。


    顏嫣眼前霎時揚起漫天黃沙,迎麵刮來的那一陣陣妖風著實太大了。


    視線被遮蔽得嚴嚴實實的她踉踉蹌蹌後退幾步,眼看就要跌倒,卻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再睜開眼,謝硯之已近在咫尺,正牢牢扣住她手腕。


    顏嫣整個人都僵住了,神色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複雜。


    謝硯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沒說話,隻喚了聲:“青冥。”


    就在他尾音落下的那霎,一個全然陌生的玄衣男子架著龍車飛掠而過,顏嫣就這般輕飄飄地被謝硯之塞入車廂之中。


    此刻的顏嫣腦子裏亂糟糟的,仍有些緩不過神來。


    已然換了副新皮囊的青冥架著龍車,哼哼唧唧念叨著:“就你那點小伎倆,又怎逃得過君上的眼睛?恃寵而驕也該有個限度啊,老子勸你還是見好就收,少折騰。”


    至此,顏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


    原來,她又輸給了謝硯之。


    可她不想輸得這麽不清不白,至少得弄清楚自己究竟敗在哪裏。


    已從震驚之中抽迴心神的顏嫣直奔主題,問青冥:“他之所以整這麽一出,就隻是為了試探我?”


    青冥撓了撓腦袋,頗有些煩躁。


    “少來套話,老子哪兒知道這麽多?”


    青冥說得可都是大實話,他的確不知道自家君上究竟在搞什麽鬼明堂。


    確切來講,謝硯之並不信任包含青冥在內的任何人,故而,也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麽。


    顏嫣對青冥所說之話半信半疑。


    待到車外風沙消弭,她推開窗,遠目眺望。


    這個時間點,天之將亮,四周已不再是一片漆黑,有幾縷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漏下。


    顏嫣忽聞“轟”地一聲巨響,那株足矣遮天蔽日的巨樹,被謝硯之以劍氣劈開,從樹冠到樹根,裂成均勻平整的兩半。


    霎時間塵煙四起,大地劇烈震蕩,久違的陽光蜂擁而至,照亮在場每一個人的臉。


    或是劫後逢生的狂喜,或是失魂落魄地望著天空,又或是以手掩麵放聲大哭。


    混亂中,無人發覺柳月姬的元嬰已悄然溜走。


    天色越來越亮,耀眼的朝陽破開層層霧靄,高懸在天際。


    這一刻的陽光太過刺眼,顏嫣隻隱隱看見謝硯之正逆著光朝自己走來。


    眼看他就要逼近,顏嫣那混亂的腦子反倒徹底清醒。


    倘若打一開始謝硯之就在裝,那麽,一切不合理都將變得合情合理。


    隻是,她不懂謝硯之為何會救被棎木所纏住的其他人,又為何要假裝被困,真隻是為了試探她這麽簡單嗎?


    顏嫣卻不知,喚醒棎木的是柳月姬;使其發狂,纏住所有人的卻是謝硯之。


    謝硯之曾對顏嫣說過,他此番前來,除了要幫她殺柳月姬,還需確認兩件事。


    第一件事:揪出柳月姬背後之人,也就是棎木真正的主人。


    早在顏嫣懇求他去救穗城之人時,他就已發覺,此事定有仙界之人在背後操控,否則,就憑一個柳月姬,又如何能將棎木從仙界帶到下界?


    他便將計就計,一步一步給柳月姬施壓,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啟動計劃,隻可惜那人從始至終都未現身。


    若不是為了兌現“幫”顏嫣殺柳月姬的諾言,耐著性子再等上幾日,定能順藤摸瓜,揪出那人的尾巴。


    而今,柳月姬一死,線索自也就斷了,可謝硯之並不後悔,人族修士乃至整個六界的生死存亡皆與他無關。


    第二件事也已有了答案,顏嫣果然還是想殺他。預料之中的結果,謝硯之心情卻比想象中更為沉重。


    他收劍入鞘,立於車廂外,凝視顏嫣許久。


    許久以後,方才目光涼涼地道:“繼承我的遺產、再養上十幾二十個麵首?”


    思緒突然被打斷的顏嫣:“……”


    她半天才憋出句話來:“騙人的,就我這小身板哪兒能吃得消?”


    話一出口,謝硯之又逼近幾分,顏嫣頭頂的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壓迫感如影隨形,她自暴自棄地閉上了眼睛,徹底放棄抵抗。


    不管怎樣,她這次都把事做得太絕了,毫無轉圜的餘地,謝硯之想必是不會輕易放過她,與其再做無謂的掙紮,不如讓自己“死”得體麵些。


    謝硯之也的確沒打算輕易放過顏嫣,可他終究還是舍不得,在她腦門上輕輕一彈,冷冷笑道:“想繼承我的遺產可沒那麽容易。”


    顏嫣一反常態地沒與他鬧。


    大仇得報,她突然覺得自己好空虛,吊著她的那口氣像是突然被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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