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雷麵色緊張且難看,什麽都沒說。但以方暮初的聰明才智,立馬猜出了個大概情況。


    這幫劫獄的歹人,使的是兵分兩路的法子:一夥人來縣衙劫獄,另外兩位領頭的則去許娘茶鋪。至於去了茶鋪,是殺人、綁架還是別的,無論哪種,都不容樂觀。


    白天方慕初去過茶鋪,還記得位置所在,當下也不猶豫,施展輕功奔出去,三五步間就超過了袁雷,留給後者一個藍衫隨風揚、衣袂飄飄的背影,緊接著,先行消失在了沉沉夜色中。


    追至街頭十字路口時,他心中已經做出最壞的預測:許娘和含月倒在血泊中,倆匪徒得逞而逃;而他能做的,隻有全力追擊、趕上去手刃兇手。


    轉過街角,跑上漆黑一片的主街,四下沉睡的氣息中,騷動著殺氣。抬眼眺望,但見缺月之下,前方許家茶鋪的屋頂上,竟有三道人影在晃動!再側耳聽去,兵刃碰撞聲中還夾雜著幾聲粗啞難聽的叫罵,


    “你這臭丫頭,白天的時候倒裝得像模像樣。”


    “去你娘的,早知道白天就把你這丫頭給辦了。”


    “呸!狗娘養的,給老子抓到,要你好看!”


    方暮初依稀記得語氣和聲音,聽出這些汙穢不堪的言語,皆是出自白天那名人熊漢子之口;他若在此,想必同行的高瘦大漢也在;但是,除開這兩人,房頂上另一道白色人影又是誰?


    遠遠望去,那身影飄逸靈動,若不是身旁有砍刀亂劈、又有兩個粗糙漢子在圍攻,白色身影晃動的姿態,倒頗有些月下仙子起舞之美。一邊奔跑,一邊定睛凝望,從交錯晃動的刀光人影間,方暮初終於認出了含月。


    這一瞥,驚嚇不小。


    他自認眼光獨到,各路武林人士,隻消觀望幾眼,就能將對方武功的門派路數、高低水平看個大概。然而白天的時候,從救下含月、和她同路而行,再到茶鋪裏交談,共處時間並不短,竟絲毫未察覺到她是會武之人;而且,此刻看她閃避的動作和接招的身法,靈巧絕妙、變幻莫測,實屬上乘輕功。搜索了一圈腦中所知的輕功秘笈,方暮初竟找不出一本符合含月此刻身法的。


    他心裏揣著愕然,眼裏看得出神,在距離茶鋪百步開外,慢下了奔跑的速度,改為邁步,最後竟駐足在茶鋪對麵的巷子口,怔怔地斜望屋頂,將含月的身姿看得癡了。


    此時的含月,手持一根鵝黃色的束衣帶,於兩個大漢之中左閃右躲,躍動翻飛,宛如白翅靈鵲跳躍枝頭。對方的刀鋒每每要削到她頭發或衣角時,她便旋身遊走而去,姿態嫋娜得不弱於綠腰舞女,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對方刀法露出破綻,有可趁之機時,她便立即將黃綢揮出,目光所盯之處,便是綢帶所指之地,一條輕飄飄的綢帶被她舞得宛如有了生命、完全隨主人心念而動。


    此時袁雷趕到,見含月正在同郝大鄧二兩人交手,說明許娘還沒出事,登時鬆了一大口氣。他早知含月輕功可敵夜鳶,但親眼見她在刀光交錯間、聘婷搖曳的風采,也一時看得入了迷。很快,他又反應過來,現下不是隔岸看戲的時候,得要先捉拿住火雲寨的人,為弟兄們報仇、還許娘平安才行。


    袁雷擰腳發力,正要躍上屋頂,卻被旁邊的方暮初伸手一按肩膀,給攔下來了。


    嘿,明明你先到、不幫忙也就算了,怎麽還攔著我?袁雷急得直喘粗氣,也顧不得客氣了,沉聲質問:“方公子什麽意思?”


    方暮初好似沒聽到,隻是目光切切。盯看這麽久,他已經發現含月內力普通、出招毫無威力,所幸有上乘輕功傍身,她雖無法傷及對方,但拖延時間、應付招式還是綽綽有餘的。若袁雷上去,變成三男一女的混戰,含月就會依仗他為主力,出招亦會有所保留。方暮初有意將她的輕功和招式全盤看夠,自然是不願袁雷上去攪混水的。


    袁雷抬頭又看了幾招,緊張得直跺腳,去推方暮初的手臂,分毫不動。


    “方公子,你若不打算幫忙,也請不要阻攔!”這一聲幾乎是吼出來的了。後者總算作出反應,輕“唔”一聲,另一隻空手向腰間摸去、拔劍出鞘。


    太好了!長虹山莊的大公子出手,還不就是唰唰兩劍的事。袁雷正要竊喜,哪知,方暮初大喊一聲“接住了!”竟將劍拋向含月。


    袁雷由喜轉怒,眼睛瞪得似個銅鈴,低頭看方暮初擋在身前的手,努力抑製嚷罵的衝動:你這世家公子哥!徒有俠義之名。有空拋劍,倒是上去搭把手啊!


    .


    含月早已察覺到有人接近,但那人沒有出聲、似乎也沒有出手相助的意圖,她以一敵二,自顧不暇,便懶得分心去看下麵來的是誰。接著聽見了袁雷的聲音,本以為這下有人幫忙了,結果等待片刻,也是一點動靜沒有。


    “接住了!”這句話響起時,含月正巧贏了一招先手、得了個分神的空隙。她尋聲而動,眼角餘光掃去,見一把長劍朝她飛來,順手接過,打量望去,劍身蕩出幽幽清嘯之聲,平整光亮的劍鋒,在月光下寒光瑟瑟。


    “好劍!”含月喝彩,衣帶隨意往腰間一纏,舉劍又去戰。


    原來,方暮初從旁觀戰,發現她雖手持衣帶,出招卻皆是刺、挑、削、截,明顯是劍招。


    隻是一根衣帶便舞得這般妙絕生姿,若是持劍,出招想必更是高明。方暮初看出含月內力淺薄,不指望她能施展出什麽威力無比劍法,卻很想細細觀摩她使劍的招式和身法。


    含月倒也沒讓他失望。接劍之後,出招得心應手了許多、還招的速度也明顯提升。正所謂,兵短一分,手順十分。長虹山莊的絕世好劍,肯定要比一根又長又軟的腰帶襯手。


    .


    先前戰況膠著時,郝大和鄧二琢磨:己方實戰經驗豐富、內力也更甚一籌,隻要拖到含月內力耗盡,便能輕易將她擒獲;將她當作人質,尚有機會能從方暮初和袁雷眼前逃脫。


    誰知,含月持劍之後,勝利的天平漸漸開始向她傾斜。道道白光劃破夜空,加上她飄渺不定的身型,還不到十招,郝大和鄧二身上的皮甲已經被削得稀爛,手臂上也被刺出數道血痕。


    以前恃強淩弱,鄧二對付的都是平民百姓或武藝平平的官差,通常三五刀砍完就能分出勝負。此次陷入苦戰,身上負傷、斬馬刀又絲毫砍不中對手、屋下還站著對方兩名幫手,鄧二早已經憋了滿肚子的無名火,索性一頓亂砍、張嘴謾罵起來。


    他本就是粗野下流之人,出口所言,自然全是占含月便宜的髒話。


    含月沒什麽實戰經驗,不知道對戰時,叫罵乃是常用的擾敵手段,隻需當做耳邊風、不予理睬就好。她雖然不懂男女情事,也不懂市井間的粗鄙髒話,但見鄧二神情猥瑣,知道他是在出言侮辱自己,登時又氣又赧,真氣亂竄,步伐也隨之搖晃起來。


    鄧二見狀,大受鼓舞,張嘴要接著罵,突然,一道金光自下方飛起,劃破空氣、從三人之間閃過,不偏不倚地打在鄧二的下顎處。“哢嚓”聲響,他整個下巴脫臼、歪到一旁,上下唇錯位,而口中的叫罵聲,自然也消停了。


    瞅準鄧二吃疼的時機,含月一劍刺進他肩頭;還沒來得及拔劍,另一邊郝大襲來,躍至她身後、舉刀就砍。


    “含月姑娘!”


    伴隨袁雷一聲驚吼,金光再次從下方飛來,打在郝大肩胛骨正中央的穴位上。


    郝大背上一震,麻痹的痛感瞬間由後背傳至雙臂,手上一抖,斬馬刀幾乎要握不住。趁他身型微頓,含月此時抽劍迴身,刺穿了他的右大腿。


    郝大吃疼,再也握不住斬馬刀,刀“哐當”落在瓦麵上。他右腿受傷、身子也失了平衡,搖搖晃晃間,含月抬腳,將他踹下了屋頂。緊接著,她迴旋半圈,上踢勾腳在鄧二脖頸處,將他也掃下了屋頂。


    含月站在屋簷上,俯身看了眼倒地呻吟的郝大和鄧二,袁雷此時跑過去,利落地摸出牛皮繩,將二人的手反剪身後、紮實地捆住了。移開視線,她看到了街對麵的方暮初,一身藍衫、負手在身後,正仰頭凝視她、嘴角向兩邊揚起,勾出一絲淡淡的笑。他腰間掛著空蕩蕩的劍鞘,含月猜測剛才拋劍和射暗器的人都是他,畢竟袁雷沒那麽高明的身手。


    含月迴身,在房頂找尋片刻,發現瓦間縫隙處隱隱泛光,撿起來一看,竟是兩顆金珠。將金珠攥於手中,手拎利劍,含月飛身躍下房頂,飄然落到方暮初麵前。


    ——


    “含月姑娘……”方暮初目光中滿是讚許認可,正要讚美一番,卻被含月打斷了。


    “多謝方公子的劍。”將劍一遞,恭敬地送到方暮初麵前。後者瞄了眼劍上的血漬,劍眉嫌棄地挑了挑,隨即恢複如常,一手接劍,另一手從腰後抽了張白絲巾,認真擦拭起來。他邊擦邊接著剛才的話,笑道:“含月姑娘輕功卓絕,實在……”


    “對了。”含月再次打斷他,“還有這個,也多謝了。”說罷殷勤地遞過來另一隻手。方暮初垂首一看,愣了:居然是方才當做暗器打出去的金珠。


    按照江湖常識,無論是打出去的暗器,還是射出去的箭,都像是潑出去的水,萬萬沒有再撿迴來的道理。見對方居然歸還暗器,方暮初有點懵,不知她是在戲弄自己,還是真不知道江湖規矩。


    “這……”他為難地看了眼含月,並不伸手去接。


    含月粲然一笑,說道:“這麽貴重的東西,趕緊收好了。”


    她滿臉認真,方暮初卻是哭笑不得。若是被人知道他迴收廢棄暗器使用,不僅丟了長虹山莊的臉,更有損他的瀟灑大方的形象。


    “怎麽了?快點收好啊。”見他一手拿劍、一手捏著帕子,含月以為是不方便伸手來接,於是上前一步,直接塞進了他腰間的錢袋裏。抽迴手,她又誠摯地建議道:“街上到處都是石頭,蹲下來,撿塊石頭可以辦到的事,何必要扔金珠呢?念在你今日救我兩次的份上,我幫你撿迴來了。下次再把這麽貴重的東西當暗器使,可就沒我這麽細心的人幫你撿了。”


    方暮初被她一席話弄得既窘迫又好笑,但見她眸中閃著瑩瑩之光、滿是天真爛漫,又不知從何說起,隻得迴道:“多謝含月姑娘的……呃,細心顧慮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手大人,要聽話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逸新之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逸新之月並收藏殺手大人,要聽話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