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含月收拾了碗筷,許娘提議說帶他倆去逛街,買些缺的少的日用品。


    含月連連搖頭,說有吃有住就很滿足了,怎好意思再讓許娘另行破費。


    “那買點換著穿的衣裳吧?你倆既然要在茶鋪上幫忙,穿著上不能太邋遢了。茶客們往這兒一坐,眼睛自然是要處打量的,若是衣著不得體,他們免不了會對你倆一番評頭論足。”許娘俯身撫了撫身上嫣紅絹製襦裙,一挑眉,“看看吧,我這個當老板娘都穿得如此整齊講究,你們倆也不能拉低了店裏水準啊。”


    含月身上穿的是一件白底藍花的對襟連裙,除先前扯了一節內襯布巾給阿宣包紮、外側倒是灑落大方,便嘟囔:“身上這件是新縫製的,頂多沾了些灰,算不上邋遢吧……”


    姑娘家最忌諱的就是被人小瞧了外貌衣著,見含月麵露沮喪,許娘意識到失言,趕緊補救道:“含月妹子的衣服自然好看,這顏色和款式我都喜歡得很。但是……”話頭接著一轉,“阿宣呢?瞧瞧他穿的這身,前胸後背都透著風呢,根本算不上衣服,頂多算作兩塊布片。”


    阿宣此時還穿著出逃時的中衣中褲。白色的麻布上衣被灰土摩擦得肮髒不堪,衣背上印滿了幹涸凝固的血跡斑點,前後胸口依稀可見鞭子抽出來的橫斜紋路和撕破的縫隙,乍一看就是個落魄的小乞兒,倒不如脫下衣褲、直接全身以紗布為衣還幹淨利索些。


    許娘搖頭歎道:“可憐小阿宣這滿身傷口,還穿著髒兮兮的衣裳褲子。若不趕快換身幹淨點的,傷口弄不好會感染的吧?”


    含月一想也是,自己客氣點矜持點、盡量能不花許娘的錢就不花,卻不能委屈了阿宣。於是不再推辭,領著阿宣,跟許娘上了街。


    出了茶鋪,天色已徹底暗了下來。往右朝著城門反方向、沿著主路往前走到第二個路口,左轉上另一條大街,沒走幾步便見前方一處朱紅漆大門兩側,筆挺地立著兩名年輕的衙役,神情肅然。


    高牆大宅,門口還守著官兵,此處是忠河縣縣衙?含月走得近了,往斜前方抬頭一看,門口高懸的匾額上卻題著“馮府”二字。原來正是先前袁雷提到,明晚將被夜鳶盜取字畫的那戶人家。


    這時,旁邊的許娘遠遠衝那兩名衙役問候道:“天都黑了,早放衙啦,你們倆怎麽還在這兒值守?”


    許娘是袁雷的心上人,忠河縣大半居民都知道,在縣衙裏更是人盡皆知,是以下麵的衙役們都把許娘視作“準.上司夫人”,向來敬著捧著。一聽到許娘的聲音,兩名衙役循聲轉過頭來,先是望見許娘搖曳婀娜身影,接著發現她身後還跟了一大一小兩人。待借著月光細細看去,其中一位居然是個妙齡少女,嬌小柔美,五官精致,眼波流轉間透著一股渾然天成的爛漫,乃是忠河縣裏少有的絕色,直看得倆年輕小夥雙眼發愣,忘了迴應許娘的招唿。


    見對麵的四隻眼珠子在含月身上黏著,許娘沉下臉,橫過身擋在她前麵,跺腳到兩名衙役跟前,似怒非怒喝問:“看什麽呢?看什麽呢?這大街上黑燈瞎火的,你們不放亮了招子認真值守,反而盯著小姑娘拚命看?就憑你倆當值不走心還有占我妹子便宜這兩點,哪天見了你們袁捕頭,我一定得拿出來好好說事,讓他評個公道!”


    其中個子較矮的一人先反應過來,當即將目光從含月身上挪到許娘身上,堆起熟稔的賠笑,“老板娘可嘴下留情。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倆不知是你家妹子,隻是乍一看驚豔,是以多看了兩眼,絕非心懷色心。”接著又苦下臉來,哀求道:“自中午起,我倆已在這兒站老半天了,一口水沒喝,滴米未進,若這麽辛苦還被你揪著小辮子,送到袁捕頭麵前挨一頓罵,唉喲,那真是天大的委屈,叫我倆情何以堪。”


    “嗬,話說得連珠炮似的,還真看不出來,你倆都站這麽久了。”許娘輕笑一聲,轉問道:“今天守在馮府門口幹嘛?不是說那個什麽天下第一的大盜明晚才來嗎?”


    “哎呀呀呀,不愧是老板娘,居然知道我們守在這兒所謂何事。”說話間,倆衙役飛快地交換了個眼神:嘖嘖,袁捕頭果然如傳言所說是個懼內的。人還沒娶過門,縣裏發生的大凡小事就先一一對內匯報了。


    收迴眼神,那矮個子衙役續道:“雖說通告作案時間是明晚,但馮員外將字畫藏得周密,夜鳶一時半會兒還搞不清字畫的詳細所在,難免會先潛來查探打聽一番,所以衙門派我們提前來把守防範。”


    許娘稱讚道:“未雨綢繆,提前防範,何大人考慮果然周全。”


    矮個子衙役趕忙糾正:“這次行動是由袁捕頭指揮的,何大人隻在後方坐鎮而已。畢竟袁捕頭也是闖蕩過江湖、功夫底子紮實之人,辦起案來膽大心細。這次的守備部署全權交給他,何大人和馮員外都放心著呢。”語畢與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兩人竊笑著等看許娘迴應。


    不就是想在她麵前替上司刷刷好感,聽她說幾句誇讚的話嗎?許娘偏不想配合這幫等著看熱鬧的愣頭青,隻輕描淡寫地迴道:“上頭再怎麽指揮得當,也得下麵的人配合才行。看你們這般嚴陣以待,想必防住夜鳶的偷盜不在話下。”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過了。


    “哈哈哈哈,借老板娘吉言了。這次若能守住字畫,馮員外說了,會贈衙門裏每人一兩紋銀,作為謝禮。”


    “嗬,原來是有銀子拿,難怪你倆在這兒餓著肚子站了大半天,還有精神磨嘴皮子。拿了獎賞,可別忘了來我家吃茶。”


    “這個當然,當然。”


    同馮府外衙役寒暄完,三人繼續前行。含月似有所想,垂首迴顧著衙役剛才的話,自言自語地念叨著“字畫”、“獎賞”等詞,越想越入神,竟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


    許娘附耳過去一聽,詫異道:“怎麽?你也想去會會那什麽大盜?”


    含月重重地歎了口氣,“唉,要我也能去當差,捉拿夜鳶便好了!”


    許娘啞然失笑:“衙役裏可沒有女子。再說了,即使你功夫不錯,對手畢竟是名震江湖的夜鳶,危險不說,想從她手裏護住字畫、全身而退,困難著呢!”


    “……可是,一兩銀子啊……”


    “嗬,原來是為了賞銀啊。怎麽,你急需用錢?”許娘奇道。


    “倒也沒有。隻是怕日後發生點什麽,沒點積蓄,不能救急……”含月惦記著兩天後阿宣得去換藥,而且大夫交待了,每隔四天就得換一次新藥,合算下來是筆不小的費用。若告訴許娘此事,她定會仗義掏錢;但現下吃穿用住都勞她破費了,若再讓她把醫藥費也墊付了,著實過意不去。思量再三,話說到一半,她還是把阿宣看病之事給咽迴了肚裏。


    見含月欲言又止,許娘知她臉皮子薄,有為難之處卻說不出口,便開導道:“這有何難,你若急需用錢,問我借便是。畢竟你幫我保住了那一匣子值錢的首飾家當,力所能及的金額內,什麽都好說。”


    “……多謝老板娘這般慷慨。”


    見含月兀自眉頭緊鎖,許娘看出她仍另有打算。按照含月所說,她離開家鄉後,在江湖上獨自飄蕩了一年,想必是個膽子大的,對自己武功也有幾分把握,若她真動了去捉夜鳶的心思,自尋危險不說,還會給袁雷明晚的行動添亂。於是認真勸告道:“你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可千萬別想著去冒險,賺那些賭命的賞金。萬一破了相受了傷,耽誤自己不說,阿宣又該怎麽辦?”


    一席話說得語重心長,含月雖沒打消以身涉險的心思,但麵上隻得乖巧地迴道,“放心,我隻想想而已,當然不會真的去找夜鳶。”


    談話間來到了估衣鋪。許娘是老顧客,簡單道明來意,說想替新招的小夥計添置幾件得體的衣服,老板就麻溜地翻出了幾件成色和剪裁都還不錯的布衫布褲來。


    阿宣身上有傷,紗布外隱隱滲出一塊塊血和膿水的汙漬,不便試穿。含月就接過衣服,一件件懸在身前地替他比穿。


    燭影晃動的昏黃光亮下,於咫尺距離間端詳阿宣,一雙水汪汪的異色鳳目雛上揚,麵若傅粉,嘴似桃瓣,配上得體的衣裳,好似蓮花童子般靈氣,又似玩偶般可愛,一件件衣服比過去,就像在玩換裝娃娃般有趣,竟教含月莫名地血脈僨張、心情雀躍不已。


    然而對麵阿宣並不這麽想。看著含月目光炯炯,興致勃勃在他身前比劃衣裳,他腦海裏浮現出一些不堪的迴憶:昏暗的小屋,堆積如山的男童衣衫,赤身裸體的自己,屈辱的動作……場景如剪紙畫般飛快閃現,最後定格在胖老頭那張猥瑣卻亢奮的臉上,一瞬間,似乎和含月此刻的表情重合在了一起,就連含月頸脖處飄出的淡淡清香,也化作了那老頭身上的熏香味,刺鼻得令人窒息。


    胃一陣抽搐,阿宣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


    “怎麽了?”察覺到對方異樣,含月停下了動作。


    “……沒什麽。”別過頭,阿宣拒絕看她的臉和表情。


    “抱歉,是不是站太久,累了?那就不試了。”放下衣服,又問:“阿宣喜歡哪件?”


    “……隨便。”穿什麽都無所謂,隻想快快結束這一切,讓含月站得離他遠點。


    “老板娘覺得哪件好?”含月還沉浸替阿宣試衣的樂趣中。身上一分錢沒有,卻每件都想買迴去,讓他天天換著搭配穿!唉,在溪雲山的時候,生活雖不富裕,但從未煩惱過銀子的問題。現在寄人籬下,沒錢看病不說,買東西還得詢問出錢人的意見。


    許娘默默在旁看含月替阿宣比劃了半天衣服,盯著阿宣俊俏的模樣也在出神,被含月問起,倒是豪爽,手一揮,笑道:“反正小孩子的衣服都不貴,也沒幾件,不如都買了吧。”


    如此迴答正中含月下懷,喜出望外之下,連客套話都忘了說,趕忙去拉阿宣的手,要一起向許娘道謝,哪知阿宣卻飛快抽迴手,躲開了。


    含月抓了個空,愣愣地覷了眼阿宣,倒也不以為意,轉身跟著許娘結賬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殺手大人,要聽話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逸新之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逸新之月並收藏殺手大人,要聽話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