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入城之後,吳越國的大勢已去。城中最激烈的抵抗,在錢俶被張三正押著露麵之後,立時土崩瓦解。


    王單華透露的秘道,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功勞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以李中易的個性,他最不樂意打的就是巷戰。畢竟,巷戰之中,不可控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能夠利用秘道,先行控製住錢俶的一家子,然後打消守軍堅持巷戰的意誌力,顯然是最佳的選擇。


    從這個方麵而言,王單華和他背後的秦漢正,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李中易的性格,向來是恩怨和賞罰分明,所以,在他入駐杭州城內之前,事先召見了秦漢正。


    “罪臣秦漢正,叩見皇上。”仿佛黑鐵塔似的秦漢正,大禮參拜於李中易的座前。


    李中易微微一笑,溫和的說:“秦卿不必如此多禮,坐下說話。來人,上茶,上瓜果點心。”


    秦漢正卻不願意馬上落座,他麵露苦澀的說:“罪臣出賣了舊主,實不敢當皇上的如此恩遇。”


    李中易翹起嘴角,態度溫和的安撫秦漢正:“自古以來,天下歸一,四海一統,方為人間至理。秦卿你為促天下大同,舍小義而全大禮,走得的正,行得端,不僅無罪反而有大功於朝廷。”


    秦漢正雖然已經投靠了李中易,卻有廉恥之心,這一點頗得李中易的肯定。


    如果,秦漢正剛剛背離了錢俶,就樂不可支的和李中易打成一片,反倒會惹來李中易的疑心。


    這個世界上的道理,說白了,就是個人不管是混江湖,還是居於廟堂之上,選擇一個靠譜的大靠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通俗的說,也就是政治範疇的站隊問題。隻有始終站到正確的隊伍之中,才有可能綠樹長青,活得很滋潤!


    秦漢正主動投靠李中易,站在曆史的角度,其實就是良禽擇木而棲。


    “坐下說話吧,朕喜歡座談,而不是站談。”李中易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秦漢正品出了話裏的分量,便不再硬拗,默默的坐下了。


    侍女們上了茶和瓜果點心之後,李中易舉起茶盞,笑著邀飲:“新沏的毛尖,趁熱喝正好合適,若是冷了就失了本味。”


    秦漢正在家裏其實喝慣了加蔥加薑的團茶,這還是頭一次喝綠茶毛尖。如果不是他早就聽說過,李中易喜歡喝綠茶,恐怕會以為李中易是在故意刁難呢。


    秦漢正做姿端正的品了綠茶,起初沒覺得有什麽好,喝第二口的時候,唇齒之間竟然留有迴甘,不由心下大奇。


    李中易見秦漢正連飲了幾口綠茶,他心裏明白,秦漢正一定是品出了和團茶的迥異之處。


    說句心裏話,李中易對於團茶,那是完全的不感冒,尤其是加薑加蔥甚至還要加糖的團茶,完全是想吐的節奏。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並且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在整個強漢朝的官場,原來喝團茶的官員,占了絕大部分。如今呢,在李中易的帶動之下,漸漸的,喝新沏綠茶的比例,已經越來越高。


    秦漢正幾口飲盡了杯中茶,自有眼尖的侍女替他續水添湯,李中易見他喝出了全新味道,便沒打攪他。


    等秦漢正第二次喝完杯中之茶後,李中易這才放下茶盞,笑眯眯的說:“味道不錯吧?”


    “迴皇上,此茶實在是不錯,入口生津,似有迴甘,且清香撲鼻。”秦漢正由衷的給予了客觀的評價。


    李中易不禁微微一笑,說:“我這裏多的是好茶,等你出去的時候,捎幾斤迴去嚐嚐。”


    這可是極其難得的禮遇,秦漢正趕忙離座,畢恭畢敬的長揖到地,誠懇的說:“多謝皇上的恩寵,臣恐怕是受之有愧啊。”


    從罪臣,到自稱為臣,也就幾杯茶的工夫。但是,其中卻蘊藏著極其豐富的內涵。


    李中易見秦漢正比剛來的時候,鎮定了許多,便笑著說:“快坐下說話,快坐下說話,毋須如此多禮。”


    等秦漢正再次落座之後,李中易便笑著說:“吳越國的局勢,想必秦卿你知之甚詳,還請不吝賜教。”


    進入正題之後,秦漢正暗暗鬆了口氣,和李中易這種雄主打交道,在他看來,其實比披掛上陣殺敵,難受得多。


    “迴皇上,吳越雖有十三州之地,可是,精華部分全在於秀州、杭州以及明州。這三州之地既下,則吳越國已經平定了七成以上,唯一可慮隻在於福州。”秦漢正本就是吳越國的六軍副都部署,他對於吳越國中的虛實,自然是了如指掌。


    “蓋因福州和溫州之間,多山多水,道路崎嶇難行……”秦漢正一時說的興起,竟然站起了身子,豎起手指在半空中指指點點。


    李中易抿嘴一笑,索性命人抬來了大型的吳越國軍用沙盤,秦漢正看清楚山川走勢,以及河流走向,甚至是道路的長度之後,不由目瞪口呆,脫口而出:“竟有此等妙物?”


    “嗬嗬,朕向來不打沒把握之仗,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吳越國的地形和駐軍,盡在掌握之中矣。”李中易不是個喜歡吹牛的性格,他的一番大實話,倒把秦漢正震懵在了當場。


    和南唐以及強漢朝不同,吳越國國小力弱,被迫隻能走重商主義的道路。


    所以,整個吳越國的官道,除了到福州的那一段之外,大多數情況下,都修得比較寬敞和耐用。


    在這個時代,各個城市之間的連接官道,基本上隻可能有一條。李家軍的輿圖測繪人員,化裝成商人,沿著官道一路測量下去,收獲自然頗大。


    隻是,秦漢正從沒接觸過沙盤,更別提等高線等概念。當他看清楚了道路的走向,山巒的走勢,甚至是河流的深淺之時,豈能不驚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在這個時代,絕大部分中下級軍官,很可能沒見過軍用地圖,更別提啥都標注清楚的沙盤了。


    “皇上請看,衢州、處州、婺州和睦州,因為連綿山區,可耕之地頗少的緣故,天然具有一個大毛病,那就是缺糧。”秦漢正畢竟吳越國的老臣了,對於吳越國內需要虛實,自然是了如指掌,“隻要控製好輸送這四地的糧食,必然無法持久。”


    李中易點點頭,秦漢正所言的確是持平之理,衢州、處州、婺州和睦州,這四州如果不是地處山區,隻怕是早就被南唐一口吞進肚內了。


    畢竟,這四州距離南唐近,而遠離杭州,吳越國反而有鞭長莫及的隱憂。


    “皇上,由杭州出發,一直到溫州,皆為平原之地,易攻難守,不足為慮也!”秦漢正故意停頓了一下,想給李中易留出消化吸收並理解的空間。


    卻不料,李中易笑著說:“在朕看來,台州、溫州和泉州,甚至是福州,皆不足慮也。反而是吳越國北部的四州之地,很容易出岔子,畢竟有句老話嘛,窮山惡水出刁民,山高皇帝遠,不是麽?”


    秦漢正仔細的想了想,忽然意識到了他的錯漏之處,強漢朝此次進攻吳越,靠的不就是龐大的水師麽?


    以李家軍的戰力,靠近海邊的福州,哪怕兵馬再多,也確實是不足為慮。畢竟,有水師的便利條件在,福州不可能守得住。


    見秦漢正想明白了真正的戰略局勢,李中易這才端起茶盞,小飲了一口,笑道:“尋常人不懂水師之利,秦卿有所遺漏在所難免,咱們繼續聊山區的那四州吧。”


    接下來的兩個多時辰裏,秦漢正盡他所知的詳細介紹了衢州、處州、婺州和睦州的地理特點,以及駐軍守將的情況。


    大多數情況下,李中易保持著傾聽的姿態,除非是極其特別的地方,這才會趁秦漢正喝茶的空檔,作十分詳細的詢問。


    一君一臣,一問一答,時間過得飛快,眨個眼的工夫,就到了吃晚膳的時間。


    出於禮賢下士的作風考慮,李中易自然留下秦漢正,和他一起共進晚膳。


    一般情況下,李中易在軍中的晚膳和普通士兵們一模一樣,今天有秦漢正一起吃飯,李中易便命人多加了兩道肉菜,一道是炙羊肉,一道是白菘肉丸湯。


    等酒菜全都上齊之後,秦漢正暗暗吃驚,李中易以帝王之尊,竟然吃得如此的簡單,實在是令人難以想象啊!


    李中易夾起一塊炙羊肉,卻見秦漢正捏著的筷子發呆,便笑著問他:“何思之深耶?”


    秦漢正肅容起身,畢恭畢敬的長揖到地,歎息道:“早就聽聞皇上儉樸異常,如今身臨其境,方之北國之強盛,絕非虛妄之語。”


    李中易笑著擺手說:“隻要秦公不嫌棄菜肴簡陋,朕也就心滿意足了。”


    秦漢正重重的一歎,說:“落一葉而知秋,臣願效犬馬之勞,替皇上撕殺於疆場,死而無憾。”


    也許是看出秦漢正語出至誠,李中易便放下手裏的筷子,笑道:“吃飯喝酒之時,莫談軍國大事,來,快坐下,菜雖然一般,酒卻是好酒,當浮一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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